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80.cc)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江岸,江岸》 《江岸,江岸 完结+番外》TXT全集下载_1 文案: 念起年少荒唐又无趣,旦有掌灯人星夜拂雪而往。 想来是很好的事。 . 白散是攻。 感谢万万的封面,全宇宙最好看~ 预收 未来世界。 19岁那年,沈平生接回订制款机器人,起名故里。 不幸的是故里天生迟钝,别人家的机器人都会撒欢打滚了,它还是呆呆的,不会说话不会动。 三年后,故里仍未拥有自主意识,沈平生转手赠出。 又三年,听叩门声,授课中的沈平生一顿,侧身看向教室门口。 门口站一瘦削男生,全身上上下下都是按他喜欢模样长的。 男生开口时声音微哑, “您好,请问是沈平生先生吗?我是YSBL-0704YSZA,曾用名,故里。” 内容标签:情有独钟 天之骄子 甜文 成长 搜索关键字:主角:白散┃配角:江岸┃其它:... 一句话简介:睡前小故事 立意: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第1章 浓郁夏日晒得树冠炎炎熠熠,缝隙间梭下来的光,熙攘也寂静,不能忘。 白散两指微掀帽檐,回头又瞅一眼。 挺好。 1E战队训练基地院内的树好,1E战队也好。 “今年周岁18?”裴忱止步,站在台阶前看他。 白散回过神,手指蹭了下鼻尖,“是的,裴经理。” 裴忱乐呵一声,没说什么,不着急进楼,回到树荫下陪他多停留会儿。 “裴经理,我做青训生是不是有点高龄了?”白散迟疑一下小声问,映照在地上的斑驳树影伴随夏日长风摇啊摇。 1E战队别称豪门之首,电竞之巅,众玩家挤破脑袋都想进,他也不例外。 除非别队有株一般无二的树。 “符合招募条件,”裴忱扶正香槟色衬衫上的香槟色领带,手指一顿,“倒是看起来显小。” 白散仰头,“谢谢您。” 午餐牛奶要加量。 裴忱不经意地笑,问白散介不介意他吸烟,否定后,从银盒里捻出一支,“怎么会决定打职业?” 不等白散回答,他夹烟侧目,“报纸没白订,收到你申请吓我一跳,国之栋梁满分考入南大后第一件事休学打游戏,多完美一波节奏。” “对不起,给您添麻烦了,”白散鞠着躬闷声解释,“父母期望我考上大学。” 没能说出口的话是他以电竞为梦想。 裴忱吸口了烟,“问题不大,主要是家长现在同意你进1E做青训生,并且未来有可能走上赛场吗?” 或许同意,或许不同意,再问已经晚了。白散迟疑,不知道该怎样回答。 “刺客型枪手少见,几乎没有,你临场反应很棒,意识好,地图熟悉度远胜老选手。但打法太乱来,枪也马,找对方法积极训练,最迟两年,肯定能在电竞圈占有一席之地。” 说完,裴忱吐出烟圈笑了下。 “谢谢您的提点,我记下了,”白散垂下眼睑,“关于父母,他们在我很小的时候离开,所以很多事情,我可以自己决定。” 一截纸烟灰砸下,裴忱掐灭烟,隔着帽子摸了一把白散的脑袋,“难怪申请表上紧急联系人那栏是空的。” 白散小心道:“那请问可以不填吗?” “按规矩是不可以的。”裴忱沉思后给出回答。 烟蒂精准掉进垃圾箱。 吧嗒一声。 白散垂着头蔫蔫的,张了张口,声音越来越小,“噢,我认识一个老头子,或许能填,可是他不会赞同我打电竞的。” “怎么说?”裴忱被他苦巴巴的表情逗乐,“有总比没有好,凡事能沟通。” 曾经的白散也是这样想的,直到切身体会什么是代沟,他努力尝试向裴忱介绍。 “您可能无法理解,老头子不碰电视电脑,不看电影电视剧,杜绝一切电子传媒,对现代产物嗤之以鼻,眼里只有学术。” 裴忱细品,代入无论风吹雨打一早一晚公园遛弯儿大爷,老考究,死犟死犟,废话和道理一箩筐。 爱莫能助。 他真心安慰几句,带着生无可恋的白散进了楼。 上午九点半。 基地里人不多,一半外出参赛,一半刚起床神游天外。 裴忱边走边讲几点硬性要求,经过荣誉墙,忽然问:“你是Epoch的粉吗?” “不是。”白散下意识回答,反应过来想了想,还是要这样说,因为他想打败Epoch大魔王。 Epoch,1E电子竞技俱乐部创始人兼在役选手,出道即封神,11届赛季夺下11场全球个人赛总决赛冠军,拿奖杯像过冬储大白菜,轻松愉快。 在Epoch以名讳终结旧世界的信仰时代,白散彻夜不眠看过他每一场比赛,曾清醒而迷茫时发送私信明知淹没人海,也同众人好奇着他的一切,但不是粉。 不是就不是。 似乎裴忱随口一提,听后倒扭头看着他弯了弯唇,“那就好,怕你失望,世联赛刚结束,Epoch还没回来,不过也快了,没什么好可惜的。” 白散点了点头,毫不在乎。 昨晚Epoch更新微博,奖杯照片,对应荣誉墙一排金镗镗奖杯末端的空位。内容下方,坐标显示敖拉港。 他查过,回国最近的一列航班傍晚抵达,19点34分。 进会客室,裴忱从冷饮柜取出一罐雪碧,掀起拉环递给他,“刚才我就想问,这么大的太阳就差人工增雨了,你裹着卫衣长裤不热吗?” 白散双手接过道谢,摘下帽子,扒拉扒拉有点乱蓬蓬的头发,遮住手背的衣袖荡两下,“其实我在家都是穿老头衫的,但是外面就不行了,会紫外线过敏。” “还真惨。”裴忱落下百叶窗。 白散挽起袖子折三折,抿了一小口汽水。 感谢裴经理。 话语中一闪而过的笑意绝对是错觉。 屋内光线渐暗,不压抑,柠檬绸色调温暖绵长。 裴忱转身多看了白散几眼,手腕比三岁侄子还细,肤色冷白,像海盐一样,卫衣挂在身上空空荡荡,“小孩要好好吃饭。” 汽水微甜,白散茫然,咽下一窝小泡泡,乖巧点头。 “我回办公室拿青训合同,你先自己坐会儿,无聊的话可以看平板,里面应该有动画——和武打片。” 裴忱顿了一下,十分可疑。 合门离去。 白散端坐,余光不落痕迹瞄向长桌对面的平板,半秒收回直视前方。 过了好久,裴经理还是没回来。白散一趴,脸颊贴着桌面,手指模仿小人走路,慢慢挪向平板。 其实他特别喜欢看武打片。 没锁,屏幕亮起时处在视频页面,已经到了结尾,暂停状态。 标题:第十二赛季全球总决赛个人赛璀璨落幕,Epoch再度登峰! 白散看过,刷了七遍,却依旧鬼使神差按下继续播放。 Epoch是获得荣誉最多的职业选手,也最神秘。他从未现身在公众视野,不接广告,不出周边,不开直播。 除了id,众人一无所知,又因为他的id所代表的一切,狂热如焚。 屏幕中的彩色弹幕一层盖一层,密不透风,纷纷重复一句话。 -他在位之际,不可有神。 卡顿五秒,白散咬着汽水罐,强行忍住发条弹幕混入其中的冲动,关了弹幕。 原始画面干干净净,众选手的虚拟角色全息投影到舞台上。 正中央,Epoch一身纯黑西装,迎光微明,透出粗砺而沉缓的质感。 他身形挺拔,左侧臂弯揽冷色系男士花束,右手擎暗金奖杯,眼神平静,唇边含淡笑,抵着灯光的下颌到侧颈漫开幽黯深影,山川皆动容。 有一瞬间,白散似乎与他对视,微风轻轻拂起袖口。 而收录其中并不真切的叫喊声,镜头记录下写满情绪的一张张脸,包括屏幕前的白散都是旁观者,一路见证Epoch垂衣御荒,逐鹿封疆。 太难打了太可怕了。 简直毫无希望。 白散垂头丧气瘫在椅子上,听着谢幕环节叭叭叭,他大口灌下汽水,一个人买醉。 视频结束时,裴忱推门而入。 “先试训三个月,包吃包住工资打卡。紧急联系人就填你那个老头子吧,这两天会安排人去接触,了解一下情况。” 白散在小纸条上记下老头子的电话,到名字时,虽然很想用这个称呼但不太敢,只好如实书写,江岸。 “看不懂合同也大概翻翻——”裴忱突然没了音,看着纸条,“江岸?” 白散应声,下意识想揉手腕。 这两个字是他唯一能拿出手的,写得比自己名字都好看,因为偷偷喝酒被发现,老头子说罚抄1000遍,不开玩笑。 由此可知老头子坏透了。 裴忱坐在对面把纸条180度旋转,细看,“挺巧,Epoch本名也叫江岸。” 白散心下一怔,心不在焉签完合同,垂眼又瞅瞅小纸条。 太惨了,居然和老头子重名。 “这串电话号开头也像,越看越眼熟,”裴忱盯一阵,径自乐了,“不会吧。” 不会什么? 白散有点懵,本能察觉不是好事,他深深吸一口气,拿出吃青椒的觉悟,结结巴巴问:“您是说很……很像吗?” 小纸条被裴忱两指夹住,他摸出手机对照手机号,突然接进电话。 “江哥——这么快啊——确实早上清静,没粉丝没记者——我在会客室,和一小孩儿,你可能认识,白散——好的。” 裴忱挂断手机,递到他面前,“你看,电话一样。江哥没跟你提过也正常,认识快五年我都不了解他。” 签字笔直直掉落在地。 白散一动不动,好一阵才发现,蹲身去捡,手却僵在半空。 间歇性失踪老头子和大魔王Epoch是一个人,江岸。 他脑子乱糟糟,蹲下来做什么都忘记。 “你还好吗?” Epoch是江岸Epoch是江岸Epoch是江岸—— 白散抱膝盖埋头,细软黑发下的白净耳根发烫,皮肤薄,脸颊连带脖颈一下子全红了,像高烧不退,呼吸出来的都是热气。 除了求死欲极强一切都好。 他脑袋埋在臂弯里,打着颤小声质问:“……裴经理,我朋友说江、江先生最快傍晚到。” “那个啊,是从微博地址推测的么,江哥不接触这些,都是教练发的,”裴忱无奈又好笑,“他已经到门口了,正过来呢。你先从桌子底下出来。” 走廊间的脚步声不慌不忙,沉毅有力,每一次落地频率白散都熟悉。 他慢吞吞起身,恍惚间撞了头。 “砰”的一声。 白散眼前一黑,似乎有小星星在跳舞,身体晃了晃,猛地疼醒。 他瞬间跳起,红着额头揪住裴忱手中的合同一角,眼里氤氲湿润雾气,声音略带哭腔,“裴经理我后悔了,我不进1E不想打电竞了,当我没签过好不好?” “合同盖过公章已经具有法律效力,”裴忱顿了顿,于心不忍告知一串数字,“违约金支持刷卡或使用app支付,分期的话可以找老板商量,也就是江哥。” 白散感受到了真正的绝望。 此时,传来叩门声。 作者有话要说:  预收 《余生里》 文案: 未来世界。 19岁那年,沈平生接回订制款机器人,起名故里。 不幸的是故里天生迟钝,别人家的机器人都会撒欢打滚了,它还是呆呆的,不会说话不会动。 三年后,故里仍未拥有自主意识,沈平生转手赠出。 又三年,听叩门声,授课中的沈平生一顿,侧身看向教室门口。 门口站一瘦削男生,全身上上下下都是按他喜欢模样长的。 男生开口时声音微哑, “您好,请问是沈平生先生吗?我是YSBL-0704YSZA,曾用名,故里。” 第2章 半年前,北城,深冬雪后。 “你是没见那个射击手有多欠,非跟我个投雷手杠上,偏偏我还炸不死他。但只要你出手,三分钟绝对搞定,那孙子死菜!” 白散头也没抬,“不要。” 他用柔软的指肚触碰烘焙教程书,小心翼翼掀起侧页,每个名字、每张例图都是甜食控的天堂。 午后店里清静,林光阴刚送走一批diy蛋糕的客人,边收拾模具边絮絮叨叨。 “看在咱俩认识十五年的份上考虑考虑呗?就一局,算哥哥求你了,武器库随便挑,我打战场以来第一次这么闹心。” 《战场》,一款火遍全球的pvp对抗类游戏,各种冷热武器供玩家选择,敌方全灭即获胜。 有些特别的是,玩家需要线下购买武器模型,每件生产有编号,绑定id后才能在游戏里使用。 白散不缺武器,也不挑。 他垂头看着牛皮小挎包,下意识捏了捏,一个坚硬的弯形鼓包,他的模型匕首安静待在包里。 “光阴哥,我不用别的武器。” 匕首以外,都算别的,也包括其他人的匕首。 半晌,林光阴认真道:“我要是有你这专一,还愿意背着一个没用的模型走哪带哪,是不是也能成为某个武器方面的国服天花板?” 教程书停留在一个甜甜的草莓挞页面。 白散顿下,点点头,又摇了摇,他不是国服天花板,Epoch才是。 林光阴一秒看出他的想法,食指朝天点了点,情真意切,“那是人吗?不是,咱们正常的最多擅长一种武器,可是他那种天赋爆炸的,全部武器样样精通,那能相提并论吗?不能。” 白散没有说话,摸了摸图片上的小草莓。他觉得Epoch被针对了,不坏,不知道为什么,还有点开心。 就决定了要做草莓挞。 林光阴跟老板娘打过招呼,给他搭把手,洗着草莓仍不死心。 “要不然你就登你的号帮我炸他几把怎么样?看他动态好像还是你迷弟。” 可可粉和面粉软软地掺杂在玻璃容器里,白散加入无情黄油搅成一团,想了想,“今天不行,我还有几套卷要做。” “课都被停了,你就不能给自己放个假?” 林光阴神情郁闷,说完想起什么,一副吃青椒的表情,“幸好你退了班群,不用看那群蠢货瞎鸡儿扯,长脑子的都知道这次作文竞赛是那个优等生抄你,而不是你抄他,不就是有个当校领导的爸么,操了。” 白散低头揉着面团子,雨后泥土色,黏黏的,刚打了一个蛋黄,还有点湿乎乎。 群聊天记录他见过,被贴在了网上。 无外乎“人品不行,以前肯定也是抄的,正高三,现在课都被停了,混好了以后能是个街头小贩,这辈子就这样了”之类的话。 虽然有些在意,但是,他捏着小叉子在塔皮边缘又戳了两个孔,抬起头问,“这样够它呼吸了吗?” “……” 林光阴拧眉铺满烘焙重石,放进烤箱,转身一指推开白散即将贴到烤箱玻璃门上的脑袋。 “恢复上课时间通知没?” 白散捂着额头摇头。 两周了。 林光阴低骂几句,暴躁地打着奶油做卡仕达酱,“你就给自己批一天假吧,放松放松,陪我打几局战场,下周的甜食我包了!” “……可是我的甜食最近已经不是那个数了。” 白散心动,还很苦恼,听问了多少,他打开手机上的记账软件乖乖递去。 “你这是要开蛋糕房啊!”林光阴瞪圆眼,“就不怕得糖尿病长生蛀牙?” 那只是一群简简单单快快乐乐的小甜点而已。 白散有一下没一下地揪桌布,气鼓鼓还有点委屈巴巴,“其实我牙齿上已经长了一个小洞洞。” 上周三早上发现,存在感极强。 林光阴盯着容器里的一大坨奶油,突然下不去手,“你还敢吃?” “先存在冷藏柜,如果我能坚持到看完牙医,就来找它。”白散声音支支吾吾。 在小洞变成大洞之前,他终于做好了吃青椒大餐的觉悟。 林光阴知道白散有多怕医院,安慰性拍了拍他脑袋,特意在香脆的塔皮上把草莓堆得冒尖。 即便如此,白散走进社区医院后,依旧默默做好随时撤离的准备。 周三,工作日,医院里几乎没有病人。 他忘了看平面图,不知道口腔科的位置,后来想起,也没问护士,一个人慢吞吞地在一楼打转。 不见踪迹,上二楼,走廊尽头传来一阵交谈声,门朝内开着,他抬头见顶端挂口腔科科室牌,瞬间停在原地,转身就想走。 而舌尖抵过上牙小洞,念起冷藏柜里孤零零的草莓挞,他硬着头皮,同手同脚走了进去。 候诊室里一堆穿白大褂的医生,有男有女,还有一只卧在沙发上睡觉的橘猫。 医生们正在交谈,背对门,围拢中间的办公桌,或坐或站,姿态随意,对话家常,时不时发出一阵笑声。 白散裹着厚厚的羊羔毛外套,整个人圆滚滚的,下巴埋在立领里,露出半个鼻梁和眼睛,茫然望着室内。 他觉得自己来得不是时候,余光注意到贴在门上的告示,接诊时间,下午两点半到五点半。 侧面,墙壁上的挂钟显示时间两点十七,他意识空白,感觉更甚,木木的脑袋瞬间想把自几敲晕。 太尴尬了。 医生们聚在一起高谈阔论,并没有注意进来了人。 白散微微退后一步,呼吸、脚步都比进来时更轻,微不可闻。 走廊间设有一排等候座椅,但他并不打算退回去等到接诊时间再进来,明天,或者后天,一周内都不要再来。 干脆乘两个小时公交去另一个区看牙。哪怕这家社区医院开在家门口,因为太难为情。 他打定主意,不惊扰任何人地再次退后一小步。 距离门框仅留转身的空隙,突然传来一道声音,不同于之前所听富有情绪的众人,微沉,平静。 “先生,下午好。” 白散眨了眨眼,他不确定是跟他说话,从没有人这样郑重其事地称呼过他。 但话音一落,周围忽然安静,医生们纷纷侧目转身。 于是白散看见被簇拥在中间的男人,背头向后梳起,五官端正,肃穆,居家款的深灰色粗织毛衣减缓了压迫感,看起来平易近人。 他姿态都很放松地坐在沙发椅上,双腿交叠,屈起的手指摩挲着茶杯,视线跨过众人,四目相对,微颔首,神情中带有年长者的宽允。 ——被发现了。 白散微微睁大眼睛,站在原地手足无措,更好像一眼被看穿所有小心思。 僵硬半晌,他紧抿的唇轻动几下,想以同样字眼礼貌回答。 却听一个护士反应过来,不好意思地解释两句,走向他,“来看牙的吗? 白散被打断了思路,下意识点头,眨眼失去目标,医生们重新围拢,他望了望白大褂后背,没说出口的话还念着。 “坐下等会儿吧,还没到接诊时间。”护士把橘猫抱在怀里,陪他一起坐在沙发上。 去别处医院的念头彻底打消,白散陷进软沙发不自觉正襟危坐,双手搭在两侧膝盖,脊背挺得笔直,表情努力严肃。 医生们畅意聊着工作琐事,他再没听那道微沉的声音响起。直到将近两点半,开口是“有机会一起吃饭”,医生中这才有人发觉时间,渐渐散开,全部神情愉悦。 “要摸一下吗?”护士抱着橘猫搭话,“很软的。” 白散拒绝了,同时身体有点僵,背后的抱枕看起来很好窝,但是小动物和捏抱枕是小朋友才喜欢做的事,他要忍住。 “真的不摸吗?” “是的,它很脆弱。”白散一本正经道,余光见办公桌前那人的侧脸,唇角微抬,似乎笑了,也似乎没笑。 短暂沉默后,他挪开贴在猫身上的视线,认为自己有必要强调一下,以免引起误会。 “您放心,我从幼儿园毕业后就不再喜欢这种生物,一眼都不想看见,更别提碰了。它们软乎乎毛茸茸的,真是,真是惊人的讨厌。” 说完,他缩在衣领里几番犹豫瞄向办公桌,那人已经离开,侧身进治疗室虚掩的门。 白散松了一口气,反思刚才的话,心里默默回顾两遍,自觉非常成熟稳重。 治疗室里时不时传出几声轻微的机械调试声,声音跑进耳里无限放大。 室内不冷,他十指冰凉,蜷起来贴着温热手心,猛然间的寒意接连打了好几个哆嗦。他不了解治疗过程,也不敢上网查,自从牙齿出了问题,看见任何与有关的东西都心慌。 护士摸着猫,并不在意,“进去吧,江医生应该已经准备好了。” “……我可以再坐一会儿吗?” 挂钟滴答滴答,白散抓着袖口,脑袋垂得越来越低。 他是做好了治牙的心理准备,但一想到护士口中的江医生就是那个人,就莫名,有点怂。 与此同时,又进来一位病人,看着她走入治疗室,自己排在后一位,他压了压有点翘的发尾,从没这么开心过。 护士去走廊尽头倒垃圾,候诊室里只剩白散。 他跳下沙发,屏着呼吸,轻手轻脚挪到诊疗室前,蒙上兜帽,磨磨蹭蹭地趴到门框边,就偷偷瞄一眼。 病人躺在治疗台上,看不见表情,无法判断痛苦程度,但没有痛呼,他提起来的心稍微放下了一点点。 江医生身穿熨得平平整整的白大褂,背对室门,低头操作什么,他身量高大,肩宽背阔,带来威压的同时伴随安全感。 突然他转过身,干净而有力度的指间执着注射器,针头粗长,灯下闪光。 白散的心态一秒血崩,恍惚间瞬移回沙发,望着橘猫安稳睡梦中。 心里酸唧唧。 等他回过神,已经轻轻摸了上去,手感比想象中的还要软。 四下无人,他往抱枕上一窝,又摸一把,眯起眼睛心都化了,什么小洞洞啊江医生啊早就抛到了脑后。 寂静中传来一声清脆叩响,白散侧目,只见被抛在脑后的江医生正站在办公柜前,屈指敲桌面。 白散摸猫的手嗖地收回,背在身后,从沙发上直挺挺蹦起来。 一同站立时他才发现江医生是真的很高,迎面而来的紧迫感漫过半个房间,他不敢动一下,轻浅的呼吸声都唐突。 心跳躲在耳里,扑通扑通。 他呼吸困难,额间沁出一层细汗,脑袋里充满了心虚抢先开口,声音很小,“……猫的尾巴垂下沙发了。” “所以?” 江医生声音低沉,带着淡淡的磁性,从头顶传来。 像不留意被发丝扫过睫毛,微微发痒。 白散卡了一下,大脑生锈,追寻声音使劲仰起头,触到视线半秒缩回来,他望着地面打了个颤。 江医生戴了口罩,看不见表情,俯视着他,眼帘微掀,目光很平静也很深。 隔着三条纵向木地板,白散这辈子都不想再对视一眼,纯属为心脏考虑。 他缓了缓,努力平复心中的不安,语调仍发弱,自己都没察觉绵里透软,听起来像撒娇,“所以,猫会睡不好,我就是帮忙扶一下,没想碰的,一点都不想,真的,我从小就不喜欢猫。” 忽然,江医生笑了下,从鼻腔发出的音,很轻,一瞬而过。 “委屈你了。” 白散背在身后的手指正缠得难解难分,蓦地呼吸一滞,耳尖烫了起来, ——不委屈的。 他小声回答,“哦。” 话音刚落,又一个病人走进来,白散还没来得及惊喜,就听她叫嚷,“怎么会有猫啊!谁这么不负责任?传染了细菌怎么办!” “那是假的,仿真猫,”同时赶回来的护士解释,“专门放给小孩子缓解压力的。” 白散:“……” 他怀疑自己出现了幻听,又不是一头小猪猪,怎么可能连真假都分辨不出。 他还怀疑江医生是故意的。 就在此时,江医生叩声诊疗室的门,微抬下颌,“进来。” 之前的病人不知何时早已离开。 白散面色苍白,一身热气瞬间冷彻。 作者有话要说:  下周见 . 感谢在2020-04-24 18:07:10~2020-04-25 22:12:2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KY爬 2个;33551888、一颗沉默的橘子树、秀儿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长白客 4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章 白散到底没进去治牙。 不全是因为害怕,他磨磨蹭蹭间,收到同学发来的消息。 ——林光阴又打架了,两个小时前进的校长室,现在都没出来。 北城第一中学。 白散低着头,立在校门口的石台上蹭鞋底雪泥。 他停课了,现在不适合进去,校园里远远传来打铃声,下课了,但再没收到同学发来的消息。 可能数学课在拖堂,可能两节课连起来上了,在考试,也可能用手机被发现,老师没收了。 他不知道,没联系上任何人,只能等。 “你班主任是谁?请假还是逃课了?” 人车都轻微的风雪中,忽然传来一道洪亮声音。 校园警务室前的小窗开着,保安望来。是老熟人了,白散摇摇脑袋晃掉兜帽,摘下半个口罩,乖乖问好。 保安认出,呷口热茶,慢悠悠放下老白瓷缸子,“是来等那混小子?” 自从林光阴因为处分过多登上校园报,占据一整个版面,标题‘混小子’就代替了名字。 白散是在等林光阴,但心里始终不喜欢混小子这称呼。他抿紧唇呈直线,没应下,也并不擅长改变别人的想法。 距离警卫室几步远,他从衣袋掏出一枚完整的树叶递进窗口,来时捡到,保安的女儿经常收集花瓣做标本,或许也会喜欢叶子。 “您知道之前发生了什么吗?” 保安关上窗户,推开门,“进来待会儿。” 房间不大,好在窗明几净,开着暖风机。白散一眼望到桌上的监控显示器,屏幕里画面排列成许多小格子。 教学楼前后、操场、车棚等等,不包括室内,他有些失望地收回目光,不知道校长室内现在什么情况。 “这回可闹大了,不好处理。你说说你们这届小孩儿,有事好好商量不行,非要动手,也就是罚得轻!”保安边说边堵在显示器前调监控。 白散坐在一旁软趴趴应着,顺手拿起老白瓷缸子蓄了半杯水。 林光阴以前也打架,各种口角摩擦意气行事。因为擅长运动,多届体育竞赛全方面压制一众学校,向来有教务主任出面,重拿轻放,最多罚写几千字检讨,从没惊动校长。 这次只怕不好善终。 他望着房间一角的绿植盆栽,等不到叶子舒展,已经隐隐枯黄,漫不经心想着,牙齿又有点疼了。 监控显示器调回下午两点,校门口。 当时他们分开不久,林光阴校服外还披着那件绿油油的棉服,人群中一眼能认出。他蹲在马路边,兜里揣本单词书,视线紧紧跟随入校的学生。 ——在堵人。 “要不是我当时交值班表,临时去趟行政楼,也闹不成这样,”保安捧着老白瓷缸子呵气,“再怎么都不至于打骨折咯。” 白散一滞,双手指尖冰凉,触及温热掌心,瞬间漫开融进血液的森森冷意。 从结果来看,林光阴没在医院,不是骨折的一方。并非坏消息,但也实在称不上好消息。 他半个月没来学校,根本不知道最近发生过什么事,林光阴又与哪些人闹了矛盾,不惜下狠手。 屏幕里的林光阴仍在等待,右上角时间一分一秒过去,黑白画面中,当时落着和风的雪星子,他拂去一肩还满。 保安背过身,给那盆青黄绿植喂茶底子,轻飘飘说着。 “你看这巧不巧,刚好撞上校董来考察,这次真不是检讨能解决的,那混小子躲这么多回没敢叫家长一次,现在不来也不行了。” 白散一动不动盯着显示屏,手指死死扣着坚硬的木椅,很想了解发生什么,又因为知道结局,不愿看到。 开口他喉咙酸涩,“来不了的。” 《江岸,江岸 完结+番外》TXT全集下载_2 “啊?” 沉默半晌,白散摇了摇头,没什么好提的。 林光阴家不在北城,位于地图角落一个很偏僻的小县城。他有个年幼的妹妹和久病不愈的外婆。母亲身体不好,无法劳作,父亲在外省打工,是一家经济来源。 “既然来不了就不要惹事嘛,”保安语重心长,“学校是让你们来学习知识的,可不是打架,逞威风,搞个人英雄主义……” 白散安静听着,时不时点头应下。保安很好,林光阴也是很好的人,只是他们互相不理解。 屏幕里的林光阴目光一顿,忽然动了。他起身走向人群,融入人群,电光石火间,抬脚一踹,拳头紧随其后。 学生们惊叫散开,路边倒下一个人,痛苦地蜷着身体,白散认出了那张满是惊慌的脸。 半个月前,曾胸有成竹问,“你们相信白散还是相信我?” 那次不是对错的问题,是信任,今天相同。 白散没再看之后的内容,挪了挪板凳,慢吞吞靠近小小的暖风机。他张开十指,和微热的空气握了握手,整个深冬的冷不值一提。 傍晚六点,天色暗了下来,街边的黑杆路灯撑起一团明白透彻的光,拢着四方。 林光阴走出校门,背对一窗窗灯光的教学楼,一步比一步远。 不是回家的方向,也不是去打工的便利店那条路。 白散小跑着从他背后扑了上去,胳膊紧紧环住脖颈,林光阴下盘稳,依旧差点栽个跟头,回头一见是白散,笑骂着,手掌按在他脑袋上使劲往下压,“怎么过来了?” “……取快递,”白散好不容易钻出来,亮亮手上的小纸箱,“我等它好久的,快半年了,今天终于收到。本来想着下课后立马能见到,不用等回家,就留了学校的地址。” 其实,也不算说谎,只是省略取快递前的事,他抱着小纸箱迈大步跟上去。 “什么东西?” 林光阴下意识问,扭头见白散努力压制着翘起来的嘴角,眼里盛满光,无法掩饰一蹦三尺高的开心,他秒懂。 ——给模型匕首买的日常用品。 不是之前叭叭叭的双层加绒、防水防摔的保暖小棉被,就是继两个衣柜的匕首鞘后新添的又一件私人订制小衣服。 “当我没问,”林光阴连忙制止白散,对视几眼,抓了抓头发,唉声叹气踢走脚边的雪块,“我就是心情有点不好。” 明亮的光线,熙攘人群,汽车的鸣笛声,一切都使他感到烦躁。 “光阴哥,我请你吃法餐吧。” “真的假的?”林光阴愣住,神情中充满不敢置信,“北街高景楼27层那家餐厅?” 白散用力点头,他心情不好时需要补充甜食,林光阴则是念过许多次的法餐吧。 “不行不行,你刚从孤儿院搬出来住,哪有这么多闲钱,一顿顶三个月生活费呢。”林光阴走两步,又往前踢了踢雪块。 “我还有一份家教的兼职阿,”白散小声嘟囔,“而且已经在网上订了餐位,现在取消,也要扣那些钱的。” “……” 一个小时后,餐厅接待大厅。 白散很得意自己的未雨绸缪,直到走近预订好的桌位,不经意一瞥,台阶上的一桌人中有张熟悉面孔。 这大概是他这辈子最蠢的决定。 “……我很喜欢吃凤尾鱼。从前翻书,说南宋时,有读书人每日在海间孤岛上潜心苦读,龙王很感动,于是赠送读书人这种鱼。江岸,我有没有触及到你的知识盲点?” 江岸注视着白散淡淡微笑,下一秒视线转移,接下身旁貌似演艺圈明星的女伴的话题。 他讲话时声音不大,周围人并不会觉得被打扰到,又足以听清,声音和语言都充满吸引力,使交谈成为一件很舒服享受的事。 林光阴看看菜单,又看看坐下后有点蔫的白散,“要不——” “不要,你随便点。” 白散缩着脖子努力降低存在感,看不见看不见看不见…… 他后悔去了社区医院,并且非常后悔趁江医生走进治疗室,对温柔和善的护士深鞠躬,丢下句“临时有事”,飞也似的逃了。 看吧。 报应来了。 报应的餐后甜点也上了,应该快要离开,白散却完全放不下心,他的头盘刚上桌。 “我记得你不喜欢吃圆萝卜,”林光阴送入口中一块涂了鱼子酱的面包,神情满足,“虽然这道菜里多少有几片,但相比其他来说已经很好了。” 白散拿起餐具半晌没动,低头瞅一眼无法引起食欲的冷餐,抬头瞄一眼下颌微仰垂眼抿酒的江岸。 他捏着叉子推了推圆萝卜片,悄悄藏到盘饰后面,言不由衷地认真说:“圆萝卜很好吃的。” “能接受就行。” 林光阴一口一块小面包,沉迷到眼睛眯成两条线,压根没注意。他随着逐渐上桌的菜品,不断解释。 “这份洋葱汤别看都是你不吃的洋葱,但我注意了食材,用的是加奶油的素牛肉汤头,你沾汤吃烤面包就好。” 不知道台阶上能否听到台阶下的声音,鉴于偷听到现在的一段十分舒服享受的交谈,白散啃着干面包,默默祈祷不能。 静了两秒,林光阴想了想,有些为难地解释,“其实还有别的,像番茄汤、蘑菇汤、蔬菜沙拉、通心粉沙拉这些,但你不吃番茄,不吃蘑菇,不吃生菜,不吃通心粉,不吃……” 白散绝望地想要打断他的话,使劲咽下死亡面包,闷声辩解,“不许污蔑我!我哪有嗝——不吃,我一点都不嗝——挑食,不就是小小的、小小的嗝——” 说不下去了嗝,他难过地捂住嘴,灌下一大杯桃汁,仍不停打嗝,缩在椅子上生无可恋脸,都怪面包。 “请给下面那位先生一杯热水,谢谢。”江岸忽然开口。 白散垂着头默不作声,透明的玻璃水杯顶壁迅速布满小水珠,他慢慢从捂着嘴巴变成捂住整张脸,好想死。 ——嗝。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4-25 22:12:22~2020-05-01 21:05:5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春城一别心似成灰之木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33551888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淡定 2瓶;无烂、KY爬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章 陌生人的交谈声像从远处传来,低缓,听不真切,此刻对于思绪杂乱不清的白散是种沉着抚慰。 在他自封的黑暗中,被挡在手心的深长鼻息和着微弱的氧折向面颊,几个来回,额前都升起热度。 “你这是咋了,食物过敏?”林光阴咬断意面,“不是,也没见你吃什么。” 白散从鼻腔挤出一个音,默诵几篇课文冷静下来,摆好一副空空如也的表情才放下手。 台阶上只有一桌没怎么动过的菜,空气中一闪而过的淡淡檀木香调消失在空气里,水还温着。 他捧起杯子抿了一口,看着潮湿水汽,忽然问:“你点酒了吗?” “刚才人家还问了,我没点,咱俩又不会喝,根本没必要……还是你想喝了?” 白散眼里尽是迷茫,怔了一会儿,飞快点头。 酒单上排列几十种进口酒,像天书。 他没点推荐款无酒精香槟,一行行陌生拗口的酒名看下来,目光停在末尾。怕认错,他把酒单从头到尾反复看了五遍,终于确认,开口时声音小得仿佛针落。 红茶色酒液稍浓,比温柔的黄昏时分还深,却并非夜色的广漠,不突兀。 白散第一眼见到便认为本该如此。 酒瓶提前浸过冷冰,沁凉,与温水与热药呈现两个极端。入口苦涩,带有浓郁的药草根.茎味道。 ——是他这个年纪不该经历的那种难喝。 白散灌下一大杯桃汁拯救味觉,闷头扒拉几下青豆,视线不由自主飘向台阶上的空桌,有时候被来往侍应挡住,便歪着脑袋换个角度。 他看一眼就收回,再次拿起酒杯,不敢喝,只碰碰唇,探出舌尖舔了一下。 恍惚他想起五岁,那年生场大病,早晚要喝三碗中药,只记得很苦。有次趁人不注意,他悄悄把药喂给老树,当时生出隐晦的喜,很像现在,又相反。 并非避苦而喜。 饭后,白散抱着专供的提酒袋,主动提起,“晚上打几局战场吗?” 林光阴一手拎一个超大的打包袋,毫不犹豫拒绝,“也不看看你都醉成什么样了,等明天吧。” “噢。” 白散觉得自己没醉,但他知道醉鬼都会说自己没醉,林光阴肯定要这样反驳,他乖乖闭嘴了。 人贵在有自知之明。 “对了,你牙齿看没?”林光阴很会找话题,“草莓挞保质期三天,过了就只能扔了。” 一提起白散就牙疼,他快走几步,踩得蓬松的雪咯吱咯吱,留给林光阴一个冷漠的背影。 “没看啊,那得抓紧了。”林光阴慢慢悠悠说着,三两步跟上来,抬臂在白散身前挡了一下,不远处,一辆车打着茫茫灯光驶过,在十字路消失。 白散后知后觉,安静几秒,眨了眨眼,晃掉落在睫毛上晶莹有光的雪粒,“这么晚了要不要在我这里住一夜,明天早起去学校也近。” 林光阴没说话。 冬夜里呼出的气息浓白,不断延长,漫开,遇着一点风就散了。 半晌,他在街边蹲下,抹了一把脸,“你知道我家里情况。我姥身体一天不如一天,吃喝拉撒得人伺候着。我妹今年才一年级,正贪玩的年纪,经不住事儿。我爸两年没回来了,就为了年底多拿一份双薪。” 白散默默陪他蹲成一排,取出袋子里的酒,使劲拔掉软木塞,递给他。 木塞内侧是湿润的。 林光阴闷头灌下两口,缓了一会儿,嗓音发哑,“这些年家里全靠我妈一个人,可她又哪撑得住,聋,哑,还隔三差五头痛,偏偏又查不出到底是什么病。” 一切会好起来的。 想着这句骗小孩的话,白散接过他递来的酒瓶,抿了一小口后传回,掏掏衣兜,又翻出一包面巾纸送去。 “其实,我早该退学的,到现在也够了,”林光阴胡乱抹着脸,纸巾下嘴唇轻动,“今天早上往家里打电话,还听我妹说想我了呢……等过两天店里招上人,我就能回家了。” 大半瓶酒传到现在还留个底,白散一口喝光,转身望四周,挑了个露出水泥地、容易清扫的小平台,他把玻璃酒瓶递给林光阴,让使劲砸。 “这招特别解压,男女老少都适用,你先砸着,我去旁边那个小超市再买点玻璃杯陶瓷碗。” 白散扔下这句话,双手插兜小跑着进了超市。 兼职的家教一次一结,明晚就有课,他3000的卡一晚上变成300丝毫不慌,走时还半价购了一套扫把簸萁套装。 第二天上午,白散醒来,裹着小绵被从单人床上坐起身,林光阴已经离开,木地板上的软垫一角放着叠得方方正正的被子。 桌面留有字条。 -我去店里了,有事打电话。 ps.记得去看牙啊! 好不容易忘记的,白散的牙齿下意识作痛,偶尔吃凉的食物时,会像针刺一样,但是现在已经没有多大感觉了,他舌尖舔了舔牙齿上的小洞,只不过,似乎有点扩大了…… 上午整八点,白散趴在窗户前望向北侧的社区医院,迎着日光,自车道白栏杆处分割出一条明暗交界线,阴影内的高楼幽暗、寂静,符合他一切关于恐怖的幻想。 去看牙是不可能的。 -请你吃草莓挞... 聊天框中,白散垂着脑袋给林光阴打出这句话,即将发送时又怔住了。他趿拉着棉拖抱着等身高的小熊,满屋子转。 抽屉,冰箱,衣柜,电视机后面,床下……只有垃圾箱里留有两个空零食包装袋。 白散皱着脸,真切意识到自己的存货耗尽了,转身余光见厨房窗口的瓷碟里露出块曲奇边。 他眼前一亮,手臂高高举过头顶,跳了几下都没够到,气呼呼搬来凳子,蹬了上去。 曲奇完好无损,昨天放的,并没有小鸟路过。 白散的心情瞬间晴朗,把瓷碟放到桌面,他趴在桌子上眼睁睁瞅着,左腿踩着梯凳,右腿踏空轻轻晃了晃。 想吃。 可是只剩最后一块了。 还是想吃。 但是他要忍住。 ——必须去看牙,哪怕为了大口吃曲奇。 聊天框里的字一个个清空,白散用一张漂亮的玻璃糖纸包起曲奇,小心翼翼装进口袋,等看完牙,出诊疗室就可以吃了,到时候不光有曲奇,还有一个美味的草莓挞。 他对甜食的渴战胜了心底的恐惧。 . “白呼呼?” 医院门口,白散遇到对门的邻居,不过在看清面孔和听见小名前,先一步注意到了对方手中的口腔器械盒。 他摘下口罩兜帽,听见自己干巴巴地问:“阿婆,您是要去看牙吗?” “可不是么,”阿婆拄着拐杖,“人老了,牙齿都不中用了。” 白散侧耳听着,上前一步,拉开厚重玻璃门。 “是个好孩子,”阿婆长叹,“可惜我老伴走得早,那两儿子又忙得不着家,如今我这老婆子来医院治病都是一个人。” 老人走路慢,白散站在一旁握住门杆等待,张了张口,刚要说什么。就听阿婆跟擦拭玻璃的保洁介绍,说他善,成绩还拔高,得过的奖状能贴满两间屋子…… 白散不太会沟通,尤其是这种场合,毫无经验,完全不知道该说什么。等阿婆乐呵呵讲完,他就跟着上了二楼。 依旧是昨天见过的护士,跟阿婆聊了两句,扭头和他打声招呼。 “来看牙了啊。” 空气里弥漫着含有金属物的来苏水气味,疏离,冰冷。 白散呼吸渐弱,心里止不住发颤,他偷瞄一眼假猫,坐在阿婆旁边的沙发上,镇定自若,“我是来陪阿婆的。” “那也让我先看一眼牙齿情况,”护士笑着补充,“不用进治疗室,我就看看严不严重。” 白散乖乖张开嘴,身体僵直,双眼无神望着天花板。 一块曲奇,两块曲奇,三块曲奇,四块…… “挺深,已经漏到神经了,你自己控制着点,像糖果、蛋糕、面包、饼干啊这些,可别再吃了,如果不想更严重。” 白散呼吸一窒,他不大听得懂前一句,但后面的话句句诛心,杀人不见血。他面色苍白瘫进沙发座,陷入人生三问。 阿婆脱下厚羽绒服,穿着一身大红毛衣进了治疗室,仪器声传出来,很轻,甚至抵不过秒针的动静。 响在白散耳边却如同砸下密密麻麻的针脚,来回碾压。他一动不动,背上沁出薄汗,不热,也不冷,没有痛觉,没有感知,只是很平静地恐慌着。 贴在门上的接诊告示换了一张,时间不变,医生换成了两位,一个负责周四到周二,另一个则是江医生,临时接诊,只有周三一天。 白散茫然掏出手机看日期,今天周四,是另一位医生接诊。 也对,昨天就是江医生在。面对新医生,不知道为什么,他更怂了。 突然弹出一通来电,是他兼职的家教那里。 白散走出候诊室,接通电话,清了清喉咙,声音还有些干涩,“请问是临时有事,要推迟上课时间吗?” 电话那边安静几秒,传来一道干脆利落的女声,“不是,这段时间我家孩子麻烦你了,我月初就跟他讲家教课可以停了,他不听,也怪我最近忙,今天刚从南州飞回来……” 白散没问原因,挂断电话后滑坐在设在墙边的等候椅上,望着空白的墙壁,想起父母,想起学校,想起租住的小房间,还有卡里仅存的300块,以及余生还要度过的许多白天与黑夜。 白墙没什么好看的,他收回眼,慢吞吞地从口袋里掏出曲奇,拆开折射着绚丽流光的玻璃纸,他还有甜食。 门扇开合,由远及近传来一阵皮鞋踢踏声。 白散没有刻意去记,独处时也不会跳上心头,出现时却总能轻易辨出。 很奇怪。 江岸从主任办公室走出,西装革履,烫得笔挺的衣领下系深色领带。他握着公文包的手很好看,手掌宽大,指节微粗,同时不失干净,修长,每一寸骨相都恰到好处,充满男性的力量感。 昨晚白散就注意到了,但仅是慌乱一瞥,现在又有些不同于当时一眼看到的养尊处优,这人好像一举一动都是新篇。 “……江医生,昨晚谢谢您。”白散抿了抿唇,小声说。 说完就懊悔。 他想等江岸走过来,至少到他身边再开口,哪怕还有一个科室的距离都好,不会显得像现在这样。 太急切了。 他的声音很小,自己都怀疑是不是气音,江岸却听到了,点了点头,距离三步远停下脚步,启唇:“牙齿不疼了吗?” 白散轻轻应了声,咬着下唇,思索会不会太简短了,有些敷衍的感觉,那还要再说些什么呢。 舌尖再次不经意舔过牙洞,他不知道不疼了是不是更好,但护士说漏神经了,很深,还让他戒掉甜食—— 突然白散睁大眼睛,反应过来的瞬间手抖了一下,曲奇微微摇晃,摊开的玻璃纸随举动高调地流光四溢,存在感极强。 沉默中,他往棉服里缩了缩,慢吞吞地把曲奇一分为二,试探着递给江岸,委屈巴巴问:“您要来一口小曲奇吗?”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5-01 21:05:54~2020-05-03 14:34:0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蓝栗 2个;哼哼唧唧碎觉觉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无烂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章 长廊里光线不算亮,仿佛漫开的白雾,寡淡微明。 白散缓缓呼吸着,注意力转移到鼻端,像溺在黑色的虚无空气里,抬手触不到边际,低头看不见自己。 而一旁江岸俯视而下,周身浅显的陌生气息牵住他呼吸,率先走进感官,带着横冲直撞的慵散。 他鼻翼轻动,忍不住靠近一点,稍抬头便垂下眼,指间还捏着半块瓶盖大小的曲奇,比起另外半块要漂亮些,嵌入了一粒完整的果仁。 清脆,甘甜,带有曲奇的奶香和松软。 白散按照以往记忆想象江岸会尝到的口感,胳膊又往前伸了一点点,不知道吃后满意么,会不会放过另外半块小曲奇。 江岸没接,抬起手臂看一眼腕表上的时间,注视着他,微扯唇角,收窄的下颌两侧各拢起一道纹路,随即是温和地礼貌推却,似乎刚才出于绅士风度,只是随口一问。 一分为二的曲奇改变了形状,合起来依旧是一整块,却好像没有刚才好吃。白散垂下胳膊,皱着眉盯着玻璃纸发呆。 脚步声渐行渐远。 被秒针、仪器、交谈等等嘈杂声淹没之际,他飞快抬起头,最后一眼见江岸侧身过楼梯转角,银漆扶手一瞬被遮挡一瞬即现。 “早就想把这颗牙拔了,没多大感觉,刚打的麻醉,劲儿还没过呢,”阿婆声音高,隔着两堵墙都能听得一清二楚,“行,大夫,那我两个月后再来复诊。” 白散闷闷地把曲奇放进口袋,回了候诊室。 阿婆转眼见他,立马招呼过来,“你说你这孩子,要不是护士说了我都不知道,还真以为你是来陪我的呢。快,阿婆等你,趁着今天人少,把牙弄了,赶明个也好吃饭。” 思绪还有些乱的白散瞬间吓得回过神,倒退一步,扶在门框上的手用力扣紧,指尖不见血色。 “有了蛀牙?”另一个面善的大夫搭话,说着推了推架在鼻梁上的眼镜框。 白散低头“嗯”一声,深呼吸几次,捏着衣袋里的曲奇,提起一口气问:“治起来,疼……疼吗?” “可疼了!嗐呀,你小小年纪怎么就得了这病,多遭罪啊!” 话音刚落,白散猛地打了一哆嗦,浑身发冷。 “好在年龄小,记不住疼,”大夫目光怜悯,“我呢,虽然刚来口腔科没几天,手上比较生疏,也是第一次治疗龋齿的病人,业务不太熟练,但你一定要放心,人生啊,以后还长着呢,这点痛苦顶多是开胃小菜。” “……” 白散退出候诊室,缩在等候椅上死死抱住扶手,无论护士怎样解释大夫有多专业,还是苦口婆心实则逗他缓解紧张,他都不进去,坚决不进去。 “阿婆,”白散揪着衣角瑟瑟发抖,“我只是陪你来的。” 阿婆笑笑,跟大夫护士解释几句家里情况后离开,一路相安无事进楼道,临分别前,忽然开口,“越耽误越严重,再怕也得治病不是?孩子。” 白散乖乖点头,道理都懂,可就是怂。 . 晚上,他快速刷完两本题卡,正坐在椅子上转圈摇头晃脑背历史,收到林光阴的消息。 -还记得你的草莓挞吗?再不吃就变味了!!! 白散又慢吞吞转了一圈,两个半圆形的曲奇装在玻璃罐里,护士的警告,江岸‘不是很喜欢吃甜食’的拒绝还历历在目。 -请你吃。 他蔫蔫地单指戳键盘,才发送,林光阴秒回几条语音,不可置信,“什么情况?你不爱草莓挞了吗?说抛弃就抛弃,还是你又有了新欢——等等,你是不是没去看牙?” 白散尽力解释今天在医院发生的事,他从没见过那么过分的人。 “原来你被吓跑了啊。” -我不是!我没有! 转椅旋转中,白散敲下后半句。 -上次给我接诊的医生不在,他下周三才上班。 所以他又能快乐好多天。 林光阴发来一长串蘑菇头‘我不信,一点都不信’的表情图。白散慢吞吞回了个‘哦’,想起游戏的事。 -你和玩雷那个人约时间吧,最好早中晚,我吃饭的时候顺带打游戏。 林光阴回过来一阵鹅笑,颤着音说:“一听到是你的号,那孙子立马怕了,说这段时间有事,先缓缓,下个月再来。哥是过来人,这一听就是借口啊!肯定背地里下功夫苦练去了,怕死得太惨。” 倒不至于,也许真的有事。 白散望向桌上静静躺在棉帛盒中的匕首模型,算了算时间,想着即将开始的火种杯冬季赛,他翻开复习提纲,一会儿仰起脑袋瞅匕首,一会儿看知识点,一会又忍不住想抬手摸摸匕首。 停课以来,他从没登过战场,帐号始终保持在事情发生前一天12场连胜的退场记录中。 胜利也好,失败也好,现在白散都渴望回到战场,念头一晃而过,同时升起深不见底的不安。 与在校时心态截然相反,他有了充沛的时间,却再做不到无忧无虑打游戏,即使片刻玩乐。 他时常恐慌着就此落下学业,使父母的期望落了空,更怕有一天会后悔,今天喜爱的游戏成为明日难以接受的存在。 . 六天后。 白散第三次进社区医院,他在开门前十分钟下楼,到时却算不上早,口腔科等候室里的两对沙发座已经满了,都是老年人。 事实证明,江医生十分可靠,上次来口腔科可没这么多人,白散自动忽略节日原因,再次肯定了自己的明智选择。 “——您好。” “哎,这回可算是来看牙的吧,”护士放下材料,看着他裹得像个小粽子似的点了一下脑袋,笑意盈盈,“我就说你今天得过来,有点晚了,得排队等会儿。” 白散领了号码牌,“谢谢。” 数字5,是一块从立在墙边的小白板上揪下来的方块磁石,丑丑的。 治疗室门开着,正对办公桌,他转身间隙紧紧望着地面,一眼没敢瞅,上次偷瞄留下的阴影还在,江岸的可靠不影响他的害怕。 等候室没了空座,幸好门外靠墙设有一排座椅,白散手里攥着微凉的号码牌走出去,脚步一顿,发现和上次来有些不一样,墙中央多了件四字横幅。 上书:天道酬勤。 护士跟江岸打过招呼‘要离开会儿,去趟库房取材料’后走过来,双眼弯了弯,“写得怎么样?” 乍看这几个字,属实平常,没什么感觉。 白散自己字丑,歪歪扭扭,像乱糟糟生长的小草,对书法也是一窍不通,只有能认得出来与认不出来之分,不太会评价。 倒是护士这话问得有点意思,他开口,“我看不懂,是您写的吗?” 闻言,护士乐不可支,敲了一下他的头。 “我哪有这种水平,是江医生的练笔,院长趁他前几天去参加研讨的工夫,特地从家里翻出来送我们装饰的,国书协理事的水平,每个科室都有,大方吧。” 社区医院的前身是售楼部,夏天才入驻,各种设备搬进来没多久,空荡荡的,拿书法装饰也算正常。 白散有次来买药,恰巧见院长一行人检查部门,与市第一医院院长是一人,姓江。结合护士的话,这才发觉原来和江岸是父子。 他捂着被敲了一下的脑袋,还没明白透,小声询问:“国书协理事是什么……” “国家书法家协会理事长。” “……” 怕是个假的。 换位思考白散想了想自己的字,抿着唇,还是很好奇,悄悄问:“看到自己的字挂在这里,江医生不会害羞吗?” “你可以去问一下喏,”护士朝治疗室挤眼,“不过,我觉得不会在意,原来接诊的是个女医生,临产休假呢,最近调不开人手江医生才来帮忙,总够待不到一周,下个月女医生在他就不来了。” “噢。” 他给新进来的病人让了下,回头盯着墙上的字看了一会儿,依旧平淡无奇,没看出花来。 时经半年,白散在江岸的书法室再次见到这四个字,不是烫金纸,没有裱晶框,边角随意压着几道折痕。突然他移不开眼,晃过浅默浅出的难过。 白布疏朗,笔格滚烫,每一画都是践行者的精神。 一号病人出来,二号病人进了治疗室。 白散等得心慌,仿佛死神提着镰刀一步步走近。他拿出手机一堆乱点,看什么都没耐心,烦躁得想转圈,最后在社区论坛搜索江岸,试图找些患者夸奖医术高明的留言,缓解紧张。 没有相关信息。 贴吧,博客,网页……全部没有关于江岸的一丁点记录,白散茫然,就算是山顶洞人都会在互联网留下痕迹,江岸连山顶洞人都不如! 十分钟后,江岸战胜了山顶洞人,白散在外网搜到了二十几篇江岸的学术论文,全部是sci刊登,别人转载。 他坐在科室外正对门口,一眼能看到里面的情况。二号没出来,依旧在诊疗室。感觉还要等好久,他想回家了,干脆下午再来,可是又有点不想放弃,好不容易鼓起勇气坚持到了现在。 陆续有患者进口腔科,几个见人多,就走了,还有一些选择留下,自己拿起号码牌,把角落里套在一起的小凳子挪出来坐,白散刚才看到了,没拿。 此刻等候室不算挤,但也不宽松。 江岸偶尔会出治疗室,从柜里取出要用到的材料,他戴医用口罩,专心做手中事,视线不偏不倚,不多停留在外,也不言语,一眼望去只觉严苛肃静,半点不容置喙。 二号出来,三号进去。 很快了,马上就要轮到白散,他又开始紧张了,衣角揉得皱皱巴巴,垂着头努力阅读江岸的论文转移注意力。 晦涩难懂外,很多专业词需要现查,论证从一个点跳到另一个点,比跳跳棋图纸都丰富。 白散看完比没看还懵,再抬头,四号已经进去,下一个是他,意识到这个问题,他一会担惊受怕,会不会疼,一会兴高采烈,看完就可以回家,不用坐在这里咸鱼。 随着时间缓慢度过,白散心跳越来越快,似乎下一秒要蹦出来,他手心冒出一层汗,坐立不安间站起身,快步走进洗手间,拧开水龙头,双手浸着冷水,自我暗示放松放松…… 《江岸,江岸 完结+番外》TXT全集下载_3 再次到候诊室时,四号刚出来,白散顿时松口气,没有迟到,没有让人空等,他胸口剧烈起伏着,低头放下挽起来的袖子,刚才调整好情绪从洗手间过来时太急。 号码牌现在摸起来热乎多了,他紧紧攥在手里,平复着呼吸走向治疗室,忽然停下脚步。 坐在办公桌旁的人率先一步进了治疗室,白散听见那人热络地讲着自己的情况、问价格。 方块号码牌坚硬,四个小角陷进手掌心,他瞬间反应过来,猛地伸开手指。 “啪”的一声。 号码牌掉落地上,响动掺杂在一室谈笑里,不算突兀,白散瞅了一眼留在手心的四个小红点,蹲身去捡。 有点像考试后等待分数下来的状态,暴风雨前的宁静。不管怎么说,他还能再逃避一会会儿,此时是快乐的。 白散没再到门外等,他紧张得出了一身汗,脱下棉服,团起来抱着坐在候诊室内。 周围患者你一言我一句唠家常,无非儿子女婿如何如何,都是年纪很大的人。有三四个年轻人和领着孩子的,也在低头刷着手机。 白散摸了摸号码牌,四个边角其实没有想象中的锐利,圆乎乎的。他耷拉着脑袋下巴枕在衣服上,一动不动望木地板迂回曲折的纹路,他想回家了。 那人没用多长时间,很快出了治疗室,还带着笑,白散两指戳了戳嘴角,希望自己也可以做到。 他站起身,把抱在怀里的棉服放在小凳子上,一转身,一大一小两道人影从面前经过,小孩子声音稚气,“江叔叔,我又又又来啦,妈妈夸我最近刷牙很棒喔!” 白散默默抱起棉服团,蹭一下脸颊,蹲回小凳子。 他把号码牌放在扶手边,数字5朝上,这样很容易注意到,大家应该都能知道了,下一个就下一个吧,很疼就很疼吧,他想回家了。 小孩子蹦蹦跳跳出来时,白散正窝在棉服上发呆,回过神,见一个拿着8号牌的人走向治疗室,他马上皱起脸,有点生气,很凶地对8号说:“看,我排在第5个,您等下再看好不好?” 8号不乐意,“7号那对母女出来了,不就是我8号了,干嘛要等啊。” 周围之前与8号唠嗑的人纷纷附和。 “可不是么,你又是哪从冒出来的5号?” “前面的早看完走了,要不就是待不住,不排了的。” “会数数吧?你掰着指头数数看,7后面是5,还是8?” “哎,我记得你,你刚才不是有事出去了,不排了吗?反正这么长时间都等了,也就我们这几个了,你再等会儿,也就一个小时。” 他们每个人进等候室都路过门口,哪怕在室内也能看见,白散不觉得自己是冒出来的。他一直守着号码牌,中间是去了趟洗手间,可人有三急,应该是可以理解的吧。 他没有打断任何人的话,安静等她们说完,但一句接一句,好像越说越多。 “看着小小年纪,怎么做事偷奸傻滑,来看个牙都想插队。” “我是等不了,下一个必须是我,我家里还有一大堆事等着呢。” “是啊,谁的时间不是时间?你既然要排队就好好排,这样我们谁都难做。” “她8,他9,她10,我11,反正就这么排,插这个队你是想都别想。” 白散沉默不语,他有一大套说辞,可以很完善地解释每个问题,他也有点失望,以至于不想说话。 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很熟悉,白散的注意力被代替了,他脑子空空如也发着呆。 江岸出现那一刻,等候室里像按下暂停键,突然静止。他神色如常,声音淡了些,“放下你的衣服。” 无人妄动,怔了好一会儿,白散才反应过来是在对自己说,心中一缩,棉服团啪嗒一下掉在小凳子,有点惨兮兮地趴着。 他动了动手指,没团起来,心底的直觉隐隐发现江岸生气了,不明显,多少有一点点,所以还是趴着吧。 “放回等候牌。” 白散在江岸的注视下拿起5号,重新学了一遍如何走路,到白板前乖乖贴上去。他觉得江岸的语气不是要求,更像命令。 他还非常后悔今天穿了这件毛衣,背面的‘生气的小熊’印花一定无疑会增大江岸的怒气值,并且显得他非常幼稚。 号码牌严丝合缝回到4和6中间的位置。 江岸低低“嗯”了一声,“有急事吗?” 白散下意识去摸手机,停在半空,他猛地打了个激灵,缩回来端着手,摇摇头。 “跟进来。” 此时鸦雀无声,周围人仿佛都消失,那些话语不复存在。 窗外又起了风,很轻。 白散一步步跟在江岸身后像软趴趴的小尾巴。 作者有话要说:  是存稿箱~ 第6章 治疗室靠墙有页格子窗,白框素净,玻璃明朗,在并不渴望雪的日子里,透进来的光衍生出雾气的柔软。 是许多年后,白散记忆中的样子。 而现在,比青椒大餐更恐怖的当属治疗室。 灰蒙蒙的天拢着灰蒙蒙的光,白散的世界满眼灰蒙蒙。 他缩着脖子慢吞吞挪向治疗室,仿佛离开人世,每挤出一小步,迎来一捧腥潮的土。 不该这么怕的吧。 很多人问起,白散都不知道如何作答。 从记事起,他不由自主抗拒医院,自己都奇怪。小学时宁愿早起一小时多走四公里,绕个圈子去学校,也不愿意经过医院,哪怕原本的路程仅仅五分钟。 在上初中后稍微好了些,他能大脑放空地走过,可一旦发烧过敏从不看医生,向来熬到久病自愈。 儿童福利院院长说,他很小的时候去过医院,那时父母经场事故,在icu躺了两个月,他陪了两个月。只是,没能留下。 院长还说,一个人幼年时期遭受的心理创伤,将会跟随并影响一生,永远不可能复原。当海马体内的神经元发育不足,肉身无法形成长期记忆,记下来的便是灵魂。 有时候,真切发生过的、从他人口中得知的童年往事,那个自己白散觉得很陌生,如同另一个人的人生。 以至于现在,他非常无辜。 但当空气里充满来苏水的气息源源不断涌来,淹没脖颈,裹挟心脏,他都清晰意识到出于本能的恐慌,无法抗拒。 进门正对一张治疗床,白散之前悄悄趴在门框上研究过,知道患者要躺上去,医生使用照明灯方便观察,同时借由另一部分操作台上的器械治疗。 他没等江岸开口,没犹豫,利索走到治疗床边,面无表情躺上去,把照明灯拉到头顶,双手交叠搭在小肚子上,望着天花板。 一秒,两秒,他心下细想表面这一系列举动,暗暗评价。 ——这位穿小熊毛衣的先生,非常有自知之明! ( 重要提示:如果书友们打不开t x t 8 0. c o m 老域名,可以通过访问t x t 8 0. c c 备用域名访问本站。 ) ——不用别人开口就知道怎么做,一看就是常进医院的熟手,什么大灾大难没经历过,完全不把这点小伤小痛放在眼里,一点都不慌,可真够勇敢! ——最关键是还贴心调整了灯的位置,虽说举手之劳,但也是份心意,等会儿治疗时,一定要尽可能减少小熊先生的痛苦! 直到白散反复第七遍虚假安慰完自己,江岸都没过来,耳边有从候诊室传进来的交谈声,一群人叭叭叭,并不清晰,像裹着磅礴的浪,自深不见底的海下翻涌而来。 等待时间里,他的心迹越发紊乱,感官敏锐得可怕,身下微硬的治疗台犹如案板,没有一只鱼能够逃脱。 他没忍住缩了一下,不敢大动,小幅度调整着呼吸,卸掉全身的力气,麻意已经从脚下升起,慢慢扩散,小腿肌肉仍旧紧紧绷起,不明显地打着颤。 江岸到底去哪里了,在做什么,怎么还不过来……白散手指修剪得突突的指甲盖压在左手手背上,不一会儿摁出红痕。 这时,传到一道水流声。 白散怔住,几秒钟反应过来江岸正在洗手,他心下一凉,忽然不着急了,晚点看牙也可以,其实他也不是很想看。 操作台上摆着一排瓶瓶罐罐,两个尖头银制器械,白散倒吸一口气,没敢细瞅,歪着脖子目光落到窗外。 角度低斜,只见一窗整整齐齐的橡木色墙漆住宅楼,他找到了自己家的位置,一个挂有晴天娃娃的窗口。 有点惊喜,白散窝在治疗台上蹭了下耳朵尖,目光溜达回来,转悠到贴在墙壁中央的爱牙小贴士、左侧通往另一间治疗室的关合的门、墙角两列陶瓷白储物柜…… 忽略掉操作台和安全卫士,这就是个普普通通的房间,他捂着小肚子长舒一口气,彻底松懈。 往上蹭一蹭,往下挪一挪。 蹭蹭挪挪。 终于他选好了舒服的姿势,准备睡前活动——点绵羊的时候,江岸面戴医用口罩身穿白大褂走过来。 他身形高大,瞬间遮去半个窗口,如千百次反复操作过仪器,抬手随意,悠然,袖口透明的圆形纽扣微微泛着光。 “哪颗牙齿?” 照明灯骤然亮起,治疗台缓缓上升,仪器发出沉沉低鸣声,最后停在与柜沿平齐的界线上。 白散睁大了眼,在治疗台升起时吓得一激灵,差点跳下去,猛地一缩脖子,像只兔子似的耳朵竖起,脸上写满了怂。 仪器声音消失好一会儿,他才缓慢脱离大脑空白的状态,眨巴着眼,抿起来的下唇咬得快破皮,支支吾吾吐出一个音。 “阿?” 治疗床为什么还会动……太可怕了吧。 没听清江岸的话,实属情有可原,白散没想到治疗台会是这种大怪兽,而且他现在还躺在大怪兽身上。 刺激,又难过。 江岸没再开口,操作台偶尔传来擦拭器械的潮湿声。白散垂着的脑袋微微抬起,转瞬耷拉下去,顺手捂住翘起来会绕圆圈的一绺头发,竭尽全力想挽救自己。 他满心满眼都是江岸的双手,修长十指与精致器械相映,如离鞘的冷刃,令人骤生敬畏之心。 “抬头。” “嘴张开。” “头偏过来点。” “别动。” 一道指示一个动作,白散怔怔望着天花板,映在眼中的东西有如无物,仿佛看不到,大脑无意接收,注意力全部聚集在牙齿上。 江岸探入口镜低头查看,手指虚虚掠过他下巴,一触即离,白散忽然就分了神,他搭在小肚子上的双手紧紧相攥,指尖冰凉,似乎还带着寒气。 而江岸指腹干燥,温热,像慵懒白日倦倦地融化着北城整个冬季的雪。 扫过一眼江岸便知道了,他放下口镜,起身去储物柜取新的口腔盒。 白散瞬间泄了力气,整个人蔫蔫的,手上一动就疼,他抬起来看才发现左手手背一片红,都是刚才忍耐慌张间扣出来的,他闷头拉了拉袖口,遮住深红色印记。 趁江岸背对治疗台,注意不到,白散快速抬手碰眼角,干的,万幸,脸还在。 他再次恢复刚才老僧入定般的境界,仰头盯天花板,江岸没说是否严重,没说要怎样治疗,只动手去做,他心里有很多问号,但不太敢问。 怕知道治疗过程不敢治。江岸工作时很认真,话少,不讲无关的事,他也不好意思打断。 但现在跟刚才看牙不同,白散牙齿发酸,鼻子也发酸,他能感觉到江岸用镊子夹着棉团,在触碰牙洞。 不安在这一刻抵达顶峰。 他眼眶温热,身体止不住打颤,他不知道江岸有没有发现,他张着口,棉球仍被缓慢而有力地推进龋洞。 恐惧像一条黑暗无光的回廊,种种无声息的情绪,都绵长。 当镊子从口中退出去,白散还没缓过来,胸膛剧烈起伏着,见江岸起身,他张了张口,一句带有示弱意味的“疼”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对上江岸眼睛。 他一滞,眼角湿润。 苦,嘴里漫开的药味苦到极致。 “下周三来换药。”江岸拿起他颈间的绿色医用垫巾,叠好,放进口腔盒,一并递给他。 白散下意识双手接过,依旧沉浸在刚才的恐惧中,翘起来的头发都垂了下去,整个人木木的。 半晌,他缓过来点,揉了揉微红的眼眶,开口还带着哭腔,“江医生,我这就可以走了么?” 江岸给予肯定回答,微垂眼眸,“堵上前,吃东西用另一边牙齿。” 白散使劲点头,觉得不可思议,居然这么简单就可以走人,本以为是道送命题,结果反送分。 他跳下治疗台,仰起头看着江岸,正开口,突然僵住,想起刚才那一番惊悚的放药经历,悄悄小心翼翼倒退两步,抬起袖子蹭掉脸颊上的泪痕,下一秒袖口又洇开一团,他哭着一本正经地鞠躬道谢。 江岸摘下口罩,很淡地笑了一下,白散觉得这次见到的应该是真实的笑,和之前不同,他眼中有明灯万盏。 而提唇角时他下颌收敛,轮廓线条越发锋锐干脆,显得凶巴巴,白散再次回忆起一分钟前的恐惧,想跑。他一下脚,差点扑地上,幸好扶了一下柜子,勉强站住。 “还能走吗?”江岸手上一顿,把使用过的器械放进震荡器浸泡,眉峰上挑。 白散慢吞吞转过头,腿软,但是要脸,他结结巴巴小声回答,“可能是低、低血糖吧,我回、回到家就好了,离得很近、近的。” “先去隔壁那间治疗室坐一会,好些再走。” 白散“噢”了一声音,贴着墙小步挪过去,两间治疗室装修一样,只是没窗,应该是另一个的接诊医生使用。 他没关门,轻掩着,瘫在办公椅上陷入自闭。 药好苦阿。 什么时候能走。 学校那边怎么样。 江医生又帮了我一次。 江医生如果不是可怕的牙医就好了。 江医生平静而低沉的声音从墙壁另一边传来,“吃糖吗?” 白散猛地一晃脑袋,怀疑自己幻听了,他屏住呼吸支起耳朵细听门外的声音,接下来再没响起,又有些不甘心。 他轻手轻脚猫过去,歪着脑袋趴到门后,露出一双努力睁大的眼睛。 储物柜上突然多了一罐糖,糖纸五颜六色,印有小动物的图案。他眼前一亮,心中突然升起种已经几百年没吃过甜食了的渴望。 “江医生,”他探出小脑袋,声音软软乎乎的,“我想吃小黄叽。” 江岸抬头看他一眼,丢去块画着小黄叽的芒果味软糖。 咻—— 白散像抓到了一颗坠落的小星星。 他虚虚攥在手里,不敢用力,怕挤到裹在里面的糖,也不想立刻吃,想藏进梦里。他眼巴巴地瞅着江岸给器械消毒,望一眼糖果,看一眼江岸。 望一眼糖果,看一眼江岸。 “……小老虎好吃么,”他在江岸路过门时,红着耳根探出手轻轻揪了一下他衣角,“江医生。” 江岸停在门前眼眸微眯,他眼窝很深,目狭长,专注看人时会有种似笑非笑的感觉。白散慢慢垂下脑袋,望着地面,嘴巴鼓鼓的,都是苦药味,他胳膊小幅度晃啊晃。 “你尝尝看,”江岸唇角微弯,把小老虎软糖放到他手心,“一天最多两颗,记得刷牙。” 白散脑袋抵在门上开心地蹭了两下,如果有尾巴,此刻肯定小尾巴摇呀摇。 作者有话要说: 一个小短篇,不打算写长,最近烦心事很多,更新不定,建议养肥 第7章 白散把两粒软糖各装进一边口袋,双手插兜,指尖来回拨弄着包装纸硬朗而轻柔的边缘,抬头时,见窗外灰云渐次浮开。 □□点洒落的光,略带甜味儿。 他转身走几步,已经缓了过来,没有再留下的必要,对工作中背身相对的江岸挥挥手,穿好棉服,出牙科。他一步步走下楼梯,到转角,迎面撞上了人。 心头一跳。 社区医院总是很清静的,除去就近居民,多是上了年纪的人,他们乘一两个小时公交,慢慢悠悠地来,慢慢悠悠回,渡着浑浊年岁。 角落有没有被监控摄像头拍下,卡里仅剩的不到三百块钱,治疗费,赔偿费…… 一瞬间白散心下闪过千思万绪,他睁圆眼,微张着嘴,望去却只是个和他年龄相差无几的男生。 国字脸,中长发,一绺未束起的发丝柔软地垂落前肩。 长发低头盯着手机,两指不停按动屏幕,忙得很,看起来并无大碍。白散顿时松了口气,退开两步,开口一句“抱歉”,说完侧身走过。 “槽——哎等等等等!”长发把视线从手机屏上拔了出来,一把拉住他兜帽,“兄弟,你知道口腔科在哪吗?” 白散微微一窒,紧抿着唇拉了拉领口,默不作声,余光见长发刚结束一局手游,屏幕上弹出两字。 [ 败北!] ——输局,《战场》中的经典画面。 他似乎突然想起了口腔科的位置,默默收回迈出去的左脚,转个弯,面不改色指向二楼,“右侧走廊尽头。” “不可能,我刚从二楼下来,找好几圈连影儿都没见着,你该不会是不知道,在这瞎说吧?” 以长发上楼梯都专心打游戏的架势,真不太可能找到。 白散抬手示意他看口腔器械盒,江医生才拆开的,刚用完。 “你也玩战场?真巧!”长发的视线一秒没停留,直接滑到他胸前装着匕首模型的小挎包上。 “……” 失策。 白散捏了一下肩带,指腹轻轻划过logo铁马冰河,想着回去别枚徽章挡住,点了点头。 旁边的长发把散发撩到耳后,越发兴奋,“兄弟,这就是缘分啊,不加个好友位打几局,都对不起咱俩刚才撞那一下,顺便既然好友都加了,再带个路也没什么吧。” “我现在加不了。”白散拾级而上,返回口腔科。 “满了?” 他摇头不语。 战场的好友人数上限500,只要不是当成社交软件,绝对够用。 至今为止他打战场三年,拒绝别人的好友位三年。 好友列表空空如也。 不是没有默契的战友,不是没有操作非人的职业选手。只是他从点击开始游戏的第一天,就有了关于第一位好友的人选。 于是。接下来的第二位、第二十位第二百位,都要排在后面。 “那就不慌,”长发嗐了一声,同上二楼,“我这马上就要超500人,快愁死了,哪个都不想删,还哪个都想加,真烦,要不你先加我微,等我清清人……” 白散神情恹恹,其实不太想加,他的号很隐密,安全,算上家人朋友老师同学,列表里不到五人。 但长发太能说了,一人顶一台戏。白散木着脸通过了好友申请。 ——常发。 他同样发去名字,路过护士站前的仪容镜,和自己打了个招呼,镜子中他有点蔫,像早上吃进肚子里的一颗霜打的小白菜。 白·冷酷凶狠·散.jpg 到口腔科门前,独狼白散三番五次重申不会打双排,垂头丧气地跟病友常发约好下周组队看牙,得以脱身。 周三,早晨八点四十一分,上午第二节 课——英语。他们所有课程上学期已经学完,现在正进行第二轮复习。 高楼一寸寸跃进窗口,白散一步步走下台阶。 想,全科五三、十年高考真题、物理全年大都刷通关了,昨晚冲刺数学37年真题录,有两种题型集中没做,上午砍完,午睡前日常过一遍错题本。 下午他再跑趟书店,看看有没有新上回来的辅导资。 计划到这里,他卡了一下。 回学校前,奖学金可能不会发,这届化学竞赛也已经截止报名,连参与奖都没机会提名。 餐费、水电费、治疗费、学习资料费等等,在接下来的一周,亦或者一个月之内,都将算在卡里最后的278块5中。 白散懵了,肩上无形中压了几吨大石头,他原地缓缓蹲下,半晌一动不动。 嗡—— 突然口袋里的手机震响。 低频率单音线的鸣声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诡异,躁动。 白散瞳孔微缩,扣了一下手指,埋头抱着膝盖,安静等震响过去。 几秒平息,口袋里再次震动,他两指捏住手机一角,小心翼翼取出来瞄去一眼。 来电,班主任。 . 城中心,旧色高楼鳞次栉比。 白天看上去黑洞洞的一串又一串小窗口,日暮之后,便是会发光的白格子。近时照着夜色里的浓荫,高起处,也同长空无云的芸豆色天幕汇成星缎。 这夜里,雪迹中灯火万盏,安然无恙。 白散出了学校,沿着一段干净的雪路,漫无目的走很久。遇见行人两三个,互相望一眼,侧目而过。 不想回家,不知道去哪里,有些冷,还有些饿。 他一直向前走,过寥落大街,过覆冰石阶,回过神时,自己正处在陵园门口,拢眉沉默站了一会儿,他转身离开。 公交车转过十字路口,缓缓驶来,他在人群喧嚣中,坐到空荡荡最后一排,靠着窗,把手机开了机看时间,同时弹出来两位数未接来电和一连串消息。 [你已被移出北城第一中学 群聊] [你已被移出高三一班群聊] …… 常发。 -谢谢兄弟了:) -啊啊啊啊啊啊居然还要排队等位,天啊我前面为什么会有那么多老年人 -13号号码牌.jpg -嗳,牙科这个护士腿不错哦 -等我先去搭个话哈哈哈 -槽,不理我 …… 林光阴。 …… -到底是你自己不想上了还是劝退? 白散一眼扫下来,心里好像藏着一个大气球,鼓鼓的,突然被戳了戳,一个不留神泄了气,心里空空荡荡。 街边路灯照进幽黯车内,一路暗橙色的光一盏接一盏,连绵不绝,又一晃而过。 他听着风带起的玻璃响,和前座乘客们细微的交谈声,指腹轻碰屏幕,调出虚拟键盘,手指停在屏幕上空,空盯了半晌,不知道该怎样回复。 就在这时,林光阴拨来第十七通电话。 白散接起,额头抵着冰凉的车玻璃,闷声解释,“我今天……” “今天去看牙了吗?” 他怔怔“嗯”了一声。 “啊——你这小子终于去了!太不容易,哥在店里呢,刚送走一波客人,你还想吃草莓挞么,或者舒芙蕾?” “……草莓挞。” 他小声回答。 diy烘焙店招到了店员,不过林光阴要先带几天,等到店员完全上手他才能离开。白散想了一下午自己的未来,路过书店,见新贴出的海报。 去年全套及本月第一辑《试题调研》到货。 他还是没犹豫,抱了满怀回家。 在题海面前,一切问题都不是问题,时间转瞬即逝。 七天后。 叫醒白散的不是清晨第一缕阳光,也并非闹钟,而是病友常发屠屏般的语音电话。 “兄弟你出来没有?再有十分钟我就到医院了,咱们第一个冲进去!今天说什么也不能排队了,你是走得早,不知道上周我坐在那儿都快等傻了……” 枕头飞到了墙角,白散横躺在床上,枕着麻麻的手臂,脚踩软垫,眼皮勉强支起条缝,吱了一声。 房间很乱,书桌被摊开的习题册、倒扣的单词书占得满满的,各科辅导书贴在墙边,摞得比人高,不知何时倒了,东一本,西一本,掉到地上姿势自由潇洒。 连他凌晨四点瞌睡虫附体中,没喝完的牛奶也弃杯而去,天蓝色软垫边缘浸着奶渍,糟糕透了。 他不忍心再瞅,转了个身,抱起棉被蜷缩身体背对着,却望见另一侧。 清晨醒来,梭进阒暗房间斜斜映在墙面的明亮的光,仿佛一切都能实现。 白散到时比常发迟两分钟,还早,口腔科的门没开,一排等候椅上只坐了两个人,捧着保温杯乐呵呵啜茶的老大爷,打战场中的常发。 “这儿!”常发撩头发时瞥到他大喊一声,等他过来后压低声音,“你收到我发的消息了吗?” 每一道题都是有自尊的,不可以一心二用对待。 白散在过去的七天里专心致志,梦见的都是他拿着大砍刀,追考题化成的小人跑,手机当成了摆设,收到消息也没精力看。 他屈指挠一下鼻尖,不好意思地抿了抿唇,取出手机,正要点开,常发拉住他坐下,“你看我这上面看吧,就是一个小视频。” 视频页面背景像大食堂,镜头正对桌下一双腿,裙摆半露,被拍者穿着肉色保暖袜,微透。白散有点惊讶,开口拒绝,常发已经点开播放。 能看出不是光明正大拍的,整段视频不超十秒,左摇右晃,被拍者毫无察觉,其中几秒甚至拍到了底裤。 “怎么样?没想到吧,我那天就是等饿了,去医院食堂点份面,结果就碰上了。”常发神情得意,语气带有隐晦的轻蔑。 白散皱紧眉,心生不喜,往一旁挪了挪,“这样做不好。” 直到牙科护士从转角走来,没披白大褂,身穿藕粉色肩缀闪片的及膝羊毛裙,他才意识到视频中的主人公就在眼前。 常发从鼻腔嗤出一声,像听到笑话,朝护士的方向努嘴,“有什么不好,又不是我让穿成那样的,你看她每天打扮得花枝招展,哪像上班,不知道是想勾引谁呢。” “你把视频删了吧,无论别人穿什么衣服,偷拍这种做法都不对,”白散压低声音,“尤其是私密部位。而且爱美不是天性么,退一步讲,士为知己者死,女为悦己者容,即使打扮给谁看,那也是因为喜欢。” 勾引用在这里太脏了。 护士越走越近,常发重新点开视频,公然播放。 他冷笑道:“你是不是觉得自己是上帝?就算是你上帝,我拍个视频关你它妈的什么事?用得着你来指责我?老子还就拍了!不光拍,老子还在这儿放,你看看是她丢人还是我丢人。” 护士从包里取出一串钥匙,挂着圆嘟嘟小青蛙的钥匙链,碰撞间发出几声轻响,她笑着走过来跟啜茶老大爷打招呼,说您每次都来这么早。 白散垂着头,一声不吭,猛地抬胳膊,抢常发的手机。 “我操,□□崽子你给我松手!”常发用力一挥,“说不过就上手抢,你可真厉害,说得光明磊落,小小年纪不在学校里上课,跑这儿来跟我一套一套的,还真当自己是个好学生呢?不也是这么个玩意儿……” “哎——你们好好说着话,怎么就打起来了,别动手啊!”护士快步跑来。 白散没有常发力气大,右手手臂睡觉时压了四五个小时,现在还发麻,使不上劲。他看准机会,电光火石间扑过去,在手机屏幕上一阵乱按,强行退出了视频页面。 这种糟心事,没必要让护士知道,看过的人也越少越好。 常发被他一撞,当即来了火气,低咒一句,抬脚往他身上踹,“呵,可以啊,傻逼东西都让我遇到了,关你屁事?我艹你妈的!今天不给老子跪下这事儿没完!” 护士拦不住,拉开老大爷回头喊人。 明亮的光线,嘈杂人声。来苏水的气味,狭长走廊。 血液里的汩汩躁动。 白散避开了第一脚,没躲掉第二下拳头。他肚子硬生生接下,眼底猩红,扭头狠狠咬住常发来不及收回的手臂,连皮带肉,撕下来一块,偏过脸吐到地上。 剧痛在这瞬间被快意淹没。 他抬起左手蹭掉沾在唇边的血,冷冷盯着疼得呲牙咧嘴的常发,脸上没有表情。 “你去操吧,我妈葬在安陵园公墓第七排左数第十三号,于小鱼女士。十几年过去,估计化得只剩下尸水了,不知道您是怎么个操法。顺带要我跪别人,您也得先问问她,看同不同意。” 常发气得脸红脖子粗,呼吸急促,咬着牙扔下一句“你给老子等着,今天这事儿没完”,掉头离开。 人是活的,有底线,会生气。 早在张口时白散就做好最坏的心理准备,并且分心庆幸了一下自己还未成年,真到了不死不破的境地,他也甘心放手一搏。 《江岸,江岸 完结+番外》TXT全集下载_4 常发却先跑了,白散凝眉,还警惕地防卫着,冲他背影回话,“你——” “你什么?” 周围忽然死一般的寂静,白散下意识寻着话音回头,见十七八个保安提着警棍围在身后,而在这中间的,是江岸。 “你什么?”江岸听不出情绪地问第二遍,语气平静,眼神微冷。 白散喉结滚动,咽下了将脱口的‘你把视频删掉,再道两个歉,否则我也没完’。 识时务者为俊杰。 他仰着头,乖乖地朝江岸笑出了八颗小白牙,随众人视线下移,收起了随时准备攻击的左手,却忘记护在肚子前的右手。 江岸轻挑眉毛。 白散呼吸一窒。放下不是,不放也不是,右手现在还没缓过来,依旧发麻,酸痛,感觉被无限放大,像沉在水里,同时触着电。 他发麻的右手试探地往前一伸,表情无辜,“你要接跳跳糖吗?江医生。” 江医生表示不太想接他的跳跳糖,屈指捏住他后颈肉,提着进了候诊室。 好的叭。 ——白·生无可恋·散.jpg 第8章 墙上的时钟缓缓滑到八点零四分。 时间太早了。 如果不是常发掐着点打来的电话,白散很愿意拖到傍晚五点,做最后一个出场的人。反正江医生只说周三,又没有具体规定上午或者下午。 他就是害怕看牙,不需要理由。 而现在,经过刚才那一闹,心中更忐忑了。 进候诊室,江岸把他拎到沙发上一丢,没说话,径自要去处理外头的事。 一群保安堵在门前,见缝抽针在他身上来回打量。保洁阿姨推着平板拖把,蹭了又蹭,不时扭头张望,欲言又止。 白散仰着脸,缩着脖颈抖了抖,像被捏住七寸,后遗症迟迟缓不过来。 有一会了,江岸的手指早已离开,他歪了歪脖子,转动自如,似乎什么都没发生过,而那份并不算粗暴的强硬力度,身体还记着。 颈后被碰过的那一小片原本悄悄藏在细软黑发下,连日光都不可企及,却冷不防经人触碰。 他的气息,他的温度,和他沉沉跃动的心跳。 像忽逢火光,近在咫尺。 细小绒毛泛着痒。 滚烫。 这件事白散不觉得是自己的错,在对上江岸视线时,仍旧莫名心虚。他目光追着江岸与上次见面时不同的暗蓝色金属袖扣,嘴唇动了动,都打没腹稿,不知道该怎么说,只急着想开口解释。 而江岸垂眼一扫,他乱成一团的思绪就断了,眨眼间散得干干净净。 ——那种目光称作信任。 候诊室里陆陆续续有患者走进,护士披上了白大褂,迅速进入工作模式,丝毫没有受到影响。 空隙间她取出一次性纸杯,接满冷热对半的温水递给白散,“我看他刚才那脚可不轻,等会儿你要是还疼,就去隔壁做个腹部的超声,检查看一下。” 白散点头谢过,一放松,小腹上的痛感就来了,但比起那一脚刚落下时,已经好很多。 他没喝那杯水,拿着去了洗手间,漱口。 这场架没打亏,至少撕下来了一块肉,挨一下不算事。 他闲着撩起衣摆瞅了眼,没青没紫,有点红,最迟两三天也能消掉。他面不改色放下,对着镜子咕咚咕咚鼓动脸颊。 九分满的水一滴不剩,白散再次回到候诊室,不过半小时,疏疏落落来了不少人。 小白板上的号码牌剩下的全是两位数。 之前有过一面之缘的另一位医生,他怀疑他以同样的话唬过不少人,以至于周三这天爆满。 候诊室只有两对沙发座,角落里的一摞小板凳再次派上用场,这回不同上次,白散舒舒服服地窝在沙发上。 来得早,也因为被强制摁下,不敢挪。 啜茶老大爷第一个进去,接着到了白散,他就没领号码牌。 可能江医生也知道他还没做好心理准备。 一对老夫妻进去了,一对老夫妻出来了。 一个豁牙青年人要洗牙,一个豁牙青年人洗完了牙。 一个抱布偶兔的小孩子哭着进了治疗室,一个抱布偶兔的小孩子笑着出了治疗室。 …… 白散倚着软乎乎的沙发睡着了,补完一觉醒来时,依旧没喊到他,他望着突然跳到十一点半的时钟,双眼茫然,以为自己在梦里。 转眼,另一间治疗室开了锁,正使用中,护士戴着医用口罩和头罩送出一个女人,满室患者被分担开,江岸得以空出喝口水的时间。 见白散醒了,护士朝他扬眉,“正好,我换药在行,你过来我给你弄就行。” 白散没说话,有点犹豫,他看一眼护士,瞄一江岸,看一眼护士,瞄一眼江岸。 如果再早上一周,护士对白散说这话,他肯定去了。不知道为什么,潜意识总觉得女医生比男医生温柔。 下手轻,不疼。 虽说现在也是这样认为,却迈不开腿。 他带有歉意地,默默摇了摇头。 带窗的治疗室里躺着一个老婆婆,看样子是要拔牙,刚打完一针麻醉。等起效的时间里江岸走出治疗室,拿起桌上的琥珀色办公杯,下颌微仰喝水润喉。 “江医生……” 挑在这时候搭话实在不好,即是工作时间闲扯,给人捣乱,气氛也不对,迟了,感觉莫名其妙的。 但白散左等右等,想来想去,心里憋不住,总有个结杵着,做什么一不留神便分了神。 江岸侧身站在一盆叶子肥硕的绿植边,弯曲的手臂肌肉线条流畅修长,被薄薄的布料裹住,并不像白散那么怕冷,一定要穿得厚厚实实才敢出门。他闻言放下办公杯,手指轻轻挑了下绿叶。 “坐。” 只这一字,白散闹了个大红脸,连连退后,紧张得差点被自己绊倒,跌在沙发上。 又不是小学生,对面的也并非老师,说个话用得立起来直挺挺的么,要不要再打个报告敬个礼? 他在心里嫌弃着自己,慢吞吞坐到那个倒霉的沙发上,揣在衣袋里的手指攥得用力。 “那个人……不好。”白散费了半天劲挤出几个字,之后,咬着舌尖,没了音。 话音一落,他便后悔了。 心里突然闪过一个念头,在背后议论人的是非,也不好。 江岸仿佛根本没意识到,一手托着深绿叶片,一手夹着微湿的纸巾擦拭细小灰尘。 他嗯了下,告诉他,“我在听。” 并不是表达喜恶,以及观点的话,白散却好像被鼓励到,视线移开光秃秃的地板,江岸皮鞋前端有道狭长的褶,干净而泛微光,像以放松姿态坐下时,双腿交叠压出来的。他的生活似乎很充实,随时准备前往正式与半正式场合,商务谈判或者出席宴会。 不像自己。 白散垂头丧气地想,抿了抿微涩的唇,瞄了眼时间和治疗室里的护士,他揪着手指,皱起脸回忆着。 “……今天是我第二次见到他,第一次是上周三看完牙,我回家时在楼下撞见找不到口腔科的他,然后给带了路,因为我们都喜欢玩战场,觉得很巧,就约好今天一起来看牙。我当时完全不知道他会是这样的人。” 白散从头说起,很细,甚至是多余的。 他自己都不清楚为什么要讲这些,在发现到这点时,转念间他找到了理由,或许心里还是有些郁闷,不吐不快。有人听着,自然情不自禁说出来了,很正常。 当时的白散还没有意识到。 江岸一直轮廓清晰地站立在他清醒而迷惘的精神中央。 有时候是深海灯塔的光,有时候是焚烧月亮的火。 江岸时不时侧目注视他,透过眼神示意继续,每一个字都听在耳里。 有片叶子在江岸手指松开后晃了晃,笨拙地撞到墙上,在这场还没结束的深冬里,白散望见了尔后第一眼春色。 可他目光躲闪,抠着手指,心想的是,江岸不是很仔细地在擦叶子。 但是有认真听他说。 “那人的行为和有些话,我觉得不太好,”白散讲到这里支支吾吾,声音很小,“他偷拍女生腿.间的视频,虽然有衣服遮挡,他还说都是那个女生自己打扮得花枝招展,想勾引人。” 安静半晌,白散抬眼瞅了瞅江岸,一秒垂下头,鼓着脸,像个小无赖,“我说不过他,又打不过他,只好上牙咬了。” 江岸点点头,纸巾揉成团,呈现一条完美的抛物线掉进纸篓,他忽然问:“方才动手,值得吗?” 值得。 特别值得。 他就是想揍常发。 白散气呼呼,脱口而出前一秒,见江岸面色淡然,眼帘微阖看着他。 只是对视时,仿佛有月光坠落阒暗海面,也见海面细拾浮摇月光。 他睁大了眼,到嘴边的话急急拐弯,生怕晚一秒,飞快落下。 “不值得!” “那你再说说,为什么觉得不值得。”江岸唇角微抬,硬朗五官瞬间和缓,看起来很愉悦。 白散懵了,憋得后背爬满密密麻麻的薄汗,白皙指间都浮起层浅红色,还是一个字挤不出。 ——色迷心窍。 第9章 太羞耻了。 他总不能大大咧咧讲出来,脸不要的么。 江岸无意深究,几息过后,敛去笑意,“你了解这类人么?” 十九、二十岁男性,棕红色中长发,游戏瘾,偷拍癖,脏话很溜,心理阴暗,性格极端。 多见法制栏目,白散脑子里蹦出深夜十点档一长串专题。 《不良少年因五毛钱车费,邀人当街群殴司机致死》 《18岁“小混混”接连纵火30起,只因爱看救火》 《青城2名花季少年杀人分尸获刑》 …… 白散自手指尖冒起凉意,瞬间蹿进骨子,浑身发冷。 一时的冲动过后,升起时时刻刻的心惊胆颤。他连治牙轻轻碰那一下都吓得坐立不安,根本无法想象如果刚才没人制止,会是什么场面。 常发最后留下的那句‘你等着,今天这事儿没完’言犹在耳,再想起时,已经从单纯的一句话衍变为诸多画面。 昏暗楼道口,尾随的人影,逼急时乍现的狭长刀锋。 无人午后,四五个成群结队走来的持棍青年。 守在医院门口的黑车,电线,胶带,毛巾。 …… “你还小。”江岸手掌微微用力按在他肩,一触即离,轻描淡写。 白散回过神时,江岸已经离开,回了治疗室,他怔怔地盯着他的背影,心里什么都不想。 日光透过玻璃在地面投下窗棱的影,近中午。 拔牙的老婆婆暂且不能适应,捂着右边脸颊走了出来,说话嗫嗫嚅嚅,又一个十分钟前刚到的病人进了治疗室。 白散伏下身子,脸颊贴着膝盖,侧头望来来往往的人。 他手指搭在宽沿扶手上,不留意碰到了放在上面的口腔器械盒,带起外包装的塑料声,窸窸窣窣。 似乎很有意思。 他扭过脸,竖起一根手指,扒拉着白色半透明的塑料包装袋,一下,又一下。 很烦。 很乱。 “变形金刚模型,马卡龙色城市小积木块,手摇铃,多米诺骨牌,打地鼠机,四阶魔方……”护士抱了满怀的玩具,一路念叨着走过来,一股脑儿堆到他左手边沙发扶手上。 白散往角落一挪,空出大半个沙发,仿佛见了跨世纪的物件,怕碰着。 过后他又觉得不好,躲得太刻意,盯住鞋尖,僵着身体努力搭话,“这是您给儿子准备的玩具吗?” 话一出口,他才猛地反应过来,不对。 儿子个毛毛球。 又不是没长眼,护士看上去最多二十五六,怎么会这么早有儿子,脑子被他就着牛奶吧唧吧唧吃掉了吗? 他梗着脖子慢半拍补了句,“……还是小侄子或者小外甥?” 护士绷着脸,反手把欺骗过他的橘猫仿真布偶丢进他怀里,红唇动了动,没憋住,眨眼咧开,单手扶住墙壁,笑弯了腰,一副乐不可支的模样。 “别客气,你先自己玩着啊,等会儿记得给隔壁幼儿营养保健科还回去,提江医生的名就行。” 白散傻眼了,警惕地瞪着一堆花花绿绿,挤出了八字眉。 他义正辞严拒绝。 他是不会玩的,绝对不会玩的,这辈子都不会玩这种幼稚鬼才会喜欢的丑东西。 十分钟后。 白散打通了地鼠机第一关,手指噼里啪啦敲在地鼠光秃秃的小脑袋上,心想,这东西果然很幼稚。 十分钟又一秒,一阵嘚啵嘚啵嘚啵的结束音响起,他卡在了第二关。 !!!太可恶了。 从八点待到十二点,白散很荣幸地成为了最后一名病人,如果现在还需要交周记,他绝对能写出一篇很完美的《牙科观察日记》,保证真情实感,感动一中。 江岸给他换药,取出旧棉球,填充新的带有杀神经棉球的棉球。 有过一次经历,白散心里依旧怦怦直跳,怕。而在不适感即将决堤那一刻,江岸已经换完了药。 持续一周的不安,就这么结束了。 “我跟男朋友约好一起去校园路上新开的那家海鲜坊解决午饭,先走啦!”护士脱下白大褂,换上俏皮的小皮靴,挥手出了门。 到下班时间,江岸淡笑应下,也准备离开。 白散嘴里淡去的药味再次成倍涌来,他应该是走在前面的,下了治疗床便该告别,更早一步出牙科,下楼梯,经过一段一个人走过许多次的路,回到家。 可他磨磨蹭蹭地装好口腔器械盒,磨磨蹭蹭地穿起棉服,看到江岸颀长背身相对,挂起白大褂时手臂高抬,偏曲线裁剪精致的纯黑色衬衫袖口微微滑落,在他步伐沉稳转身间,又骤然垂坠下来。 他自己都不知道怎么,突然变得心思细腻起来,连这再普通不过的细微举动都过到眼中,要停在心上。 不想看了多年的黑色,今天才发现温柔。 以至于搭错神经,忽然冒出一句,“地鼠机第二关,我没过。” 这话挺正常,但各人有各人的说法,合成音冰冷,少年音不甘,电台音风趣。 从白散口中讲出来,就有点委屈巴巴,是告状的意思了。 江岸唇微微一勾,“很难?” “……” 白散快速朝江岸吐舌头——趁不注意的时候。 他怀疑自己被嘲笑了。 “其实也不是很难吧。”难死了。 当江岸看过来时,白散心口不一地信誓旦旦说,同时绞尽脑汁想着要怎样还原奥特曼被吧嗒吧嗒、吧嗒吧嗒冒出来的一群小怪兽包围的故事,慢吞吞跟着江岸下了楼。 雪止天晴,行人少。 社区医院有道后门,设在小区内,两人出来正对地下停车库,白散所居住的单元楼也近在眼前,隔条小过道,不过二三十步。 白散觉得自己刷题刷入魔了,把第二关看作一道数学题,他一路有条有据顽强分析、具体排列出种种打不通第二关的原因。 最终,终于成功把自己绕糊涂了。 “江医生,我是不是很幼稚阿?”他垂着脑袋闷声问。 不幼稚不幼稚不幼稚—— “嗯,幼稚。” 这一秒,白散听见心碎的声音。 江岸笑了下,补充,“还是一个喜欢撒娇的小朋友。” 本是贬义词,在他口中却成了粒夹心软糖,虽然有点小羞耻。 白散轻轻哼了声,耷拉着的一绺小卷发瞬间翘起,充满了电,他抬起手指蹭蹭鼻子,“那……你在我这个年纪都在做什么阿?” “吃饭、上课、睡觉,非要说有什么不同,倒是因着父亲从政,我有关注时事看报的习惯。” 江岸双手插兜,远远注视着覆雪的枝桠,声音低沉磁性中透着许些温和,像黄昏时分半金亮发橘半广漠晦暗的云。 白散懵懂点了点头。 话题至此,该分开,说再见了。 可他目光在江岸眼下停留两秒,扭开视线,捏着手指又小声开口,“你是不是很忙阿,江医生?” “怎么会这么问?” 江岸眼底有片淡淡的青色,难以察觉,各种方面上,望去很容易被藏书卷的双眼带走全部注意力,而一旦发现,也同样牵住心绪。 白散不说话。 江岸转头,对上他躲闪间忽然触到的视线,明了,哑然失笑,“老毛病了,失眠。” 一觉睡到天大亮的白散听过这个词,也仅仅限于这是一个词,并不能理解。 他皱着眉,听到了答案,却接不上一个像样的话,突然心底隐隐闪过模糊的念头,在他抓住一点尾巴时,忽然跳出来,不断壮大,最终占据整片心壶。 “江医生你等我一下!我回家取个东西,就在三楼,最多四分钟、不不,两分钟!我马上回来!” 话音刚落白散三两步冲出去一段距离,突然手腕被大力桎住,他怔怔停下,江岸已经松开手,眉峰轻皱,开口是“不急。” 白散一声不吭,乖乖听话,手脚僵硬地走进单元门,过转角,使劲儿揉搓耳根。 第113秒,他掐着时间推开单元门,手上抱着一个大大的牛皮纸箱,江岸的话早已抛到脑后。 寂静冬日里他带起了风,潮湿,滚烫,是从没有过的感觉。 江岸没说什么,只微垂眼眸,静静注视着他跑来。 白散大口呼吸着,白色气息浮空漫开,他额间沁出一层汗,晶莹且明润,瓷白的脸上晕开浅浅粉色,越显通透,能看见皮下的细小血丝。此时他眼睛亮晶晶,献宝似的双手抱着箱子递去。 “里面装的是茶枕,决明子茶,我生日时同学送的礼物,说一次旅游从少数民族的村落里淘到的,特别神,能袪青春痘。但我一直没长,就留着了,包装还没拆。我想,应该也能起到放松安眠的功效。” 只见过几面,突然送人一个枕头,有些唐突。但江岸没拒绝,目光落在他身上,点头道谢。 白散没觉得送了茶枕,江岸就必须要用,每个人都有固定的习惯与偏好,只失眠时,想起来试试就好,如果没用,随便扔去哪里也无所谓,左右不过一个枕头。 后来,他在江岸的床.上看到茶枕,没认出,它看起来挺丑的,质量也不好,没茶香,像二十块钱地摊货。 床上还有一只原来的真丝绸缎枕,特场面,裁下来能做高定服装。 白散看着这云泥一窝叠在一起都懵了,问江岸,没问出来不说还被带偏题。 他在他心里一直安然无恙。 临走前,江岸说,下次换药安排在三天后,他上午临时接诊,如果不疼,这周可以封上 意思也就是——治好了。 不必再提心吊胆,不必去社区医院。 . 接到林光阴电话时,白散正在报刊亭。 “老板娘终于放人了,本来没想这么快走,正好我爸这几天在家,工地的活下周才开始。我就琢磨着现在回去还能团圆几天,要不就得等年后。我订了明早的车票,走前饯个行?” 白散虽有触动,心里知道迟早要分别。 他歪头取钱,耳边夹着手机问:“老地方?” “老地方。” 挂断电话后,白散望着柜台倒映出来的侧影恍了会儿神,有些无措。 报亭老板把报纸叠进塑料袋,找了零,推销年订,“少年仔啊,划算得很,我不赚钱的!” 白散数数剩下的钱,摇摇头。 一口气买下半个月的报纸已经很冲动,省着点,应该能看很久。 他说不清为什么要这样做,许多情绪、许多念想,都是悠然而生的。 老地方是一家烤鱼店,人多,去晚了得排等位。 白散从报亭出来,给林光阴发了消息,晃悠着塑料袋,步行前往。 大盆烤鱼,几盘烤串,一听啤酒,还有一份冰淇淋面包盒。 “来晚了,”林光阴一坐下,灌半瓶啤酒,咂巴着嘴,“爽!” 白散小气巴巴分他一勺冰淇淋,看着报,视线下挪,忽然怔住。 勺子掉在地上,“咣当”一声。 “怎么了,白?”林光阴吓一跳,脑袋凑了过来,“北城一常姓青年偷拍百余名女性裙底,并传播淫.秽视频……” ——昨被判刑11年。 白散面色苍白,呼吸急促,一眼不敢肯定,他一动不动盯着报纸左下角刊登的罪犯照片,终于确认是前天才见过的常发。 “……渣滓,”林光阴啐了一口,顺手拿起他放在桌边的小挎包挂在椅背上,忽然一顿,掂了掂,“你这包不是常年只装模型匕首么,怎么感觉好像变沉了?” 白散无力地靠进椅背,手指还有些发颤,轻轻嗯了声。 包里还有一柄水果刀,从医院回来后装进去的,他这两天夜里总是梦到常发回来找他,没有上次的好运气,不敢离身。 不过,现在看来并不需要了。 他咬了一口抹着蜂蜜黄油的烤面包,蘸着融化的草莓味冰淇淋。 凉凉的。 微甜。 第10章 烧烤店服务员上了烤鱼,挺大一张桌瞬间被挤得只剩下四个角。 盘不小,量也多,土豆、木耳、芹菜、笋干……各色配菜衬着外表金黄酥脆的黑鱼,浓郁鲜香扑面而来。 林光阴随口一说,只当白散给他的宝贝模型又裹了什么金属配件,不稀奇。 他一筷鱼肚,一口小酒,咂巴着嘴,“陈叔他家烤鱼真是绝了,北城特色!我这一走,以后再想吃可就吃不着了,除了你,我最惦记的就是这。” 可不是,他俩每次出来吃饭,十顿里得有九顿是老陈烧烤,剩下一顿早点后街巷口金桥小笼包,都不用纠结。 铁盘下的酒精铁罐燃起明火,烤得鱼皮滋滋作响。 白散把报纸收好放回塑料袋,一身冷汗已经被热气覆盖。默默保护好加速融化的冰淇淋面包盒,他咬着勺子劝道:“你多吃点。” “容量有限,再多又能吃多少,要是人有两个胃就好了。”林光阴举杯长叹。 吃了七七八八,他琢磨着学校劝退的事隔了几天,白散情绪应该有所缓和,不那么刺了。 “这几天我仔细想过,回到老家,估计以后就是在那边找个稳定的班上,连照顾着家里……早该担起责任的。” 白散从面包盒里仰起头,抽张纸蹭掉沾到瓷白鼻尖的一小块柚色草莓酱,拿起杏仁露碰了碰他的啤酒瓶。垂眼时看着杯口内一小片空隙间,屋顶的灯光把他的睫毛拉长,倒映在缓缓流动的温白液体上。 年岁悄然而至,以秒却漫长有加。 “你呢,以后有什么打算?”林光阴不经意问起,一口扯下整串羊肉,扔掉铁签,嘴里嚼着,眼里还忙乎浏览菜单,想再加点什么。 桌上的菜已经够多了,白散先到,按平时的点法来了一桌,三人份的烤鱼,两人份的烤串,又翻一倍,绝对吃不完会剩下。 但林光阴又加,仿佛要把走后不能再聚首时吃的饭菜叠上,都算在这顿,白散明白了,便不必多说。 一楼很吵,那些走动的脚步声,餐具的碰撞响动,掺杂在一起的含糊话语,沿着楼梯走上二层,像清早五六点河边漫起的迷雾,也像他处于晨昏线中央的未来。 一方是明,一方则暗,他却停在昏昧边境里打着滚都起不来,眼里也泥泞。 等了会儿,林光阴见白散陷入迷茫,试探着抛出自己的想法。 “你战场玩得那么好,可以去打职业的吧,去年亚服登顶时,不是有过不少俱乐部邀你试训,像那个198,uao,sii和1k战队的经纪人,现在不是还躺在你麻花藤列表里充当早安机器么。” 帐号几个月不登一次,要不是林光阴提起,白散早忘到脑后,当初约战加了一列表职业选手,几次碰上经纪人在场,也就顺手加了。 “而且你十八岁也正好哎,再早一年年龄不够,再晚几个月十九岁,又有点大了,”林光阴越想越起劲,一个人嘚啵嘚啵。 “再说了现在你选的匕首真就是金饽饽,别看职业选手都用热武器,那些枪啊炮啊的有什么好?一局也就那几发,想打个谁还得算着量,不像你用匕首,千刀万剐都随意。虽然也有用匕首的人,但有操作的意识不够,意识够的操作不行,可你就不一样了,全占啊!” 不是不想。 白散趴在桌子上,歪着脑袋望他,闷闷不乐,“……我还是要继续上学,都高三了。” “你怎么这么轴呢!之前不是还在为进1E做铺垫吗?”林光阴用力一拍手,“你这天时地利人和哪样没有?比那些新人青训生强过百倍,除了老牌豪门战队,剩下的职业选手不都跟你打了个遍,操作到位,人际关系有,实战经验也丰富,多有希望啊,今年蹭上首发,明年solo王就姓白!” “可是父母希望我考上大学。” 话音刚落,林光阴满肚子的话突然卡住,泄了气,半晌,他抹把脸,“父母啊?” “嗯,父母。” “是……遗愿?” ‘好好学习,考上好大学,做个好人’,白散回忆着院长转述的话,最后一点头。 其实不光是因为父母的遗愿,他自己也不想放弃,已经高三了,快放寒假,还有不到半年就毕业。 他原本打算考上南大后休学去打电竞,不料突然生出变故,如今偶然假设自己提前半年,也总觉得转换不过来。 这个时间点就不对,不应该。 林光阴理解了,更郁闷,“出了那件糟心事,还跟着学籍档案走,就算转学恐怕也不好收。” 白散暗戳戳揪桌布,怀疑林光阴看了自己昨天收到的转校申请拒绝书。 他刚想开口,安慰林光阴,也安慰自己,总会有希望的。忽然又听林光阴问:“你身上还有钱吗?” 又一把无形利刃戳到白散胸口。他鼓起脸颊,嚼着一大口软面包压惊,面无表情应下。林光阴还不知道他弄丢了家教的兼职。 “那就好,慢慢来,不够的话你先跟我借,千万别去找那些高利贷或是网贷什么的,”林光阴视线一转,“对了,如果你不打算打职业,那把模型匕首能卖个十来万,第一批古董货现在炒得特别高,而且你还攒了那么多荣誉,保养得又好,跟新的似的。” 白散一窒,眼睛瞪得圆圆的,猛地抓起小挎包,紧紧抱住,一脸“你在讲什么鬼故事,我就是死也要留它当陪葬品”的表情。 “哎哎哎,我就一走投无路的建议,你别紧张……”林光阴连忙补充,赔罪似的给他点了第二份冰淇淋面包盒。 一顿饭连吃带喝,散场时已经到凌晨一点,白散没回家,陪林光阴取上行李箱后直接送他去了火车站,凌晨四点五十的票,比其他时段都要便宜。 “一定要照顾好自己。” 这是最后的话。 凌晨五点三十九,白散沿着路一直往下走,再一次到了陵园。 他还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怎么就变成了现在这样,好在父母并不会像别人的父母那样责备他,连呼吸都是淡淡的,融在风里。 冬日里凌晨六点,天未明,远处路边投下昏暗的灯光,静静洇着浓烈的黑。 四周寂静无声,空气冷得刺鼻。 在打出第五个喷嚏的时候,白散结束了这场沉默的家庭小聚,裹紧棉服,慢吞吞往家走。 卯时,月亮很圆,像荔枝牛奶味儿阿尔卑斯棒棒糖。回南街一排桔黄色的路灯中间有一盏没有光亮,它生病了。辨不出颜色的汽车扭扭歪歪停在路边,顶部有层薄薄的雪,正午时分将融化。早点摊的招牌上写着豆汁一碗一块五,油条一根两块,佝偻阿婆仰头望天边,是在找小星星吗?身前和身后的窗子一盏盏暗下去,亮起来,有炝锅声,有小花盆,有饭菜香,什么是孤独?有生之年,他还要行经许多路。 到家,一夜无眠,白散拉上窗帘,提起被子蒙住自己,沾到枕头就睡去。 隐约间,他听到叩门声,脑袋昏昏沉沉像坠入深海,翻了个身,不管。 门铃响起,一阵接一阵,锲而不舍,他翻了个身,好烦。 十分钟后,安静的房间里,突然传来一声深长的门扇拉开响动,锁头微微碰撞,猛地扣合。 《江岸,江岸 完结+番外》TXT全集下载_5 清脆,也刺耳,是噪音。白散意识朦胧之际乱糟糟想着。 一秒,两秒,三秒——他骤然惊醒,紧拉的窗帘,未遮挡的门眼,叩门声,门铃响,藏在门垫下的钥匙。 就在此时,他听见有人在叫他的名字。 白散气息不稳,心中飞快闪过一张脸,三天前,常发面含怒意和隐忍的痛,鼻子微微抽动,眼中充满恶意。 不是被抓走了吗?难道逃出来了? 还是说小偷? 他紧紧咬着指节,害怕发出声音引起对方注意,一双手像刚洗过,没擦干,汗水绵绵密密拢着一层又一层。 手机在棉服口袋里,棉服在他回来时脱下,顺手扔到了沙发上,拿不过来。水果刀在挎包里,同样扔在沙发,邻居阿婆耳朵不太好使,另一户邻居是个导游,年前走的,听说是带团去南极看企鹅,已经走了快一个月。 白散不知道该怎么办,趁着对方没注意,可以打开门快速跑出去,可他只是动一动腿,就发软,脚底软绵绵的,浑身无力。 室内昏暗,他藏在被子里,努力把自己摊成一张饼,降低存在感的同时保持不动,祈祷对方拿完东西赶快走,并且不会被发现。 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越来越近,白散乱成一团棉花糖的脑袋被剧烈心跳声震响,仿佛下一秒就要炸开。 挡在脑袋上的棉被被轻轻拉起,他快速把自己缩成一团,用尽所有力气往下挪了挪,窝到床尾。 白散细软的发丝被汗水濡湿,肩膀微微打着颤,胸膛剧烈起伏着,每一次鼻息都落回脸颊,从额头到脖间浮现浅灰而略带红的病态藕色。 他皱了皱鼻尖,酸涩,但是不敢揉,眼里湿湿的,带着水汽,也不敢抹,他觉得自己快要死了,很难过。 死后他一定会变成一只特别特别委屈的怨鬼,也可能因为比较矮,达不到国家标准,会变成一只小委屈鬼,和别的怨鬼不太一样。 但是没关系,他要专门去抢小孩子的糖。 “白散?” 那个扒开他棉被的人类又叫了他一声,很讨厌,很令鬼生气,他都要死了,为什么还不放过。 难道这个人类家里有一整个房间的小软糖,不怕被他缠上吗? 白散吐出一小点舌头轻轻咬住,随时准备咬舌自尽,瑟瑟发抖从棉被边缘探出小脑袋。 没人。 他缩了回来,用棉花糖做的脑袋想了想,抱紧自己,这可能是个阴谋。 又过了五分钟,他小心翼翼探出一根手指,晃啊晃,安全,他再次缓缓支出脑袋,突然被抓到,捏住了后颈。 白散顿时打个激灵,微微睁大眼睛,缩着脖子,露个被汗水浸得湿漉漉的小脑袋,神色茫然。 室内很黑,即使遮着窗帘也不该有的暗度。 在这片黑暗的余光中,床侧立一道颀长身影,自然垂下的袖口微微反着光,是黑暗中唯一的颜色。 这一刻,白散迷糊的大脑忽然意识到,叩门、按下门铃、找到备用钥匙的人,是江岸。他觉得自己现在特别像打地鼠机里的小地鼠。 唯一不同的是,他缩不回去。 今天周六,本来只是想补两三个小时觉,之后去看牙的。白散没想到自己能睡这么久,应该下午,或者晚上? “我——” 他一开口,突然喉咙泛痒,止不住地闷头咳嗽。 “你是不是发烧了?”江岸沉声问。 白散没说话,贴在后颈的那双手干燥,宽大,指温微冷,像静静陈列在博物馆里打着冷白光的陶瓷,很舒服。他回过头望着江岸,头发软软地垂了下来,眼中还弥漫着两三点泛亮光的水雾,一小截粉舌头忘了缩回去。 缓缓地,他歪着脑袋,温热脸颊倒在江岸手心里,静默片刻,小小地蹭了一下。 江岸的手心有棉花糖味。 作者有话要说: - 突然觉得我应该改名叫《白散的被吓日常》 第11章 傍晚七点四十六分。 白散像只小乌龟似的在棉被里缩了一天,脑袋昏昏沉沉瞄眼猫头鹰挂钟,半晌联系上反射弧,还想继续睡下去,他蹭够了,就顺着江岸的手臂缓缓滑落。 被窝是另一个天堂。 “家里有体温计吗?” 他双手揪着棉被盖住半边脸,对外界的一切感知如同五里雾中,恍惚间听见江岸这样问。 一抬脸,白散额头上便覆了一只宽大手掌,带着恰到好处的力度,微微有些沉。发际线,眉毛,眼眶边缘都被遮住,是浓郁夏日从冷饮柜取出白桃汽水,外表凝着一层细密小水珠的凉。 陌生手掌一触即离,白散合情合理地发着呆,后来慢吞吞反应过来,脸往棉被里一埋,只露出一双烧得红通通的眼,眨了又眨,努力驱赶瞌睡虫,蔫蔫地摇了摇头。 “去医院。” 江岸开了灯,他眉眼锋利,一身硬挺西装都透着冷意,前肩些许湿润,停留着融化的雪。 白散在棉被里扭了扭,用实际行动表达拒绝,留给他一个冷酷的背影。 才不要,外面还下着雪,很冷的。 不想江岸的话并非征求,而是告知。 直到白散裹着他的动物团棉被晕乎乎坐到江岸车上,窗外都是路灯一息间闪过的熔浆一样的冗长流光,和被车灯照亮时散发银光静静落下的漫天大雪,他都不记得到底是怎样发生的。 手边有灌满热水的保温杯,一个打开的纸巾盒,红绒球翻边针织帽。 车里打着暖风,江岸手掌搭在方向盘上,开得很稳。 他侧脸勾勒硬线条,下颌窄收,眉骨如锋,此时半隐在光线昏暗的车内,向着白夜与流火,那种因对一切了如指掌的控制力所刻画在血液里的强势下,携着淌过无数浑浊河流落下的光痕,一挑眉一抬眼都记得许多年,不易忘。 江岸侧目见他望来,沉吟一声,“还是冷?” 好一会儿,白散瓮声瓮气答了句“不冷”,垂着眼半张脸缩进了棉被。 他希望有谁会发现他生病在家,因为这样能告诉自己不是一个人,又不希望会被谁发现,因为会给别人添麻烦。 “……可以不去医院吗?”他哑着嗓子,没什么底气地小声问。 在“江医生”这个称呼脱口而出前,想到是在工作时间外的特殊事件特殊地点,他改了口,“江先生,我吃点药就行了,其实也不算严重,有次我烧到四十度,脑子里都是奇奇怪怪的画面,话都说不清楚,但是蒙上三层被子,熬到第二天早上好了,这回挺轻的。” 他没提不喜欢医院,那样的话,解释起来太麻烦了。而且大部分不喜欢医院的人,对医生也唯恐避之不及。 但他不是。 江岸没同意,也不拒绝,缓缓把车停在路边,转过头,很认真地审视他。 心脏被攥紧的紧张感又来了,仿佛第一次学走路跌跌撞撞,白散很想在他和江岸间设立一道结界,只有他能穿过去,他能看到对面,江岸至始至终毫无察觉。 而现实并不允许,白散只好左顾右盼,顶着重重压力,绞尽脑汁想着怎样说服江岸,忽然目光落到窗外的雪糕摊上,灵光一闪。 “江先生,你吃过大雪怪么,就是第一层牛奶味,第二层巧克力味,第三层奶茶味道的球形雪糕,刚好这里有卖,我能一口气吃掉三只大雪怪。” 说完,他拍了一下肚子,表示不成问题,可惜裹着一层厚棉被,没响,就有点尴尬。 江岸眼帘微掀,狭小而封闭空间里,声音低低沉沉,仿佛贴在耳边,“市医院的呼吸内科与消化内科中间隔两层楼,很近。” 还不如两个硬邦邦的“不行”,直言拒绝。 白散顿时蔫了,他觉得江岸是在恐吓他,但没证据。 大概是他苦兮兮的模样取悦了江岸。 江岸退后一步,熄了火,侧着身跟他商量,“我去药房买体温计回来,你先量,超过38度5,去医院打针,没超过,回家吃药。” 江先生万岁! 白散抿了口热水,强行压下恨不得蹦起来转三圈的喜悦,小心翼翼探出一根手指,“如果不需要去医院,我可不可以吃一只大雪怪呀?就一只,我绝对不给消化内科增加负担。” 其实他也没有很想吃,都是因为刚才讲给江岸听的时候,回忆了一下下,要怪就怪大雪怪。 闻言,江岸笑了,胜利在望。 白散揪着手指开始后悔了,没想到这么好说话,刚才怎么就没多伸出一只,难过。 下一秒,他就听见江岸漫不经心道:“你可以吃三只。” 白散大喜过望,突然仰起小脑袋,眼睛眯成了被咬过一大口的小熊饼干,软白软白的脸颊漫着病粉色,笑得像草莓牛奶,脸上大大写着“我准备好了!”几个字。 “我不介意等你吃完,量第二次。”江岸薄唇轻动。 “……”这个人是臭粑粑吗? 白散憋屈得心口疼,沉默半晌,闷闷地鼻音哼了一下,脑袋扭到另一边,他生气了。 雪糕摊上的老板在江岸路过时,还招呼一声,江岸随口一句“冷食有利于上呼吸道病原微生物滋生繁殖”微笑走过,白散扒着车窗,犹如站在雪中,心里冰凉。 江岸带着体温计回来,多年经验,白散对自己的体温还是很有把握的,不至于超38度5。 五分钟后。 一直窝在车门边的白散吸了吸鼻子,费劲地抽出体温计,“肯定不会超的,我相信我自己,江医生你绝对不可以反悔的,说到做到,不算数的人是小狗……” 江岸眉峰一挑,手心朝上,微微收着,自然地搭在档把上。 发烧这种事,估摸着和感同身受都没用,抵不过亲身经历,白散笃定自己会如愿,毕竟他才是患者本身。 他伸长胳膊把体温计递去江岸掌心,坚信自己在38度5以内,不必去看,即使在目光不经意扫到显示屏上的数字时,也是这样想的。 才不会超,不会不会。 之后——他直直伸出去的胳膊,突然拐个弯,又塞回自己胳膊下,脑袋越垂越低,支支吾吾道:“我刚才没夹好,不准。”38度6个毛毛球。 江先生信了,也可能没信,他点开一首轻音乐,靠进椅背里阖眼养神。 又一个五分钟,白散努力做到心静自然凉,依旧胆颤心惊。他提着一口气,缓缓取出体温计,一只眼睛紧闭,一只眼睛微微睁开,不忍心瞅。 “拿过来。”江岸突然开口。 白散一哆嗦,体温计差点没掉地上,咬着下唇,他生无可恋地仰起头望着江岸,“江先生,我又没有惹它,它为什么要超过38度5阿,而且就那么一点点,难道我吃它家糖了么,它好奇怪的。” “不再测一遍?”江岸撑额笑问。 白散气鼓鼓又委屈巴巴“哦”了一声,他再再次夹住体温计,说不定还有反转的机会。 车也上路,向着市中心医院开去。 雪夜,路灯疏淡,行人寥落无声。 “江先生,医院里有小软糖吗?”白散闷声问,裹着小被子,朝江岸挪过去一点点。 江岸目不斜视,“有感冒药,有三联针,有呼吸内科医生,还有消化内科医生。” 除了糖。 白散扁扁嘴,又挪过去一点点。 “江先生,你摸摸我额头好不好,似乎没有刚才那么烫了。” 等红绿灯的工夫,江岸一手握着方向盘,一手摸他额头,停两三秒,收回去,神色如常。 市医院正红色的楼顶字远远露着模糊的影。 白散抿了抿唇,把捧在手里的保温杯杯盖翻过来,倒了八分满的水,双手抱着递过去。 “江先生,你给我接的水好甜的,比我以前喝过的水都甜,杯盖我没有碰过,不会被传染上的,你要喝一口吗?” 江岸注视前方,静静听他说完,拿过水杯喝了一口,喉结滚动。 距离医院仅剩一个路口。 白散再次朝江岸一挪,试探着伸出手揪住他的衣角,轻轻摇了摇。 “江先生,医院里有小软糖吗?” 江岸嗓音暗沉,“没有。” “哦,”白散乖乖地点了点头,望着他虚虚握在档把上的手掌,“江先生,你摸摸我的额头好不好?” 江岸微粗指腹拨开散乱在他额前的碎发,掌心碰了碰。他贴住蹭了一下,还没感觉出来凉意就已经收了回去。 “江先生,你要再喝口甜甜的水吗?”白散小声说着,“还剩下好多,我喝不完的。” 又一口下去,杯盖里的水少了将近一半。 市医院楼顶闪烁着红光的航标障碍灯近在眼前。 “江先生,医院里有小软糖吗?” …… “江医生,你再摸摸我额头好不好?” …… “江医生,你要再喝口甜甜的水吗?” …… “江医生——” 江岸蓦然看来,眼眸微垂,身后是一窗流向光霁里明明灭灭的雪。 “——汪。” 小狗就小狗,白散揪起棉被蒙住自己脑袋,闷声闷气吐出这个字的同时,江岸唇角微弯。 狭长车身碾过市医院前的雪泥,一晃而过。 驶向街后的住宅区。 第12章 市医院在车窗外不断后退,越过浅灰的枝桠,穿过霓虹灯,渐渐模糊成一点边际隐晦的影。 白散扒在车窗上,脸颊贴着薄凉的玻璃,再见咧。 再转过来时,他望着江岸,眨了眨眼,里面挂满坠落人间的小星星。 一副被按斤两卖了都乐颠颠的小动物模样。 “太晚了,”江岸缓缓开口,“先在我这里住一夜,明天把你送回去。” 小动物摇摇头,不过两秒,又小幅度点了点头,捏着棉被,一扭一扭地把自己裹成了蚕宝宝,点着脑袋开始打瞌睡。 到底还在病中,短暂欢腾过后,从脚底涌出的惫倦幽远绵长。 江岸顺着一处冬季里仍人工加热的胡泊,经过在此处栖息的灰鸭和天鹅群,无声驶入松间公馆。 车停地下,人上顶楼。 白散揉着眼睛,慢吞吞跟在江岸身后,他走一步,他挪一步。 屋内弥漫若有若无的陈旧木质气息,打通了三层楼,面积很大,全部采用落地窗,打扫起来过于浪费时间,而玻璃光洁如新,一尘不染。 标准样板间装修,近于灰略带蓝的深灰色调,冷淡风十足。 一到这种地方,白散就有些紧张,而且还是江岸家,一举一动都拘束。 进了门,他才后知后觉不太好,披着棉被小声问:“江先生,你家里还有别人在吗?我突然过来,会不会有些打扰……” 一楼客厅厨房餐厅,他粗略扫了一眼,并没有偏女生风格的小物件,仅存的能和起居者产生关联的便是一条手工针织盖毯,一半搭在沙发上,一半垂落地板。 是有些散漫了,不合江岸内衬白衫熨得平整无澜的性格,但窗口掩着条缝隙,也可能是风。 白散思考起来比平时费劲的大脑耗了一周牛奶的营养,好不容易隐隐给出自己答案,转念一想,江岸又不是他这个年纪,没经历,没阅历,世故与人情两手空空,再者二楼三楼也不可能虚设。 他又蔫了,张口咬住颈边的棉被一角磨了磨。 “我独居。”江岸放下钥匙。 棉被角趁着白散瞬间的恍神逃了出来,仿佛夜空炸开一簇烟花,落寞且盛大。 直到趿拉上大出近一半的棉拖,隔两分钟,他望着自己大红色的圣诞老人袜子,缩了缩脚趾,才轻轻“哦”一声。好巧哦,他也是。 江岸给他倒了一杯温水,从药盒里翻出感冒胶囊,递来时忽然手一顿。 “晚饭吃了吗?” 回到家后白散最后的记忆就是一方天花板,早饭午饭晚饭时间都在梦中度过,这瞬间,他好嫌弃自己,真是个大麻烦球。 他窝在沙发下的长毛地毯上,望着玻璃杯不断升起的热气,垂下脑袋干巴巴问:“可以不吃么?肚子它一点都不饿。” “西药药物浓度强烈,会伤到肠胃内脏。” 江岸环臂倚墙,眉峰微拢,眼窝愈深,眉骨至眼角间拢着浅淡阴影,额间显现缩影的一壁山川。 晚上九点。 窗外的雪越下越大,像要没过整座城市,年关已至,大抵预示着新岁是值得期待的一年,只是今晚行路时难。 好在地毯够大,白散抱着胳膊有气无力地滚了三圈,挪到江岸身边,仰起头,举着手机把上面的商家页面展示给江岸看,路面打滑,外卖果然叫不过来了。 江岸颔首示意,使用座机拨去的电话正接通,他开口是一腔英文,不在白散作为一名高三生该有的词典内。 大概听懂的几句,问主厨是否有时间,说要把时蔬粥煨软些,还说不要圆萝卜不要洋葱不要番茄不要蘑菇不要生菜…… 白散默默垂下头,抱紧自己,吸了吸鼻子,他觉得自己被针对了。 虽然江岸沟通得很顺畅,最后餐厅也派出了履带式雪地车,送餐员却卡在出餐厅15米。 起了风,看不见路,雪都是横着打来的,满满当当的垃圾桶在他面前飞上了天。 与此同时,白散手机上收到一条短信。 [根据气象部门预报,受冷空气和暖湿气流共同影响,我市10日夜间至12日有暴风雪天气,将形成10-20厘米的积雪,道路结冰严重,提醒广大市民做好防寒准备,注意出行安全,建议家中储备1-2周生活必需品。] “……”要完。 白散脑袋更昏沉了,他把手机颤颤巍巍递给江岸,蹲坐在窗边,裹着棉被瑟瑟发抖。 平日里,居住在二十层高楼,落地窗一览无余、俯瞰城市的优点,现在更是体现得淋漓尽致。 狭长冰雪斜斜掠过,浓雾般一起又一起,道路两旁一丛丛浓郁植被披上夜色,形成瘦长的黑暗边境,呼啸的风撞在玻璃上,气势磅礴,他心里跟着一颤,听见自己的呼吸声微弱而渺小。 如果晚一两个小时,他们现在说不定困在医院,回不来了。 “等风雪小,出门采购一趟就可以。” 江岸轻描淡写,仿佛一加一等于二似的简单,长腿一迈,抬手捏住他后脖颈的软肉,把他从窗边提到沙发上,捡起控制器操作窗帘阖上,“我去厨房找找看有什么食物。” 白散缩瑟着脖子“哦”了一声,心里不抱希望。 刚才给他拿备用棉拖时,江岸专门拨了通座机,问打扫的人摆放位置。连自家东西都不知道放哪里,根本不经常回来住,又哪里会备食物。 他蜷缩着身体,侧倒在沙发上,脑袋往抱枕一窝,格外想念自己家,柜子里的葱香排骨、黑椒牛柳、西红柿炖牛腩、泡椒竹笋鸡味方便面。 余光里,江岸走进厨房,身影逐渐消失在屏风后,白散猛地一下蹦了起来,跳下沙发,小小一坨跟了过去。 如果没有被劝退,他现在应该还坐在教室里,桌边摆几沓摞得高高的复习材料,咬着笔杆闷头做题,听见风带起的窗户响,听见同学掩手惊讶的交谈声,偶尔抬起头望几眼窗外,日复一日,并不是什么能记得很多年的事。 江岸从柜顶找到两个礼盒,年礼,去年收的,也不过是半个月前。 金红闪纸包装,上写五谷丰登四字,一撇一捺潇洒写意,不像凡品,跟装了燕窝猴脑似的。 拆开看,也只是五袋谷物,大米小米紫米黑米高粱米,讲究。 他一低头,就见白散像摇着尾巴绕在脚边喵喵叫的黏人的猫,一脸无辜地望着他,以及无处安放的小手和偷偷踮起的脚尖。 “白粥可以吗?”江岸问。 “……” 特殊时期,勉为其难吧。 白散纠结地点了点头,幸好他的名字是白散,而不是白粥。否则白粥吃白粥,就好奇怪,虽然白散吃白粥,也有种吃兄弟姐妹的感觉。 以后有一天,他一定要请江岸吃江米条,并进行采访。 江岸在添水,江岸在淘米,江岸在调火,江岸启唇:“棉被掉了。” 三步之外,白散趴在料理台一角,小腿正晃在空中摇啊摇,忽然一惊,差点从高脚凳上掉下去,他蔫了吧唧地蹲身去捡。 冷色调灯光轻轻落下,少年的肩背单薄,柔软,该是负着光与爱。 白散抱起棉被,之前出了满身的汗水在感知到室温后变得粘腻,他不太舒服地抬手蹭了蹭后颈,坐回高脚凳上,下巴贴在台面小腿又开始晃,仰头望江岸,说话带着鼻音,绵里透软。 “江医生,我想洗澡。” “去二楼,右手边最里间,”江岸执着汤勺浮去粥里的白色泡沫,头也没抬,微微扯唇,“洗热水,37度左右,时间不要过长。” 白散趴在料理台上小声“嗯”了下,脑袋埋在胳膊里,没动,目光黏在江岸的宽大手掌上。 他拿着木色汤勺,缓缓搅动玻璃炖锅里的纯白米粒。 那干燥指端是暖的,有过执笔启墨气息,有过来苏水的疏淡,也会有茶米油盐的常俗。 米粒在玻璃炖锅里沉沉浮浮,江岸放下汤勺,挂到银架上,响声清脆。他净了手,擦拭水痕,上二楼。 白散摇着小尾巴眼睛弯弯的跟在后面。 最里间是主卧,带淋浴房。 “仅拆封,”江岸找出内裤和一件夏天穿的短袖短裤,递给他,“号码有些大,将就一晚。” 衣服刚从衣柜取出,比绵软触觉先感受到的是将散去的男士香水气味,与香烟、酒吧、性.爱一样,对白散来说,不是现在应该接触到的,这中间有一条界线,承载着不可逾越的时间和距离。 而今在这个不同以往的夜晚,第一次跨越而往,以至于没过鼻端,住进了心尖。 他抱着一团柔软无比的衣物,进浴室,将要关门前手停了下来,探出一颗小脑袋。 江岸按开墙上的桔黄色小壁灯,留声机唱针缓缓落在黑胶唱片上,音符从鎏金水莲花形喇叭中跃出,他随手翻开床柜边一本原文书,懒倚窗下。 ——短时间内不会走。 白散得知这句潜台词后,安下心。视线转了一圈淋浴室,都没有找到小鸭子,有些失望,他吐了吐舌头,小声唱着小星星,开始洗白白。 洗漱台有长镜,他出来时照了照,江岸的衣服还是大了,短袖穿在他身上,一下垂到膝盖,里面空空荡荡的,短裤直接变成了长裤,还得挽两折,才不至于踩裤腿。 他赤着脚着脚出来,另裹了一条小毛毯,刚洗完澡,冷。 卧室里阖上了窗帘,纯黑色,半点不透光。 黑暗中,墙上的小壁灯散发着暖色光晕,照亮以江岸为中心的一方寸空间,他惬意地靠近椅背里,叠着双腿,红绒布封面的书摊开在膝盖,修长指端点住页末。 一声开门响动,他抬头看来,抿起的唇角绷着两道细痕微微下拉,一眼望去严苛,再看似乎是笑,心情愉悦,细瞅又好像被打扰到,目光审视,面无表情。 白散湿漉漉的发尾凝聚小水珠,落到颈间冷白的衣领上,快速洇开圆圈。他捏着小毛毯裹成小粽子,浑身冷嗖嗖,睁大眼睛望过去,见江岸眼眸半阖,灯光跳上睫毛映下疏淡的影。 好长,想揪揪。 “吹风机在镜柜顶层。”江岸的视线在他身上打量一圈,低着头,指尖微挑,翻开一页书。 无论能不能够到柜顶层,白散都摇头拒绝,几滴小水珠顺势飞到地板上,还有一滴放飞自我,降落在江岸手中的书页上,苍白变成潮湿的灰,两面透字。 红绒布书长时间停留在一页。 白散猛地一缩脖子,望着脚趾,一脸无辜,“我不喜欢吹头发,那个呼呼声好可怕。” 风带起的声音,像一堆青椒怪在喊他的小名,连绵不绝,听后晚上绝对会做噩梦,他发誓。 “你的烧还没退。” 白散支棱着耳朵装傻,一板一眼,“是的。” 江岸笑了下,看着白散背在身后的手悄悄拉合浴室门,慢吞吞卷起荡荡悠悠的袖口,又揪了两下小毛毯裹紧自己,他把书合起放到矮桌上,抬起手掌,示意他过来。 作者有话要说: 第13章 直到现在,白散都认为江岸是个敬老爱幼、性格很温和的人。有时吓人,也是处在工作模式中,很正常。 他小心翼翼地挪过去了一小步,又一小步,还会熬粥呢,反正总不会比青椒怪更可怕。 下一秒,他就被江岸再一次毫不留情地捏住后脖颈,控制了命门。 说好的尊老爱幼…… 白散歪着脖颈差点咬到舌头,发出一声闷闷的鼻音,仰着头,灯光里,脸颊上的细小绒毛和眼中的雾气漫漶都清晰可见。 他枕在江岸有隐隐突起青筋、力量感十足,像轻轻松松拎起一条咸鱼的手上,浑身感知集中一处,打着颤,有气无力道:“我等它自然干,我不喜欢吹头发。” 室内温度调高了,比进浴室前还热,头发自然干得快,按以往经验来看,左右不过一小时。 江岸提着生无可恋的咸鱼三两步走进浴室,语调从容和缓,没有半点玩笑意味,“嗯,等自然干,不喜欢吹头发。” 咸鱼白散的黑白世界瞬间有了彩虹色,他像小狗狗似的抵着江岸的手小幅度蹭了一下,劫后余生。 而后江岸站在镜柜前,抬起另一条手臂,很犯规地取下了本该踩着小凳子才能碰到的吹风机。 白散脑袋发懵,结结巴巴虚弱说:“我是真的很不喜欢吹头发,比青椒都讨厌。” “我知道了。”江岸手指懒懒捏了捏他后颈的软肉,不由分说按下吹风机开关。 不偏不倚,热风吹起他湿润的发梢,合着拉长的呼呼声窜进耳里,令人头皮发炸。 身在屋内,却好像临着窗外的狂风暴雪。 白散扁了扁嘴,抱着膝盖蹲坐在单人沙发上,背过身抬起小脸朝后瞅江岸,委屈极了,声音都被风声吞噬,“我不想吹头发的……” 宇宙第一不想。 江岸还是听到了,手下动作不停,带着热风,指腹穿过软趴趴的潮湿发丝,呼呼呼了他一耳朵,低低“嗯”了下。 “委屈你了。” 白散耳朵动了动,这话有些熟悉,但实在不是什么好的回忆,也完全不能遏止他的不满。 他挣了挣,下一秒后脖颈就被温热指腹拿捏住,陌生的触感一路直冲头顶,瞬间定住身体。 江岸发出一个短促而磁性的韵母音,尾音上挑。 本就在发烧中,白散的脑袋被揉得晕晕乎乎,晃来晃去,声音倦倦小小的,带着若有若无的哭腔,“它真的好吵哦,我不要吹头发……” “大人都吹头发。” 白散垂着脑袋,鼻音浓得化不开,仿佛掉进小奶锅里,“我才不是什么大人……” “所以小朋友要听大人的话。” 吹风机一直调在最低档,洗发乳的味道被热浪蒸出,空气里融汇暖乎乎的淡淡愈创木气息,合着桔黄色灯光和一抬臂一落手间的微明淡影。 白散默不作声,吸了吸鼻子,肩膀颤两下,满脑袋都是呼呼声。 呼呼,又呼呼。 灯光照亮他眼中的星星点点,江岸拿着吹风机手一顿,漫不经心道:“上次在医院里的小动物软糖,好像还有一盒,在健身室。” !!! 突然白散仰起脸,眨了眨星星眼,睫毛湿漉漉的,脑袋顶一绺半湿润半蓬松的头发摇了摇。 他脸颊一鼓一鼓地嚼着葡萄味小乌龟,手心里还一左一右攥着小猴子大狮子,被哄好了又开始小声嘀咕。 “如果有不喜欢吹头发的比赛,我一定写十万字报告申请去参加,世界上为什么会有吹风机这么讨人厌的怪东西,要是知道是谁发明出来的,我做梦都诅咒他掉头发,变成一只大兔子……” 江岸扯唇角,调高一档风速,细细轻轻的发丝瞬间绕了上来,仿佛陷进一团柔软云朵。 他一边说“委屈你了,委屈你了”,一边铁打不动地吹着白散的头发,快到忍受不了,哭出来的时候就停下,喂两颗小软糖,哄好了继续。 《江岸,江岸 完结+番外》TXT全集下载_6 使用吹风机的人比吹风机本身更可恶,白散含着荔枝味小羊驼,抱紧自己委委屈屈地想,耳边的“呼呼”声如同魔鬼的召唤。 十分钟后,他团成一团蹲坐在沙发上,顶着一头蓬松的软发,望着躺在手心里的四个小软糖包装袋的尸体,舌尖仅留的甜味渐渐散去,他面朝沙发靠背,裹着小毛毯,陷入自闭。 如果能再吹一会儿头发就好了…… ——等等,为什么会这么想,他不是最讨厌吹头发的么,白散震惊。 最后得出一个结论。 都怪江岸。 过去半个多小时,白粥已经熬好,浓郁的米香外,稍微有些糊。 病中,白散胃口不算好。撇去糊的部分,最后只留下一小碗精华,无污染,他觉得自己能喝下三口,再吃胃里就有些腻了,往上返,想吐。 同时,江岸正在客厅加温壁炉,木头燃烧声噼里啪啦,浑浊火光照亮脸庞,他翘着唇角,解释说,“第一次做,不熟练,再委屈一下你的胃。” 白散一声不吭,踮着脚在料理台前盛了满满一碗,大大的拖鞋落在地板吧嗒吧嗒,他溜到客厅,抱着白瓷碗,往沙发扶手上一窝,抬头看一眼江岸,低头抿一口粥, 江岸第一次做饭,因为他生病了。 火光微灼,风雪无声。 饭后,白散吃了感冒药,有镇静安神成份,困得睁不开眼,在侧卧睡下。 第二天醒来将近中午,他捂出一身汗,已经退了烧,只身体提不上力气,软绵绵的。 到下午,雪势渐小,风将停,他把长衣长裤过了遍洗涤烘干一条龙,放到床尾凳,重新换上自己的衣服,提出离开。 江岸稍一沉思,颔首。行驶中,等红灯过去的时间里,他侧目不经意问起:“今年多大了?” “十八。” 这回答规规矩矩,像小学生似的。 白散抠了下手指,本想反问一句江岸今年多大,话涌到嘴边,心里反反覆覆念过几遍,嘴角抿了抿,一秒,两秒,三秒,一分钟过去了,还是没讲出来,突然很不好意思。 现在也过了时机,再突然说起,总有些莫名其妙。 他偏过脸望着车窗外,覆雪的道路很长,车开得谨慎。 “还小,”江岸点下头,语态从容和缓,“明年高考?” 白散模模糊糊应了一声,目光望着窗外一片白茫茫。是本该明年高考,但出了那件事,或许他不一定能参加。 “有压力吗?” 忽然听到江岸这样问,白散瞬间扭过头瞄他几眼,难道自己心中的压力已经外在显化,到了这种一望而知的地步了吗…… “还好吧。”白散支支吾吾给出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 不是这样的,他郁闷地揪了一下头发,却再说不出什么,并且庆幸没提到学校的事。 江岸控制着方向盘转过街角,路过加油站,让他稍等一会,下了车。白散就在窄小的空间内,视线落到江岸随手放在一旁的海狸皮手套、钥匙圈反射的银光,以及窗外背着身和工作人员交谈的江岸。 他不明白,为什么面对江岸会下意识想要隐瞒,明明不是很介意的事。 江岸加满了油,上车时递给他一瓶刚买来的水,顺手拧开瓶盖,再次出发,回到未完的话题,提醒一句,“目光放远,此时此刻正在成为过去,凡过去,都是成长。” 似懂非懂。 水清澈,瓶身发凉,白散捏在手里,不太想喝,见江岸下颌微抬不紧不慢喝了几口,他才仿佛有样学样地跟着抿了一小口。 沾了山泉水的喉咙竟也尝出甜,他抿了抿干涩的嘴唇,一口气灌下小半瓶,胆子也似乎壮大。 他换了种说法,抹着不知道是水瓶上沁出的冷汗,还是手心汗,小心翼翼问:“江先生,如果我不喜欢学校,讨厌上学,每天都待在家里呢?” 江岸微微笑了下,注视着他,目光带着对年轻人的理解和宽容,“会对知识产生好奇吗?” 好奇牵扯到童心,对世间万物的美好向往,不同于干巴巴的爱不爱学习,也道出了根源。 光这句发问,白散就觉得江岸适合做个传授者,他用力点了点头,一天不看书,犹如饿三秋。 “教育机构的出现,包括学校,都是因高考衍生而出,”江岸说,“你只需要前往你的终点,至于其他,不过是路边的植被或怪石。” 接下来行过的一段路,白散都有点恍神,他的学籍还在,可以参加高考,仅仅是脱离学校环境而已。 长久以来的困境被一句点破,说不上来的亢奋在血液中猛烈跳动,他好像看到未来,隔着一层薄薄的纱雾,遥遥相望。 路过一家超市,江岸慢下车速,微垂眼眸问:“需要补充食物吗?” 波力海苔,红豆铜锣烧,上好佳虾条,喜之郎果冻,奥利奥夹心饼干,张君雅小妹妹巧克力圈…… 一瞬间,白散心中闪过无数可爱的小零食,紧跟其后的是即将空荡荡的钱包,悲从中来,他艰难地摇了摇头。 到小区,门卫室隔壁便是社区医院,他忽然想起护士说过的话,算了算时间,第一面见江岸到今天将近一个月,再仰起头时,他眼里都是茫然,“江先生,下周三你还在社区医院接诊吗?” “不了。”江岸说。 那我怎么办? 念头一起,白散连忙打消,他觉得自己很奇怪,全世界又不是只有江岸一个人会治牙。 哪怕以后再也不见,也很正常,北城不小,他所行走的世界小。 最后一面的结束语也不过“再见,路上小心”几字,他转过身,进小区门,身后忽然传来车笛声。 “东西忘了拿,”江岸从后车厢取出方便袋递到他手上,坐回车里,降下玻璃窗,一如既往地提醒,“甜食适量。” 白散点了点头,全程不在状态,车身缓缓驶出,随车流越行越远,缓慢而快速地消失在眼中。 他垂下头,见手中提两个方便袋。 一个里面装了五六盒药。 一个袋子里装着三只大雪怪。 街道喧扰也寂静,他听见雪落下时的声音。 第14章 房间还是离开时的模样,书本乱糟糟堆在桌前,扣翻的牛奶停留在软垫一角已经干涸,床上的棉被呈现半掀开的模样,仿佛昨日再现。 冬日里昼短夜长,天黑得早,光线暗淡。 余晖透过格子窗浮进来,房间内映现两三道扇形暗橙色的光柱,水杯、柜把手、茶壶看上去都模糊。 下午四点,想要做什么有些晚了,就此放手还遗憾。 白散没开灯,和衣躺到柔软的床上,举起手挡在眼前,有光从指缝中倾泻而下,诺大的房间,一点声响都没有。 半晌,他像迟缓的老人慢吞吞坐起来,扭开猫咪小台灯,拿起桌上两个方便袋,声音窸窣,对着光怔看。 连花清瘟胶囊一次四粒,下次吃药时间在晚饭后。 大雪怪雪球包装纸上印着嘻嘻哈哈的白胖子,摸上去冰冰凉凉,冒着寒气,里面却是甜的。 他现在不太想吃,已经过了当初最想要的时候,或者说下一次的渴望还没到来。 但就像江岸坐立时的挺拔身形,像报纸,像白粥,像不经意时听到曲子,惦念许久,一扬一抑都铭记,经年后找到的曲名。 因为他。 剩下的两个大雪怪放进小冰箱里,白散久违地唤醒病齿的痛觉。 他刷了牙,吞掉止疼药,灌下热水,一个表情维持很久,呆呆地站在窗边,日落西山。 到晚上,白散收到林光阴发来的消息。 -我已经到家,还没到春运就已经人挤人了,好狗的累(狗头 彼时,他正捏着一块纯白的眼镜布仔细擦拭模型匕首,一日三次,光亮如新,慢了几分钟回复。 -摸头,代我向叔叔阿姨奶奶和妹妹问好。 林光阴随即拨来通电话,伴随周遭一家人喧闹而安宁的背景音。 “那丫头又跟我抢电话,我都怀疑到底我是她亲哥还是你是,别听她瞎叨叨,讲个几句就行,赶快啊,正好都在呢,你就自己问个好吧。” 白散默默咽下一句“帮我省点话费吧,哥”。 外面又起了风雪,这一场越发厚重,屋内的桌椅杯水越是安宁。 他的窗边摆了件棕色长颈药瓶,被当作花瓶,插着两株以假乱真的向日葵,他揪着它的叶子,林光阴的手机转了一圈,话题从学业到工作,又从工作到恋爱,都是些随口而来的家常。 最后回到林光阴手中,过去近一个小时,他开口就是“怎么这么能唠,说得我都犯困了”的抱怨话。 白散静静听着,眼底盛满了浓郁夏日里喝到第一口汽水的笑。 “你的牙齿怎么样,这么多天,已经治好了吧?”林光阴开腔就是致命一击,白散彻底笑不出了。 上次江岸说如果不疼就可以封住,那应该可以理解为好了的意思。 可他不光放了江岸的鸽子,刚才还一时冲动,吃了凉。牙齿有点酸痛,紧接着又灌热水,冷热交加,现在是乘以二倍的痛苦,估计暂时好不了了。 干脆等周三,他再去找原来的医生看一下。 这十几秒短暂的沉默,等同于否定回答。 林光阴提醒是提醒过了,劝也是劝过了,再开口讲些什么都显得婆婆妈妈,他也不想把气氛搞得这么僵,换了话题,随口说着。 “其实回来后,和在北城时差不多,只是心里安稳,忙忙碌碌都挺值得。距离春节还有段时间,我想着找份工作,半天班就行,到时候也好帮家里添年货,给那小丫头发压岁钱。总不能待在一直待在家里,无所事事。” 无形中,白散又中了一箭。 电话讲了快十分钟,有人喊林光阴去帮他们烤个小蛋糕,便挂了。 其实没什么好聊的,都是些琐事,只因难得一见。 白散倒在床尾,脸上搭着一本历史书,他在空荡的房间里大声默着那些倒背如流的知识点,偶尔见醒白灯光,不知不觉恍了神。 如今他能做的兼职,都是像发传单,餐厅配送,超市促销员一类,按小时计算,一做一天,回到家累得基本闷头大睡,根本没有时间和精力复习。 他想考上一所好的大学,他必须做好充足的准备等到高考来临。他要时间复习,还要换来时间的钱。 无意间,白散的视线落到床边模型匕首上,一秒转开,带着许些侥幸。陪伴过的三年不止是三年,其中有雀跃时,有失意时,有好有坏,一同度过的黎明与深夜。 带着这样的愁绪,大抵觉也是睡不好的。 他刷了两套卷,上了一节公开网络课,睡前特意看了一眼时间,凌晨四点半,还想着明晚一定要早睡,醒时发现天未亮,尚在黎明前,六点。 一觉不到两小时,却翻来覆去再睡不着,他生无可恋地开了手机,打算听首歌催催眠,一眼看到房东两分钟前发来的群消息。 -早上好呀,上半年的房租记得月底前转我卡里哦,提前祝宝宝们情人节快乐,我跟老公去旅游啦,急事电联。 房租按季度付,一付六千,白散睁大眼睛,这下更睡不着了,房租的事早被抛到脑后,半点想不起来。 他一副“卖了我都不值这个价”的比痛哭还难过的表情,穿着印满小乌龟的睡衣爬起来,蹲在椅子上。 电脑屏幕散发出的柔和荧光,杯中的两袋量苦咖啡,他登上同城网,一条一条浏览租房和兼职信息。 不管工作和更便宜的房子有没有找到,人都要吃饭,几天泡面过下来,他现在看到方便面的包装袋就没胃口,贵的又吃不起,无奈跑起了食堂,社区医院的,比别处都便宜。 遇到口腔科护士单佳那天,白散特意晚去一个小时,错过高峰期。 他面前一碗蔬菜粥,一个小豆沙包,目光停在手机上,刚点开的新邮件,一份咖啡厅工作,上一天班休息一天,是来自HR的答复。 -通过昨天的面谈,我们对你各方面都有了一个简单了解,你的外形和各方面表现都不错,只是我们需要稳定且长期的雇员,很遗憾不能合作,希望以后还有机会,谢谢。 就在这时,他对面的椅子被拉开,一身长裙的单佳放下餐盘,嘴里还嚼着一半煎饺,“好久不见,小家伙。” 白散皱起的眉头缓缓松开,绞尽脑汁,回句“不久”,低头咬了一小口豆沙包,惊奇地发现没有豆沙,有点懵。 虽然食堂的豆沙包和小馒头长得一模一样,但他对自己的直觉有着谜一般的自信,从不认为会选错,除了英语题。 他瞪着豆沙包,转念想到可能馅小,再次信心满满地咬下去。 一口,一口,又一口。 直到半个白切白的豆沙包下肚,他脸颊圆鼓鼓,脸上写满震惊,一撒手,委屈巴巴地丢开小馒头。 太坏了。 单佳大概是被他蠢到自己的模样逗乐了,朝窗口招了招手,“阿姨,我再要一个豆沙包。” 热乎乎的小豆沙包被推到白散面前,他眨了眨眼,掏掏口袋,礼尚往来递给单佳一块泡泡糖,是最喜欢的葡萄味。 “你是一个好人。” 单佳又笑了,啃着一小块猪蹄,叹着气跟他碎碎念。 “我男朋友真是个猪蹄子,说好的下班来接我去吃驴肉火烧,结果领导一个电话,项目出了小差错,人就跑了,还口口声声说要给我点火烧外卖。是,点了,可是呢,我等一个小时,来了个猪肉的!气死我算了,我是在意那点吃的么,他根本不懂我!” “哦,”白散沉重地点了点头,“这样阿……” 这话他没法接,换位思考了一下下,如果放学后,有人想来接他去吃好吃的,就已经很棒了,即使最后没去成,也没关系。 单佳吐出一块骨头,又啃起一块猪蹄,化悲愤为食欲,径自发泄着情绪,“这种大猪蹄子能要么,我怎么喜欢上了他呢,现在想想,都怪当年识人不清,可惜现在又有点晚了,唉,要不是年纪太小,我就倒追江医生去了,哪儿还有他什么事——” 噗。 猛然听到‘江医生’几个字,白散一口粥卡在喉咙里,咳得喘不上气,眼泪都憋出来了。 单佳吓一跳,连忙拍他后背,又递纸巾又倒水。 过了好一会儿,白散缓过来,揉了揉湿湿的眼角,磕磕巴巴问,“你说江医生?” “是啊!” 这一提,单佳来了劲,一扫先前的萎靡不振,整个人焕然一新,单是坐在灰突突的简陋食堂里,都好像身处鸟语蝉鸣、灿烂明亮的盛夏午后里,熠熠闪光。 她语气坚定,又有点说不上来的激动,语无伦次。 “外貌身世地位那些太俗,就一件小事,我记了好多年。我和江医生是同一所大学,我小几届,听他事迹从新生到毕业。那时候江医生还是学生,一次听老教授的课,还是主修课。当然,那时候我不在场,都是听别人讲的。” 白散静静听着,感觉自己也很像当时的单佳。 “那名老教授很刻板,有个女生在他的课上迟到了,他当着很多同学的面说了那名女生一些不太好听的话,有点侮辱意味,大家都默不作声,毕竟老教授嘛。当时江医生站了出来,其实也不算站出来,他只是说,没有任何一位值得尊敬的人会让女士在大庭广众下难堪,随后拒绝再听老教授的所有课。其实还有很多事,但这件我印象最深,也许你无法理解,我有过这样的经历,明白什么是孤立无援。” 随后白散附和几句,具体说了什么自己都不记得,他心里乱糟糟,只是有个念头,很想见江岸,也知道,见不到。 “所以说,他真的是我毕生所求,毕生梦想。”单佳扒拉两下盘里的猪蹄,叹气。 白散点头,心里知道他特别特别的好,是想藏起来不让别人发现的好。 忽然响起电话铃声,单佳的手机,她看了一眼,接通,很用力地哼了一声,挂断。 她继续吐苦水,“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现实版。但凡我能早生四年,我就是倾家荡产,日日烧香拜佛都要追到江医生。” 盲猜打来电话的人应该是单佳男友, 白散咽下甜甜的小豆沙包,突然发现一个问题,同时是昨天鼓了半天气都没有说出来。他干巴巴问:“江医生……今年多大了?” “二十九,马上奔三十了,而立之年。” 甜甜的豆沙包突然有点噎人。 白散心中默念几遍二十九,又掰手指数了数。 ——是个老头子了。 第15章 “周三记得来啊,之前的医生回来了,江医生手上的病人现在都她接待。” 白散乖乖点头。 一顿饭吃完,单佳也吐出郁气,提着小皮包回了牙科。 白散走路吃东西都磨蹭,落勺和放进嘴边都不快,仿佛放慢2倍的电影。一口要嚼好多下,通常别人喝完一碗粥,添第二碗时,他才慢吞吞喝完半碗粥。 以前和林光阴一起吃饭,总是林光阴先吃完,要等他很久。 反正有大把时间,不急。 他戴上耳机听着某位高中老师的公开课音频,一口豆沙包,一口蔬菜粥,一口豆沙包,一口蔬菜粥……分配妥当,讲究有条理。 半个小时后,白散揉了揉鼓起来的小肚子,满足地站起身。 食堂空荡,三四个窗口阿姨收拾着剩下的食物,不紧不慢。他又点了一个奶黄包一个紫薯包,打包带走,当作今天晚饭和明天早饭。 回到家,他午睡不到二十分钟,开始准备下午的面试,换身白衣黑裤,带上普普通通的简历,查地图路线。 一家独立设计的男装工作室,招模特,按时薪算,主要工作摆姿势,供摄影拍拍拍。 白散从没接触过这些,从小到大连拍照的经历都很少,生日照没有,生活照没有,自拍更是不可能。 唯一的初中毕业照也是六十号人满满当当的大合影,不值一提。 正因为鲜少经历,他整个人紧张兮兮,越靠近工作室,心中越后悔。 当他介绍完自己,围过来四五个摄影,工作人员眼睛发着光,拿出一套的男装要他换上试拍。 白散脸颊上勉强挤出一个软绵绵的小梨涡,颤颤巍巍接起衣服一抖。 几道黑色粗织毛线松松垮垮绕起袖筒的形状,如同人形蜘蛛网,毛线下露出大块大块的皮肤,胸膛前仅一长条皮质拉链。 穿了跟没穿区别不大,光看着都发冷。 下面搭配高腰墨灰牛仔裤,还算正常,只是后面跟了段小尾巴似的链条,一言难尽。 紧张和恐慌在这一刻达到顶点,他觉得他想象中的衣模和现实还是有很大差距的。即使紫外线过敏的问题可以在室内拍摄以解决,这种奇奇怪怪的衣服实在接受不能。 最终,白散逃也似的离开了。 ——又一次面试失败。 怪他。 返程时白散没坐公交回,省下两块钱,左右不过一个半小时的路程。他垂下脑袋,望着白鞋上不知道什么时候蹭上去的黑边,一个人逆流走在成群结伴的行人中。 今年的情人节在除夕夜前,二十年难得一遇。 市中心。 他一路走来,经过长景购物中心,橱窗里挂着饱满的粉红色心形气球,单行路上,来来往往的人多是手牵手的年轻男女,几乎每隔一个小路口都有人摆地摊卖孔明灯,卖巧克力,卖大大的小熊布偶和玫瑰。 “嗨,来束玫瑰吗?”蹲在商场门口的眼镜小哥跟他搭话,“送女朋友、女同学、青梅竹马、红颜知己都可以。” 白散摇了摇头,没钱,眼镜说的那些温柔关系也一个都没有。这个节日跟他关系不大,依旧是普普通通的一天。 睡前日记最多写一句: 面试衣模失败。腿酸。心累 :( 白呼呼明天要加油:) 趁着搭话这会儿工夫,走来一对情侣,看中了玻璃纸包装色泽明亮的鲜花,男生上前问价,寥寥几句,一张大红票进了眼镜的口袋。 女生接过花,牵着男伴的手离开,迎面擦肩而过几对情侣,目光不约而同落在女生怀里的花上,眼角一瞥到了眼镜的地摊前。 噌噌噌。 三张大红钞票进账。 这份钱也太好挣了叭! 白散眼睛都直了,愣愣地站在原地,想了想,他走上前支支吾吾问:“那个……您方便告知一下供货源是哪里么,我也想卖花,赚点零花钱。” 二十年难得一遇,多好的机会。 他绝不能就这样两手空空回去,来时的两块钱车费不能白白浪费。 眼镜小哥推了推眼镜腿,有些惊讶,随后神情了然,拉下羽绒服拉锁,亮出了穿在里面标志性的北城大学校服,一脸哥俩好的表情问:“你也是勤工俭学吧?” 还得算上养家糊口。 白散没说,解释起来太麻烦,他含糊应了一声。 “那正巧,你也别找什么供货源了,人那儿现在早订完了,”眼镜豪爽地摆了摆手,“你直接从我这儿拿点儿吧,估计我也卖不完。” 白散望着他星星眼,笑得像份炎日里的西瓜奶昔。没敢多要,也根本买不起多少,留下一周的饭钱,剩下全转给了眼镜。晃着一小绺头发,他蹲在摊前挑了沓备用包装纸,和一捆散装玫瑰。 “你就在我旁边吧,花的包装不同,碍不着什么事,而且商场人流量大。”眼镜友情赠送塑料红桶,里面装着一半的水,好放玫瑰。 大功告成。“谢您。” 他歪着脑袋费力地提着水桶,一步一摇,挪到眼镜十步之外,商场侧门另一边。 花依然安安稳稳躺在桶里,但是他已经联想到了钱包鼓鼓的那一刻,手中动作越发快,几分钟包装好了十小捧玫瑰花。 眼镜的表情有点复杂,张了张嘴欲言又止,白散扭头给了他一个草莓味的笑容,今天真是太幸运啦! 随后他当起了甩手掌柜,垫着一张旧报纸,坐在台阶上,掏出了口袋单词本,对着路灯照下的柠檬色灯光,一边工作一边学习。 堪称完美。 眼镜心中闪过震惊,疑惑,惊恐,难忘,大开眼界……表情更复杂了,他没想到精心挑选的绝美包装纸裹上艳丽的玫瑰花后,在白散手中能被包装得这么丑。 花是好花,包装纸却说来话长。雾面的、雪梨的、韩素的,等等都没问题,只是姨妈红,粑粑黄,原谅绿,能卖出去个毛毛球! 他刚要开口提醒,摊前来了个步履匆匆的男人,视线紧盯一捧罩着黑色薄纱的闷骚款99朵红玫瑰,满脸写着“我是有钱人,宰我”。 顿时镜片飞快闪过一丝光亮,眼镜沉住气,心里盘算着三位数还是四位数更有诚意。 他掏出手机附在耳边,笑容满面,“大力哥!你是说那捧黑纱红花久久珍爱款啊?嗯嗯嗯,还有呢,最后一捧,我这可是全北城独一份了……” 一个复习章节完毕,白散从知识的海洋遨游回来时,面前的十小捧玫瑰依旧是十小捧玫瑰。眼镜摊前的二十二捧玫瑰依旧是—— 十一十二十三…… 十五捧! 北城的风吹起白散一绺生无可恋的头发,晃啊晃啊。 “小同学,你这样是不行的。”眼镜好不容易清闲下来,喜滋滋地点着钞票,顺带提一嘴。 白散皱着小脸闷闷应了一声,就知道霉运从未离开。 孺子可教也!眼镜拍了一下大腿,转过身传授两点心得,试图扭正他的直男审美,“你这个花包装得——” “好看吧!”白散眼睛亮晶晶地望着眼镜,“我灵光一闪,突然想到的,真的太太太美啦!只可惜今天运气不好,没人问起,但我超级喜欢它的。” “……哦。” 没救了。 白散是真挺喜欢自己的包装,大红的玫瑰配着生机勃勃的绿色,红颜不老,青春永驻。也是真的少有人懂。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暮野四合,行人寥落。 眼镜揣着鼓鼓囊囊的钱包,摊上剩最后一捧花,他望了望白散面前的十倍量,于心不忍,“你要不然换个颜色的包装纸?” “不要。” 白散一秒不犹豫,果断拒绝,从书中抽出视线,吸了吸被冻红的鼻子,“总会有一个人——” 忽然安静,眼镜耳边没了音,他顺着白散的目光看过去。 一对情侣从商场走出,男的高大风度,女的小巧伊人,可能是白散最后一次机会了。 待他们走近些,眼镜伸长的脖子猛然收了回来,肩也垮下。 见过。 傍晚时分,他刚到商场门口摆摊时,那对情侣从摊前路过,身穿行走的七位数人民币,直接进了商场,目光半点没停留,连好奇地用余光瞥上一眼都没有。 眼镜啧了一声,想点根烟,摸摸兜没带出来,抽个寂寞。他摆了摆手,一脸酸唧唧地提醒白散没希望那是俩团高端细胞。 话没脱口,见白散原本缩在台阶上白白的小小的一只,陡然跳了起来,像棵小桃树似的仰着脖颈张望着,一副小奶猫见到铲屎官回了家的模样,还有截翘起来的毛茸茸尾巴摇啊摇。 开口是一句略带甜味儿的软软乎乎的“江先生——” 白散没想到他还能和江岸再次见面,如同一份大礼物从天而降,心中瞬间被惊喜淹没,以及小小的局促,手足无措。 江岸一身正装,边走边和身旁始终落后两步的女伴交流,听到白散的声音,抬头望来,微怔,转瞬舒眉。 “晚上好。” 白散仰着头,干巴巴回了相同的话,“晚上好。”老头子。 话毕,江岸还没说什么,自己倒觉得不好,又不是话题终结者,他抿着唇,努力挤出一句,“情人节快乐。” 江岸没什么表情颔首,视线一扫而过,意态疏朗,“卖花?” “是的!”白散瞬间来了兴致,两条短胳膊虚虚一揽,像打下的一片江山,“你看,我包的,是不是很好看?” 好看的话早就被人抢光了,还用得着蹲这儿吹西北风吗?眼镜坐在一旁淡定擦眼镜,内心疯狂刷屏。 江岸笑了下,哄小朋友摘月亮似的,“好看。” 乍然听到大实话,白散眨巴着眼睛,感觉吹的这一下午的风都值了。 他瞅一眼江岸,望一眼江岸身侧的女伴,瞅一眼江岸,望看一眼江岸身侧的女伴,小声问江岸:“你要不要买一捧花阿,今天是情人节诶,而且我的花真的特别特别好看,包装纸也是我挑了好久的。” “咳咳咳咳——” 眼镜弯下腰痛苦地埋着脸,险些把眼镜摔掉,他听不下去了,这些花啊纸啊都是花店便宜处理的次料。 几步之遥,他恨不得冲过去捂住白散的嘴。 就算认识,就算撒娇,那点破东西,高端细胞也是不可能要的!你就等着被拒绝哭去吧! “好,”江岸懂了他的意思,垂眸看一眼玫瑰,“不过,一捧才五枝,怎么好意思送人。” 眼镜震惊,默默收回下巴,望了望江岸身侧的女伴,心想,委屈你了。 随即他拖着马扎往白散身边移了移,脸上就差写着“我这有啊!我这有!99朵抱回家!包装高端大气上档次!” 白散皱着眉,有点茫然,难道这样就不要了么,灵光再次闪现,他耷拉着脑袋,没有刚才那么兴奋,轻轻揪了揪江岸衣角,“要不然我把这些都拆开,重新包装,扎成一捧好不好?” 一直安静不搭话的女伴听到白散的话,突然连忙摆手,“老板,可别,我宁愿加班加点为长景的利润做贡献,这要是抱着一捧花回去,我家醋坛子肯定翻一翻,明天出差去东城那个项目又得辛苦您亲自跑一趟了。” “没事。” 江岸给了秘书一个心安勿躁的眼神,以他的友情价包揽剩下的也是所有的玫瑰。 白散快乐了,蹭蹭蹭解开丝带,心中哼起了蓝精灵,在包装时,正拿起一张美美的天青色雪梨纸,手上一顿,仰起脸。 “江先生,我还有好多包装纸,可以换的,你喜欢哪种?” 《江岸,江岸 完结+番外》TXT全集下载_7 这话问得不太对,既然是送给女伴,便应该是问女伴的。 江岸唇边噙着笑,并不提醒,淡淡道:“随你喜好。” 快乐翻倍。 霜色丝带打出比纸色稍淡一度的蝴蝶结,白散费力地抱着满怀的玫瑰递到江岸手中,非常真挚地又一次说,“情人节快乐。” 江岸欣然收纳,只是微俯首,闻着清淡的玫瑰香,抵过千白句赞言。 “伸手。” 正叠起报纸,攒够了车费钱准备回家的白散一愣,乖乖地伸出手。 不经意间,玫瑰捧花落进他怀里。 江岸摸了摸他依旧软软的头发,带着若有似无的笑意回句“情人节快乐”,转身离开。 白散直愣愣站在原地。 脸上还留有“小朋友的脑袋不可以摸”一副可怜兮兮的表情,偷偷踮脚。 他抱着满怀的玫瑰花。 第16章 日落,月亮半隐云层,光亮温柔冷清,风也适宜。 白散告别苦守最后一捧玫瑰、满脸不可思议的眼镜小哥。他抱着满满一怀的玫瑰,不好挤公交,生怕碰撞花瓣,步行回家。 仅仅相隔半天,他满腔的愁绪竟然一扫而空,碰到的是玫瑰,看到是玫瑰,闻到也是玫瑰,小小的一颗心承载着满满一个星球的重量。 到家,他把玫瑰花枝末端斜斜剪去一小段,泡在水里,放到窗台上,半夜梦中迷迷糊糊翻地了个身,面对窗边自言自语。 “活得久一点叭久一点叭就久一点叭……” 翌日周三,看牙的日子。 白散磨磨蹭蹭到八点,窝在床上裹着被子翻身滚了一圈,又翻个身滚一圈……不想去,还是不想去。 不同于第一次去看牙带着紧张和恐惧的抗拒,这次没有江医生,没有小软糖,只是一个陌生的、突然产期结束接手后续的女医生。 哪怕从医院出来后可以吃两份草莓挞,他都提不起一点精神。 正是这时,来电铃声响起,来自英语老师,白散一咕噜爬起来,接前先抖两下。 英语老师,脾气易炸,有火即燃,能一个脏字不吐拐着弯损得人体无完肤。每节课还带教鞭,错题、答不上问题、考差分都会打手心,麾下三个班的学生没有一个能逃脱制裁。 大家最怕的一科老师,也是他学得最烂的一门课,各科成绩都拔高,只英语差得离谱。 尽管如此,白散却是个特例,英语老师态度不冷不热,但从没打过他手心,即使他有一段时间沉迷打战场,考了个满山红的五十多分,也仅是冷笑两声。 他一直认为是自己乖乖认错的态度和万字检讨写得特别好,深得人心。直到后来,从院长口中无意得知,英语老师和他已过世的母亲是高中同学。 通话全程不到一分钟,白散胆颤心惊,主要当时留下阴影太深,一回忆起英语老师发火时的低气压,心里就发怵。 英语老师只问了地址,约了一个时间,在他家见面。 这回有了充分理由,把看牙的时间从是上午推迟到下午,白散并不是很开心。 他蔫了吧唧地对着奶黄包下毒手,随后趿拉着小兔子棉拖踢踢踏踏,手忙脚乱收拾房间。 十点整,门铃声响起。 有段时间没见,英语老师换了发型,直顺的黑长发变成垂到颈边的小卷卷,依旧是一身职业装,妆容淡雅。 白散乖乖跟在她身后,捧着一杯柠檬热茶,随时准备递去,一副标准的小学生模样。 “瘦了,”英语老师看他一眼,接过茶,转头打量着房间,“看上去过得还不错?” 哪有,临时收拾出来的模样,白散心口不一轻轻应了声。 英语老师像从学校赶过来,手上提着一个厚厚的牛皮档案盒,看见这个他特别熟悉,里面肯定一沓卷子,每次一出场,班里同学都是霜打的小白菜,一个比一个蔫。 都是承您厚爱——话还没出口,白散一抬头,就被突然飞过来的档案盒砸懵了。 “打开,自己掐点,先做英语。”英语老师悠哉悠哉地坐到沙发上,翘着腿,掏出手机打消消乐,高跟鞋小细跟一点一点地。 白散干巴巴哦了一声,打开档案盒,满满的都是白花花的卷子。 便于区分,每几卷中间隔着一张纸,最上面几张印有“全国高考一模模底考试试卷”字样。 高三上学期将结束。 窗外浅灰色的枝桠上叠着雪,早春还没有到来,他咬着笔杆,不偏不倚,透过云隙落到笔下的光,比熬过疯狂岁月第一株初生长的嫩芽都明亮。 他做完英语卷,小心翼翼地递过去。 英语老师没细看,扫一眼,叠巴叠巴装进手提包,留下一个地址,让他把卷子都做完后寄过去,喝了半杯茶。 “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白散正襟危坐,宽大的袖口遮住了手背,只露出细细的手指揪着蓬松的头发,有点不好意思与人说起。 半天,他才小声开口:“就……先不上学,在家自习,反正到时也可以参加高考。” “家里环境确实不错,你效率也高,应该不会落下。学校事多,之后我就不来了,试题卷子都给你寄到这个地址,哦对,还有副班长每节课录的音,和课代表做的笔记,攒一箱子了,在家慢慢看吧。” 英语老师说完便离开,白散直愣愣地站在原地,该说些什么的,感谢之类的话,但他脑子里乱糟糟一团,好像装的都是空气。 而原本在白天想不明白,夜里也无眠,自我安慰着拼命鼓起的电光火石间的勇气,在这瞬间,有了陡然新生的力量,炽热而滚烫,可烧尽一切无明黑夜。 英语老师的身影越来越远,出了小区门消失不见,玫瑰花大朵大朵地开着,香味迟迟不散,桌面上的试卷崭新,还散发着油墨气息,那是未来。 他没急着做一模卷,也没翻看档案盒里还有多少张,记下的地址有没有差漏。 模型匕首静静地躺在书桌前的小锦盒里,锦盒表面雕着鹤鹿同春纹,是刚接回来匕首那一年,他省下五个月的生活费专门定制的,当时还在孤儿院生活。 锦盒里面的衬布也并非原装,他嫌原来的不好,不够柔软,在北城里大大小小的布艺店蹲了很久,好不容易找到的。 最后是模型匕首,每天他一抬眼就能看到,他熟悉它的重量,熟悉它的触感,熟悉它力度。 从籍籍无名到万众瞩目,见证着每一场比赛,陪伴过每一个白天黑夜。 白散是一个念旧的人,九岁那年收到的别人随手赠送的玩具车,至今完好无损地留储物箱里,每次院长抱怨熊孩子弄坏玩具时都要拿出这件事说一说。 当时听了,只是不以为然。 他望着模型匕首看了很长时间,长到足够认知自己并没有多大的能力同时肩负起梦想与现实,也清晰回忆起申请战场的帐号后,等待几个月,拿到匕首那天,想,只要这一个,再不用别的武器,也决不像玩家圈那些人随随便便把武器转手卖出。 下午1点整,游戏论坛新发布一条转手信息,玩家圈瞬间炸开,一个小时盖起千层高楼。 匕首天花板sun售出帐号所有权(含武器,一把匕首),要求:除它之外,不能有别的武器。 白散发布完这条信息就下了帐号,他确定要卖出,却不能坦然接受匕首将成为他人物品的认知。 坏事总要赶在一起。 他闷闷不乐地出了门,闷闷不乐地去看牙,闷闷不乐地见到了不应该出现在牙科候诊室的江岸。 “来了啊,”单佳百忙之中抽出空,丢给他7号号码牌,“之前的女医生孩子是生了,现在又请了坐月子的假,所以还是我们江医生在,开心吧?” 白散哦了一声,实在提不起什么情绪,面无表情地回了两个字,“开心。” 桌前忘了浇水满是干枯叶子的太阳花盆栽都比他有说服力,单佳撇了撇嘴,拽下一片叶子。 候诊室内人不多,但座位少,一眼望去沙发上占满了人,只有一边沙发座空着,旁边是个嗓门很大絮絮叨叨的中年妇女,白散不愿搬出来角落里的小凳子,转身往外走。 长廊清静无人,设在墙壁的等候椅不知何时铺了一层软垫,可比不大的室内挤着五六个人好。 “哎,你去哪啊,不是还有个空座么。”单佳叫住他。 随后,一个新进来的患者坐在了她口中的空座上。 白散无声叹息,垂头丧气地向单佳耸了耸肩,扭头望一眼治疗室里专注工作中的江岸。 很忙,很忙,还是很忙很忙。 单佳顺着他的视线也看了眼,忽然一笑,扬起下巴,示意办公桌后的高靠背椅。 “反正江医生在忙,也是空着,你就先坐在这里呗。” 白散瞬间把脑袋摇成拨浪鼓,一连串的“不不不”像小金鱼吐泡泡似的从嘴里叭叭叭冒出来。 “别怂,江医生很好说话的,虽然还没见人坐过,不行我给你问问。”单佳拍了一把他肩,说着就进了治疗室。 白散当场愣住,怎么就变成了要坐江医生的高靠背椅,还好像自己不敢说,要拜托别人帮忙传话。 白呼呼你怎么能这么怂! 地砖与地砖间有缝隙,可惜被抹平,也太小。他望着地面,靠近地面,缓缓蹲下,咬着下唇抱住膝盖。 “怕你在门外丢了,”单佳笑着走出来,跟他一起蹲下,“江医生说好的。” 幼儿园小朋友才会丢…… 裹着厚棉服的白散扭开脑袋,屈起的指节都泛起了粉红色,看起来像一颗圆滚滚的小番茄。 “江医生问,你看到那个圈了吗?” 单佳一顿,抬眼望着高靠背椅,白散耳朵动了动,目光同时望过去。 办公桌桌板中间窄,两边宽,和高靠背椅后面呈现半环形的窗沿摆在一起,正好形成一个圆圈。 看到了,白散点点头。 “江医生还说,”单佳跟他凑着脑袋,语气调侃,“那个圈啊,是孙悟空用金箍棒给唐三藏划的保护圈,任何妖怪不敢踏入,你在里面乖乖待好,等他回来。 一颗圆滚滚的小番茄彻底熟了,冒着可爱气。 白散蹲在地上起不来,脑袋埋进胳膊里,他悄悄用衣领蹭了蹭脸颊,露出一小片脖颈,红得要滴血。 淦。 作者有话要说:  . 小剧场 同事1:我家那位这个黏人哟,每天都要送我上下班,说了不用不用,还生气(无奈摊手 同事2:各位可别被这货骗了,他俩是在一家公司上班。谈起这个,必须说说我对象,虽然不主动联系我,不牵我,不抱我,不亲我……但是很爱我(保持微笑 同事3:呵,那也叫爱?你们是没见过我家宝贝,有一次早上,宝贝枕着我胳膊睡了半小时!半小时啊!从那以后,每年那一天就是我的宝贝日,三年算下来,宝贝枕着我的胳膊总共睡过一个半小时!!(叉腰狂笑 每当饭桌上聊起感情生活,江岸总是作为倾听的人,不多言。 这次突然被问到,并不局促,他想起半夜抱被子经常抱到一团软乎乎的小东西,笑了下,挑几个小事轻描淡写带过。 “他不是很爱我,也不黏人。早上如果先醒来,会撒起床气,用脑袋拱我,要不然就是趴在我身上打滚,然后搂着我脖子小脸一蹭一蹭的,他很喜欢在我睡时又舔又亲又啃。我一旦醒来,那他就是个大麻烦了,每走一步都要跟着,是个小跟屁虫,我叠被子时,他还喜欢躺进去,等我卷起来滚着玩。还有我吃东西,如果他看见了,必须要分一点尝尝,不管吃没吃过,爱不爱吃,好奇心特别重。” 江岸说到这里停下来,想了想,“也可能只是对我,再就是睡前和醒来必须要亲亲摸摸,否则就跨坐在我腿上,眼睛一眨不眨很无辜地望着,很会撒娇。” 同事1、同事2、同事3……众脸震惊!! 这它妈的叫‘不是很爱我,也不黏人’??? 江岸颔首,下一秒,老人机响起来电铃声。 软乎乎的小东西声音也是软软乎乎,“你怎么还不回来 ? ” . 儿童节快乐! 比心 第17章 单佳传完话,继续手边的事,捡起对合牙模具,调制好牙胶定型,拿把细长小木片,专注于灌石膏粉。 看起来像幼儿园小朋友上的手工课,应该挺好玩的。 不到五分钟,候诊室陆续进来三四个病人,要么低头看手机,要么拉着身边人唠家常。 并没有人注意到蹲在桌前缩成一团的白散。 他松了一口气,也不站起来,像只长不高的小蘑菇似的慢吞吞挪到桌后,跳上高靠背椅。 办公桌后有扇大的玻璃窗。 外面又下起了雪,白白小小的,有风。 他趴在桌子上,一动不动,胳膊垫在脑袋下面,手背正好抵着额头,呼吸发烫。 有时候,白散扭过脑袋悄悄抬起眼,瞄了瞄桌边白瓷杯,里面沏着金黄的春茶,五分满,江医生稍许喝过两口。 有时候,他微红着脸,从环起的手臂里向下探出脑袋,大口呼吸鲜活空气,望见随意叠放在桌下矮柜上的报纸,今日早报,江医生刚浏览过的内容。 这些琐碎事物,如同缓慢浮上柠檬水面的小气泡,带着微微灼嗓的清甜,流进喉咙,吧嗒吧嗒裹住心脏。 白散团成一坨窝在椅子上,额头顶着桌面,眼睛睁着大大的思考了很久。 即使是玩笑,好像也从没有人对他讲过类似的话,说,这是个保护圈……会保护他。 手机备忘录里空空如也,他从没有什值得去记录的事件,有时哪怕知道某件事很重要,也懒哒哒地,索性就忘了吧。 白散回想着单佳传达的话,抿着唇,手指在手机屏幕上戳了又戳,努力还原,一字一句记在备忘录里。 江岸说……江岸还说…… 怕不靠谱,存不住,他打算睡前在日记本中复习一遍。 那话中的柔软,会带去梦里。 2017年,盛夏七月,午后,白散遇到一个拦路向他表白的人,没有记忆的脸,没有记忆的身形,那人手中捧着花束,话语情真意切,是些甜言蜜语。 活在这世上,总会遇到爱意,和仿若千年重逢的海誓山盟。 白散却在那一瞬间想到今天,在将逝的冬日,无座的候诊室里,有人逗他,给了他一个法力无边的保护圈。 厚厚的日记本已经摞进了积满灰尘的书柜,新式手机换了一个又一个,不靠谱的备份功能依旧不靠谱。 旧时的记忆涌入心壶,他突然恍了神,这一晃,记了好多年。 候诊室热热闹闹。 白散内心吐槽着另一位常驻医生不靠谱,病人都攒到今天一起来了,江医生忙得连口水都没时间喝,又暗自放松下来,从缩头缩脑的小乌龟变成了伸长脖子探头探脑的小肥啾。 高靠背椅底下带有轱辘,和他学习时专用的转圈椅很像,坐垫软,盘起腿来舒服,高高的靠背也合适,但他不太敢转。 毕竟唐三藏进了孙悟空画的圈,向来都是打坐,而不是转圈圈玩。 白散秉着学习态度,很认真地观看单佳填合牙模具,在第七次悄悄摸向模具,第七次被打手手时,他扁了扁嘴,放弃了,看起来一点都不好玩。 桌前的太阳花盆栽上次看叶片还很肥厚墨绿,一周不见,花还没开,已经掉了不少叶子,仅剩的几片枯黄又干巴巴的,有些凋零颓败。 他用一次性纸杯接了半杯水倒进去,很快吸收,却好像没什么作用。他做出和花一样的姿势,一只胳膊搭在桌上,一只搭在扶手,脑袋蔫蔫地垂下。 无聊,还是好无聊。 自从他发布卖出匕首的消息,有不少人留言询问。 三无号黄牛号一律略过,有个id艾迪的人,叭叭叭不停发来消息,不一会儿攒了99+,并且正在向999+努力。 平时白散很怕这种话唠,因为他还没达到这种境界,说不过。 但话唠精神转化成对匕首的执着和热情,就是一件很令人愉快的事了。 艾迪:看我看我看我,sun神我超级喜欢你啊啊啊啊啊啊!你打职业那天就是我圆梦的那一天!!!!! sun,白散的游戏id。 他手一抖点开对话框,下一秒后悔,冷着脸叉掉,小小年纪说什么喜欢,真是、真是不知羞。 随后,他又点开一长串持续增长中的新消息。 [sunsun!!真的是你!你终于想起账号密码了!!!!] [天啊我太激动了,你还记得答应章队汪队李队的双排吗,我蹲直播间快蹲得腰间盘突出了你知不知道呜呜呜呜呜呜] [大神这是准备换新武了?冷兵器还是□□透露一下呗,我赶紧下单一把练起来,有生之年只求一场并肩作战/抱拳.jpg]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我要!我要!我要!等我组织一下语言,如果能得到小太阳的匕首我真是太幸福了!!!!!] [礼貌问价,如果不介意,能否共进晚餐?一顿99w,可以加价] [哈哈哈哈哈哈说好的爱呢,怎么突然要出本命武器啊?虽然有点不舍,但无论你做出什么决定,以后会用哪种武器,是胜是败,我始终对你充满期待。] …… 白散第一次开放接收陌生人消息的权限,涌进来的远比他浏览速度要快,上一秒还在眼前的消息,下一秒就被刷到了第二页。 大多数是插科打诨,从前大家看他打了那么多场,没个地方发表观后感,借机是要诉一诉的。 真正合适的人选并不多,只不能有别的武器一点,职业选手就已经刷下去了。 剩下的普通玩家,多是喜爱他使用匕首而超过匕首本身,暂且不够。 再者,发布时间也太短,还得慢慢来,白散揪了揪盆栽仅剩的叶子,垂眼盯会儿小挎包,用力叹息着趴在桌子上,没有力气再看剩下的消息。 虽然最近已经不打游戏了,时间渐渐被学业占据,但他还没做好把匕首送走的准备,只要一想到匕首在别人手中,或者此生一看见匕首静静躺在挎包里,便心生悔意。 ‘这是准备换新武了?’ ——不是。 他从没想过除了匕首外,再用别的武器,哪怕是他的匕首外的其他匕首,包括失去匕首后。 ‘我始终对你充满期待。’ ——并不值得期待。 在决定转出被匕首的那一刻,白散觉得自己分裂成了两个人,一个是此时此刻的他,带有对学业的孤注一掷。 另一个是因为匕首无意碰撞了一下,都能心疼得哭红眼眶的他,承载着对战场的满腔热忱,而一切热忱都因匕首而生,也因匕首死去。 此时,孤注一掷的他正在向满腔热忱的他告别。 无如意外,《战场》这款游戏将成为他老来能谈起的一份回忆。 在某天傍晚走进便利店,见到三两个刚放学的初中生大呼小叫着,手机屏幕上熟悉的画面一晃而过,他大概牵牵唇角,念起从前有个匕首玩得很好的人,后来丢了匕首。 小时候,白散身体不好,有段时间跟着老院长一起住,方便照顾。 他记得老院长有摆满三面墙壁那么多的书,内容杂七杂八,古今都有。 记忆里幼时闷热而宁静的夏日,是浓荫覆窗,他趴在木地板上,翘起小腿晃着脚丫,面前是翻开的书页。 其中有篇记者所著的传记,讲采访临死前的老人,从年少到古稀,有什么话想说。 大概是能想象到的。 最后一面没有好好道别的朋友,想吃一碗那人亲手做的葱花面,来不到等到今冬的年夜,如果当初…… 无外乎从前事,纸间遗憾。 当时白散不觉得什么,现在想来,人啊,生有遗憾,这是在所难免的事吧。所以他会失去连同一部分自我的匕首,也没什么大不了。 思维严谨,逻辑很强,似乎是安慰好了自己,他杵着下巴又轻轻揪了揪叶子,依旧闷闷不乐。 “你就揪吧,赶紧把那两片叶子揪掉,”单佳掰扯着假模具气定神闲,“等江医生出来,我就告诉他这盆花到底是怎么死的,可不怪我没给它浇水,是被不知道什么时候跑进来的小绵羊偷偷啃了。” 小绵羊一哆嗦,“咻”的一下收回手藏在背后。歪着脖子,望了望治疗室里背身相对的江岸。 很忙,还是很忙,并没有注意到治疗室外。白散松口气,正扭过脑袋,突然和转身的江岸对上视线,江岸锋利眉弓微挑,把手中的喷枪挂回牙椅,走了出来。 白散猛地扭过头,软趴趴的脊骨一秒挺直,无处安放的小手搭住扶手,他端坐在高靠背椅上,乖巧地像个等待教导主任训话的小学生。 他鼓着脸颊,委屈地望了一眼单佳,他觉得单佳学坏了,跟另一位常驻医生学的,却没想到单佳还能更坏。 “哎,那只小绵羊怎么不叫了?”单佳拿签字笔尾巴戳了戳他脸颊。 白散缩了缩,他才不要像只羊咩咩叫。 又戳,他又缩。单佳乐得更欢,枯了一盆太阳花,长起一团含羞草。 白散好气,深呼吸一口,脸颊更显得圆圆鼓鼓的,他眼巴巴地望着江岸过来,吸了吸鼻子,江岸才不会这样欺负人。 “去隔壁幼儿保健科领几个玩具回来。”江岸嘱咐单佳,随后拿起白瓷杯,到饮水机前续热水。 在江岸面前,单佳很收敛,轻声应下,朝白散眯起眼偷偷笑了笑,清清嗓子,指向桌上已经枯萎的盆栽。 “江医生,这盆太阳花不行了,看起来不光是缺水。” 白散心中瞬间警铃大作,仰起头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江岸,眼神气鼓鼓又委屈巴巴。 “扔掉。”江岸给出单佳处理方式,毫不拖沓。 单佳被噎了一下,话到嘴边吐不出来,最终无可奈何地应了一声,提起盆栽走向洗手间里的大垃圾桶。 果然江医生很好! 白散开心了,眼睛里都闪烁着太阳照见叶尖挂了颗露珠的那种光亮。 他自知刚做了亏心事,目光躲闪,张了张口,半晌没说出什么,盯着地面发呆,又实在想跟江岸说些什么,歪着脑袋揪揪头发,抿了抿干涩的嘴角,“我也缺水。” 江岸微微扯唇,“等会扔你。” “……” 白散缩瑟一下,团成小小一团,默默提起旁边的毛毯蒙住自己。 江医生,好讨厌。 第18章 单佳拿着一个打地鼠机和三阶魔方回来。 是白散从毛毯缝隙中偷偷瞅到的,他又悄悄瞄一眼治疗室里的江岸,见并没有注意他,也没有发现单佳回来,扬声一句‘把他扔出去’。 白散顿时松口气,把毯子抖开,晃了晃闷得渗出薄汗微微湿润的头发,和触碰毛毯,间接沾染到的江岸身上的淡淡沉木气息。 “小绵羊怎么脸颊红扑扑的?”单佳一脸八卦兮兮走过来,“几分钟不见发烧了?” 墙边,手机后盖配了粉红色海豚壳,连接着一条长长的充电线,不时震动两下,第一次响起,隔了三分钟没有回复后又响起,自此没停过。 不用想都知道是谁,白散向单佳吐舌头,才不接茬,扭头指了指手机,声音拉长如同蜗牛,“男朋友找——” 吧嗒、吧嗒吧嗒、吧嗒吧嗒吧嗒…… 虚拟键盘的效果音不大,小范围内清晰可闻,单佳喜滋滋抱着手机,背对治疗室,愉快地上班摸鱼。 白散抛弃了旧爱,转着新欢三阶魔方,面朝单佳和治疗室打掩护,他扭一下魔方,又扭一下魔方。 数十下后,他发现这个魔方和打地鼠机一样,是专门来为难人的。 打地鼠机是7只小地鼠,魔方是6面54块小正方块,而他只是一个人,这不公平。 寡不敌众,无法还原实在是太正常了。他默默放下魔方,无视掉单佳一脸“虽然我也扭不出来,但我知道这一定不是因为敌众我寡”的表情,掏出英语单词口袋书。 白散是个学霸。 成绩稳定保持在年纪前五到前八,不是英语拉分的话,大概能冲一冲第一名的宝座。高考状元不太可能,单科还是有希望的,普通一本随便挑。 “sickness……accomplish……westemmost……” 他又想,如果考南大,父母所毕业的学校,分数还是差些。 “啪”地一声,单佳放下手机,腰身挺直,秒速拿起牙具模型,对出治疗室的江岸灿烂一笑,同时眼神似刀刺向白散。 你知不知道我差点被毕生梦想发现上班摸鱼! 白散回过神,无辜地眨了眨眼,提起帽子盖在脑袋上以示歉意,这锅我背。他口中接连不断软软趴趴地吐出一长串单词。 随后,两人一起用余光悄悄瞄向江岸。 江岸神色如常,拿份一次□□械盒,眉眼不抬,步履沉稳从容,一身简单的白大褂西装裤依旧熨帖挺括。 只是回到治疗室在面对患者时捏了捏鼻梁。 “没发现吧?”单佳等男友回消息,憋得心痒痒,一时还不敢碰手机。 治疗室不大,能放的东西少,大部分治疗时会用到的材料工具都放在办公桌旁的柜子里,指不定下一个患者进去,江岸还会再过来取。 白散心里千回百转,想到第一次见面,江岸都能在众人的重重包围下发现自己,他抠着指肚回答,“当然没有发现。” 这是一个善意的谎言。 虽然江医生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还会孙悟空的七十二变,神通广大,无所不能。 “啊——幸好幸好。” 雨过天晴,单佳瞬间泄空力气,眼神仍复杂地盯着手机,爱恨交织。 而傻傻乎乎的手机还在不停震动,存在感极强。 白散歪头望一眼江岸的背影,小小声问:“你有没有发现江医生好像有点惫倦,他刚才捏了一下鼻梁,是在提神。” 比起上班摸鱼被发现,单佳更为江岸上班时惫倦感到震惊,满眼状况之外,不敢置信。 “江医生刚才有捏鼻梁?” “……” 白散已经后悔得想咬舌尖了,不是在背书么,为什么要在意这种奇怪的事,他脸颊贴着微凉的桌子,开口叭叭叭背单词,“mild……tender……absolute……” 突然他的头发动了动,他捂住脑袋,朝旁边挪挪,艰难吐出,“annoying……” 单佳伸长胳膊,又揪了揪他头发,“哎,你以后不是个当老师的料。” 白散不懂,懵懵地回头望单佳。 虽然暂时没有这个方向的想法,但他不明白单佳是怎么看出来他不适合当老师的。 “当年我们老师要是有你这把软绵绵的声音,我都考不上毕生梦想的学校,上课的时候只想睡觉了。” 白散一顿,自己并不觉得有什么,他咬了咬下唇,望着治疗室里的江岸,忽然想起那次在楼下,江岸眼底不明显的淡青,和随口提起‘老毛病,失眠’,茅塞顿开。 “好好的,换什么位置啊,怕被毕生梦想发现,我又不看手机了……”单佳碎碎念着站到面朝治疗室的位置,江岸一出来格外有干劲,笑容都明媚几分。 “实验。” 白散快速扔下两字,瞅着单佳的表情就知道江岸再次出来取工具,他几次深呼吸,比之前一个人复习更开心了。 口袋书小小一本,他也不背了,干脆捧起来念,专挑一些长长的词汇,语调徐缓,辗转起伏间透着无言的柔软缱绻,像黏糯甜糕。 他不敢现在就扭头去看江岸的反应,怕被抓个正着,发现是故意的,得等江岸转身回治疗室,经过他身边之后。 然而,还没等他扭头去看,突然一条修长结实的手臂伸了过来,倾覆在茶杯上,眨眼间取走。 江岸停在身前,不紧不慢地喝着茶,一言不发。 桌面被高大身形遮挡而映下的淡淡阴影,两人咫尺距离所带来的压迫感,江岸越放松随意,白散越心惊胆颤。 他垂下脑袋,欲哭无泪,心里撞死无数只小鹿,口中却不敢停下,声音微微打着颤继续念单词,保持‘我眼里只有学习’的模样,乖乖巧巧。 《江岸,江岸 完结+番外》TXT全集下载_8 再借十个胆,他都不敢故意招惹江岸了,白散内心小孩儿咬着手帕哭唧唧地想。 …… 江岸第五次出来拿工具时,白散用着有生以来最软糯的撒娇音,终于念完了口袋书。 但他没就此罢手,干脆掏出手机,搜起了童话故事,全然不似刚才的一颤三抖,眼睛亮晶晶地望着单佳。 “我给你讲《采蘑菇的小姑娘》的故事吧!” 此时,江岸的声音从治疗室传来,深沉浑厚中带着淡笑,白散却一脸惊恐,猛地跳起,一个不稳,吧唧一下摔坐到地上,疼得他皱起脸,眼角都沾上了太阳反射而来的细碎光色。 江岸是对单佳交代的话,“把骨膜剥离器拿进来。” 并未离开诊疗室。 单佳应了声,放下模具,兴高采烈地站在柜子前翻找着。白散慢吞吞爬起来,低着头蔫蔫的戳了戳单佳,仍保留一丝侥幸心理,小声问,“终生梦想应该没有发现吧 ? ” “没有发现什么?”单佳抖着肩一脸坏笑。 “就、就是,我故意——”白散羞耻得再挤不出一个音,揪乱了本就蓬松的头发,看起来像只炸毛小松鼠。 单佳安慰地拍了拍他脑袋,利索找出骨膜剥离器,心说,终极梦想一眼扫过去就知道了,停你身边喝茶的时候不就是警告吗,让你再蹦哒,这回知道错了吧,熊孩子。 她转过头语笑嫣然,“少吓唬自己了,终极梦想一直忙着治疗病人,连喝口水的工夫都是好不容易挤出来的,怎么可能发现呢。” 治疗室里的江岸还在等待,白散没敢多说什么,看起来确实如此,日理万机的江医生怎么可能会注意到这点小事,他也就信了。 还好还好。 他踮起脚,拢着眉垂头丧气地坐回高靠背椅,紧巴巴抿住嘴巴,不再多说一个字。 单佳留在了治疗室,协助江岸,偶尔出来一次,也是取器械。 候诊室里的人越来越少,白散排在第七个,已经到了,他并没有急着进去,或者说越晚越好,他对治牙的恐惧并不比对江医生的好感少。 将近中午,满满一室的患者只剩下零星几个,再不情愿也有轮到,迟早是要来的,白散垂着脑袋,迈着小小的步子挪进治疗室。 他像第一次一样,主动躺到治疗床上,主动移近照明灯,主动取出器械盒,把蓝绿色的小围脖垫在脖子上,等着正在清洗消毒中的江岸。 天花板是盐一样的颜色,雪白雪白,自窗光流进了光亮,不鲜明,不暗淡,平铺了一层内柔光。 白散紧张得额前沁出细汗,手背上抠出三四个小小的深红色弧形指印,他努力抿紧嘴唇,牵制住翘起的嘴角,眼睛弯弯地侧过头望江岸。 有的人大概天生就适合这世间所有,阳光,灯光和目光都是追随者。 江岸直视前方,目光落在手中的双头探针上,举动慢条斯理,意态疏朗平和。 年岁增长,他惯性微微抬起下颌,日光落到侧脸点在眉弓,滑下鼻锋,到微薄的唇,镶起一道晃眼的金边,曾穿透深厚的乌云。 白散发现遇到江岸后所有事都走向好的方向,虽拂过冬日的风,心间却冒出春日的新芽,鼓鼓的,痒痒的,他垂着眼,咬住下唇,两只小酒窝却缓缓跃了出来。 一声清脆的器械响,忽然江岸偏过头,白散飞快眨了一下眼,屏着呼吸,仰头望天花板,余光里瞄到江岸注视他唇角微勾。 他像只被戳到的气球,噗地一下缩了起来,露出来的手指尖都藏进袖口,扭过脸,下巴用力抵着锁窝,盯住墙壁一小点白,呼吸深深浅浅,嘴角控制不住地扬起,像挂着沁甜果子的枝头。 尽管可能露出了一点小马脚,但没关系。 他小学一年级演过一出话题,同学老师都夸演技很好哦,所以他相信自己,仍旧紧紧抿着唇,使劲板住脸,心里默念着我不开心,不开心,好难过……欺骗对方同时企图蒙蔽自己。 江岸移开了视线,拿起口腔镜,面上没有表情。 白散眨巴着眼睛再次望过去,突然碰上江岸转过来的视线,眼底漆黑而幽邃,他呼吸一窒大脑空白,猛地仰头望天花板。 僵硬两秒,他抿着下唇,湿漉漉的眼睛转了转,再次用余光偷偷瞅一眼,一触即离,收获单纯的快乐和喜悦。 他从江岸的眼中看到了自己,心间的新芽像被这目光轻抚,又因唇角挑起的弧度鼓动,拔高了些,萌生出又一番痒。 就是在此时,他的电话响起,一串陌生号码,归属地来自林光阴出生的小城。 单佳从他挂在椅背上的棉服口袋里取出手机,快步走着递过来,小星星形状的水钻发卡在阳光下闪过瞬间拉长的光丝。 如果一切能够重来,白散绝对会在林光阴踏上火车前一秒拉住他,退了那张火车票,哪怕只留他半天,再把酒言欢,好好道个别。 或者更早些,回到这一切发生的开始,他决不会为了那一万块钱的奖励,而去参加比赛。 即使后来遇不到分他玫瑰花的眼镜小哥,遇不到请他吃豆沙包的单佳。 遇不到非常好非常好的江医生。 也没关系。 第19章 白散接过手机,一脸茫然,突然拨过来的手机号很陌生。 在融城,他只认识林光阴,但这手机号并不是熟悉的任何一个副号,声音也不同。 电话另一边的人轻轻叫了句“哥”,话语含糊不清,那声音像沉在厚重无光的海底,周身挟以汹涌巨浪,小心翼翼汲取着微弱的氧。 分不出是男是女,他甚至不确定是这个字,还是无意识的一声鼻音。仔细回想起来,同样无法与记忆里任何人的声音相连接。 收进话筒里的背景音乱糟糟,另一边的人似乎定格在那里,有孩童嬉笑打闹,有车辆呼啸而过,有超市门前的促销叫卖声,还有仿佛从遥远处传来却近在耳边的水滴声。 该不会是打错了吧或者恶作剧?实在是不太好啊。 他这样想着皱起眉,又因为接到了与以往不同的电话,另一边沉默不语,心里隐隐有些不安,开口时格外注意,“请问是有什么事吗?” 对面依旧一声不吭,孩童嬉笑声越来越大,仿佛晃过几场春秋。 那人缓缓开口了,入耳一声哽咽,轻不可闻。 随后是断断续续的啜泣,连不成声,更像是从未沉默,此时只不过松开了咬在嘴边的手,藏起来的情绪决堤而出。 女孩子的哭泣声并不大,却有着撕扯心脏的力量。 白散怔然,确定了电话另一边人的身份,隔了一会儿,轻声说:“光萱?” 林光萱,林光阴的宝贝妹妹。 治疗室里只剩下他一人,早在电话未接起,他默默思考着另一边是谁的时候,江岸便离开,并带上了治疗室门,空出单处空间。 他跳下治疗床,站在窗边,目光遥遥望着室外没有定点,他想不明白有林光阴在,林光萱为什么会受这么大的委屈。 直到林光萱哭着说出来,“我哥不在了……” 白散咽下已经到了嘴边的安慰话,停滞几秒,听明白了,心里有点反应不过来。 “昨晚我家楼下的叔叔阿姨又在吵架,平时很好的人,还会给我巧克力吃,吵起架却会动手打人,还拿了刀,我都跟他说不要去拉架,不要管……” 林光萱哭诉着也尖叫着,愤怒悲伤爱意与悔恨在她心中疯狂翻涌,透过声音轻微传递出来。 连不成句的断语,沙哑哭腔,林光萱红红的眼眶,林光阴永远19岁,每一个现实与想象的融合都使白散心底悲哀,可同时,他对生死又有着与年岁递增的冷静。 那短暂的无声里,他只是比平时显得更沉默一些。 这通电话打了半个多小时,几乎全是林光萱在哭诉,白散并不擅长安慰人,生者节哀这种话他自己听了都觉得荒诞。 最后,他问了出殡时间,说会到场。北城街道上厚厚的雪块已经将要融化,远在几千里以外的融城却还是扬着漫天大雪的深冬。 对于他独占治疗室半个钟用来打电话这种行为,江岸并没有说什么,表情不变,也可能是他功力尚浅,看不出来,白散死鱼似的躺在治疗床上望着天花板,提不起情绪地想。 倒是单佳望来,一脸“你膨胀了”的表情。 原来他常在候诊室听到的嗡嗡声,是江医生用车针修整牙齿所发出的声音——在白散被钻了十几秒牙齿,一口烧糊味的时候,忽然意识到。 他顿时睁大眼睛,手背摁出红印,恨不得跳下治疗床立刻逃走,世界上怎么会可怕的东西! 江岸垂眸,“再忍三秒。” 白散蔫了。 不迟不早,说三秒便三秒,江岸换成了镊子头轻敲病齿问疼不疼的时候,他还怔怔地望着江岸的眼睛毫无反应。 察觉了,反射弧慢半拍他酸得缩瑟一下,眼里漫开水气,江岸也明白了,又换一次药,吩咐,“周五来。” 白散“哦”了一声,坐起来,回味着满嘴的药味,忽然记起要去参加林光阴的葬礼。 “我那天有事,可能来不了了,”他盯着鞋面,眨了眨微热的眼睛小声解释,“我要去融城参加朋友的葬礼,他是我从小到大的,唯一的朋友。” 江岸是个很好的倾听者,比他自己要好得多。他喜欢他那双眼,没有波澜,微微暗沉的,深邃的,能从这样静脉注视着的眼中看到自己。 看到,便想陷入,想诉说一切。 白散小学一年级的时候认识林光阴。 这个认识,仅停留在事迹,以及常在升旗的小台子上打照面。 白散从小乖巧听话学习好,上台领奖状受表扬家常便饭。林光阴相反,不欺负人拉小群体,但是精力旺盛,做坏事打群架跑不了他,还点背,次次被抓,次次有他。 真正接触是在三年级的时候,大概是下半学期。 学校开设兴趣班,强制参加,安排在每周五下午最后一节课,有舞蹈,绘画,电子琴等等。 白散傻乎乎地选了象棋班,因为当时有部叫《象棋小天才》连环画特别火,特别好看,晚上熄了灯后他都要打开手电,埋在被窝里偷偷看小人书。 才去象棋班第一节 课他就后悔了。 小小一只黏在老师屁股后面,每日按下课的频率问,“就让我换兴趣班吧好不好嘛 ? ” “按规定是不能换的,”老师冷酷拒绝,随后笑得像一朵花似的问,“是不是觉得难啊?不好玩?” 现实和书本是有区别的,象棋不简单,被虐哭的9岁小白散一局把它划分到青椒行列,《象棋小天才》都挽救不回来,但也不是主要原因。 此时,小白散却点头承认了,“老师好聪明哦!” 因为校霸也在象棋社,上周两人分在同一个考场,校霸要抄答案,趁监考老师不注意,把橡皮掰成一小块一小块,砸他好几次他连个眼神都没给,比监考老师还过分。 都怪校门口小商店里的话梅糖太好吃,白散闷头做卷子,到作文末尾,小句号都忘了加,一甩卷子,乐颠乐颠地出学校吃话梅糖去了。 这可算结下梁子。 第一堂象棋课校霸装病没来,随后听说白散也在,立马来了兴致,放话第二节 让他等着。 小白散没告诉老师,刨根究底还是因为他傻兮兮。 老师一听这理由,更不同意了,“平时怎么教你们的?要迎难而上!” “哦。” 小白散垂头丧气地迎来了第二节 象棋课,校霸如约而至,那节课怎样过去的他已经不记得了,到底还是碍着老师在,相安无事。 直到放学,他背起小书包,飞速跑出教室,却被堵在教学楼门口。 校霸人高马大,三年级就已经有了白散五年级时的身高,和初二时的体重。外加上实战经验丰富,揍起人来很疼。 也可能是白散从小没被人揍过,当时突然产生了会被打死的念头,虽然没流血没破皮,没青紫也没红肿,五分钟后就彻底没感觉了。 但他当时哭得山崩地裂,成了小泪人,感觉自己快疼死了。 校霸被吓得目瞪口呆,一手捂着胳膊上被他咬出来的齐齐整整的牙印,一手捂着被他脑袋用力拱了一下的肚子,扔下一堆傻眼的小弟跑路了。 傻眼小弟们很快撤退,早过了放学的时间,一个学生都没有,校园再次恢复寂静。 小白散就在这时想起了含辛茹苦把他养大的院长,他不能无声死在这样一个角落里,至少要把凶手是谁这条关键线索带出去。 他拖着沉重的步伐,止不住地流着泪,一步三停,慢吞吞挪出校园,眼里弥漫着水气,看不清路,直接撞上了逃课归来取书包回家的林光阴。 “卧——” 听到第一个音,白散就认出来了是谁在挡一个将死之人的路,他仰起小脸,林光阴吓了一跳。 下一秒,带着两道黑色中性笔划痕的校服袖子贴了上来。 林光阴一边胡乱地擦着他挂在脸上的泪,一边把他头发揉得乱糟糟,急切安慰着,“哎,那教导主任可就在后面跟着呢,我刚跟老人家打一照面,他马上就过来了,您哭这一鼻子是好受了,苦得那可就成我了,祖宗哎,您可别哭啦,能有多大点事啊,您这整的至于不?” 10岁的林光阴尚且不知道,哭的人是不能安慰的,越安慰越伤心,哭起来只会越凶。 遇上小白散更是不听劝,顺着杆子就往上爬,眼泪擦得不够流得,吧嗒吧嗒一个劲往下掉着,小哭嗝一个接一个,可怜巴巴望着他,“好痛……” 林光阴眯晞着眼看了半天,愣是没瞅出白散身上哪儿红了肿了的,直到仗着身高优势,瞥见他背后雪白的一片校服上的印着一个大鞋印子,心里瞬间软了,大手再次胡乱地揉了一把他柔顺漆黑的头发。 “不痛不痛哈,吃过校园路拐角那家蛋糕房的布朗尼没,一口下去,包你的痛痛都飞走。” 小白散摇摇头,分神想了一下,布朗尼是什么,听起来好像小熊,可是怎么能吃小熊,还在甜甜的蛋糕房卖,好过分噢。 林光阴捏了把口袋里的零钱,一阵肉疼,肉疼后他又薅了把白散的头发,一脸大义灭亲的表情。 “只要你不哭,我就带你去吃。” 小白散才不要吃小熊,但他还是很快止住眼泪,连同鼻涕一起蹭到了林光阴的校服衣袖上。 …… 布朗尼小熊最好吃了! 第20章 “跟我出来。” 江岸脱下医用口罩和白大褂,挂在墙上,转身对单佳低声交代几句,单佳应下,告诉最后一个病人不用等了,直接进第二间治疗室,她准备好后过去。 治疗室并不是适合说话的地方。 白散后知后觉,咬着舌尖垂下脑袋,恹嗒嗒地跟着江岸出口腔科。 他走一步,他挪一小步,总是慢一些躲在身后,像准备长在背影里的蘑菇。 似乎江岸注意到了,步伐缓下,故意等他跟上来。 白散拢着眉,下意识抠了一下指肚。 几分钟工夫,白白的手上已经多出了不少陷入肉里的红色弧形指印,连着瞬间苏醒的微疼感。 他再抬头,直直撞上了江岸宽阔的后背。 硬。 疼。 以及棉质衬衫间,沉静温和的木调香。 江岸眉眼一抬,站在原地,从西装裤侧兜掏出单把钥匙,拧开主任室的门锁。 “进来。” 过了下班时间,主任室空无一人。 日照充足,办公桌上的虎皮兰郁绿葱茏,茶案后设沙发组,看起来比候诊室的沙发座还要舒适柔软。 一到陌生环境白散就束手束脚,他用手背蹭了蹭红红的眼角,乖乖踏进去,周身笼着正午时分的宁静日光。 江岸按下器具自动上水烧水按键,坐在单人沙发上,肩背前倾,小臂搭放在大腿上,双手松松握合十指交叉,侧目看来眼帘微掀,“想喝什么?” “……和你一样,”话一出口,白散后悔得想把脑袋埋进抱枕里,他在江岸的视线中有气无力地举起白旗,声音越来越小,“其实、其实什么都可以……” 江岸若有所思,顿几秒,找出一个铁罐,上面印着一串他分不清哪国的文字和小婴儿傻笑图案。 白色粉末,混在热水里升起一股浓浓奶味儿。 白散垂眼望着江岸骨节分明的手指,即使随意拿着奶粉勺都很性感,他希望不是自己想的那样,江医生一定能看出他今年十八岁,而不是八周。 这么幼稚的东西,幼儿园小朋友才会喝。 …… 半杯甜甜的羊奶下肚,白散抱着奶杯打了个小饱嗝,他有特殊的伸懒腰方式,窝成一个小团子。 沙发很软,阳光温柔如水波。有茶,有绿植,还会有满城的梨花,想来是很值得过的,如果林光阴在就好了。 一室静谧无声中,白散望着白色奶液中微黯的脸庞,闭了闭眼,忽然开口。 他说和林光阴的初次相识,和林光阴的最后一面。他说林光阴是被丧失理智的人误伤,好在送去医院及时,可以活下来,见见往后的太阳和海。 他还说林光阴的妹妹年幼,外婆久病不愈,母亲身体也不好,无法劳作,在外省打工的父亲是一家经济来源。 算上赔偿款,并不能承担得起后续医疗费。种种思量下,放弃了治疗。 职业为医生的江岸理应接触过不少这样的例子,屡见不鲜,白散明白的,他只是说出来,解释一下周五不能来换药并非本意,也没有想过要怎样。旧时在火车站,来不及多看几眼的人,他乡遇见,会是梦土。 关于安慰人,比起十岁的林光阴,近三十岁的江岸更为老练。 江岸侧目静静倾听着,不插话,不发表看法,在恰到好处的时候递去纸巾,待白散情绪稳定,他惬意倚靠着沙发背,抬掌朝白散示意过来。 沙发与沙发之间距离本来就近,白散揉了揉哭红的眼睛,懵懵懂懂朝着江岸迈出一步,随即被沙发转角绊住,脚下不稳,整个人跌了过去。 江岸的手臂骤然收紧,一点点加深力度,宽大手掌架在白散腋下,轻轻往上一提,他像被一筷子准确夹起的小包子,无法挣脱,腿脚却没出息,一阵阵发软,最终趴在江岸腿上,软绵绵的嘴唇贴着质感微硬的西装裤。 脸爆红。 他大大睁着眼睛,一动不敢动,全身僵硬,同时不小心露出来的一小片后颈都泛起了羞耻的淡淡粉色。 江岸低着头笑了声,修长手指穿插进他细软发间,轻轻掠过,像车窗外一晃而过的灯光,开口只是问,“需要我帮忙吗?” 白散没说话,发觉江岸手指虚虚擦过,发烫的耳尖颤了颤。 心跳砰砰。 他脑袋埋在江岸腿上,全身上上下下却一个劲儿地往外冒热气,快把自己烫熟。 江岸也不再问,干燥而温暖的手掌摩挲着他发顶,每无意触及裸.在外的微醺皮肤,都带起一小片战栗。 最终白散慢吞吞扭过脑袋,脸颊红红的仍贴着江岸的西装裤,他有气无力地小小声“唔”了一下。用烧得晕晕乎乎的大脑思考着,短短几天时间匕首出不了,他还是个兜里空空如也的小白菜。 感谢江先生,他不光收到玫瑰花,还有了去融城时的车钱伙食费住宿费。 再次感谢江先生,他不光有了去融城时的车钱伙食费住宿费,还可能借到回北城时的车钱和葬礼上要送出的帛金。 在这时,有人站在外面敲了几下门,他们谁都没有管。 纸篓里堆成一座山的湿润纸团,房门紧闭的狭小空间。 他眼里漫开着的水汽以至于周遭一切都朦胧不清,和他残留在袖口处淡淡的须后水气息。 成为结束那年冬天的最后的回忆。 作者有话要说:  . 明天补后半章 第21章 匕首是早些年官方出的第一批试验品模型,在玩家圈,称得上古董货,历来有价无市。 再算上白散几年来打出的名气,玩家口中莫名其妙的战神光环加持,使用或是收藏都有意义。 无形中,价格猛翻几倍。 论坛里甚至有人开帖,预测最后的成交价,吃瓜群众喜闻乐见,不到一天盖起上千楼。 白散苦中作乐,想之前,林光阴估摸着‘能卖个十来万’,现在若是知道了有人不惜开价上百万也要拿到,准得吓一跳。 其实比起最后能拿到多少钱,他更加在意匕首会落在什么样的人手上,会不会被珍视。 匕首不是用以牟利、大赚一笔的商品,这只是走投无路的下下计。 他只需要现在到高考前这段时间的生活费,房租,伙食,水电和资料费林林总总加起来,三万有余。 也是他的定价,不能少,也不能多。 哪怕超出一分,日后再回忆起过往,他接回匕首用心对待的这五年都像场笑话,不值一提。 而现在,白散反复思考后,在三万的基础上又加三万,作为林光阴的帛金。 不多,他希望日后林光阴的家人能过得好一些,不希望下次再发生意外依旧束手无策。 白散想向江岸借出这笔钱,金额很大,把握很小。 虽然他确定自己能还清,但向只是碰触衣角自己都能脸红半天的人开口借钱,是一件比哭唧唧羞耻千百倍的事。 白散被摸着脑袋,鼓着湿湿热热的脸颊,软软趴趴地贴在江岸西装裤上,一声不吭,一动不动,气息郁郁闷闷,活像碰瓷倒在脚边的小无赖。 “没准备好说辞?”江岸语调不急不缓。 话音刚落,小无赖缩瑟一下,心脏似乎被戳了戳。 大概江岸看别人的心思不用猜,能轻易看穿所有犹豫和不足,一眼扫过全都明白了。 白散抿抿唇,默不作声,歪着脑袋懵懵地望着斜过来的窗口。纠结着说,不说,或是说,抑或是不说,还是好想说…… 最终,他闷声闷气挤出一道会拐弯的奶味儿鼻音。 江岸顿下,薄唇一掀,“害怕买不上机票?” 时间太紧,一个钟点前白散才接到电话,先不管坐火车还是乘飞机,他根本没想过能不能抢上票,现在倒是被提醒了。 将近春节,一票难求。 更别提时间点这么近,能抢到一周后发车的票都算幸运。白散眼睛睁得大大的茫然地望着窗外,脑子里乱纷纷,难道他连林光阴的葬礼都赶不上了么…… 虽然这种事并不难以启齿。 “还是说钱不够?”江岸屈指敲着扶手。 “……” 瞬间白散连额头都变得红扑扑,他缩成软软小小一只,不安地扭了扭脑袋,顶着微乱后显得有些毛茸茸的头发,脸颊蹭了下江岸的西装裤,隔层薄薄布料,仿佛感受到流畅修长的肌肉线条,隐约透着微热体温。 他咬着下唇,又小小地蹭了一下,露出来的微粉的手指都小心缩回袖口里。 “这样啊,”江岸失笑,不经意抬手别起他滑落眼前的头发,“一万够吗?” 微砺指腹无意摩挲过耳后细腻的肌肤,白散呼吸一滞,猛地缩起脖子,用西装裤蹭了蹭红红的脸颊,埋着脑袋依旧闷闷不乐。 “十万?”江岸低头问。 白散没说话,额头紧紧贴着江岸的西装裤,一手抱着,一手从宽松衣袖里小心翼翼地探出三根手指头。 微微晃悠着,干干净净的,粉粉的,白色小月牙有些可爱。 江岸颔首,“想什么时候走?” “……越早越好。”白散缩着脖子小声回答。 . 从北城到融城,坐火车需要一天一夜,七天后凌晨三点的一趟列车有站票。乘飞机,一个半小时,三天后有售票。 白散翻出几件厚冬衣,装上洗漱品保温杯感冒药,不到半小时收拾好了行李箱,蹲在窗台前咬着软面包,坐立不安地刷购票软件。 同时等江岸。 江岸嘱咐他‘今天能走,不必急,先吃午饭,回家收拾好行李’。并且带走了他的身份.证,买票用。 可是白连下七个购票软件,刷了快一个小时都不见有人临时退票。 希望渺茫。 下午两点三十一分,上班时间。他坐在窗前脑袋一点一点地昏昏欲睡,突然接到单佳的电话,开口却是江岸。 “今夜十一点的航班,九点我来接你,现在去睡觉。” 白散乖乖地应下,实际还没反应过来,惊喜来得太猛烈,再准备道谢另一边已经挂断。 他抱着手机趴在床上,从左边滚到右边,又从右边滚到左边,翻来覆去滚来滚去,抬手傻乎乎地摸了摸自己蹭得毛毛绒绒的头发,眼里盛满亮晶晶的小星星。 似乎间接触碰到了江医生干燥而温热的掌心。 无人叫醒,白散睡了一下午,醒时屋内黑漆漆,外面还没有全暗,远处的灯火温温柔柔伏在窗边。 他四处摸了摸,在枕头边找出手机,屏幕瞬间亮起的白光,强烈而醒目。 八点差五分。 他又一次检查完行李箱,查看水电煤气开关,最后不舍地修剪着已经有些枯萎的玫瑰花的花枝。 忙完这一切,白散隔着玻璃注视外面的城市,才发现明明已经是寒冷冬日,却落着雾一样的毛毛雨。 时针转到九点,门铃声响起,江岸准时抵达。 他穿着面料密实的修身大衣搭一件黑色高领毛衣,铁灰色格纹西裤,锃亮皮鞋,手边是一把缓缓滑落水珠的木质长柄伞。 白散揪了揪外套上圆滚滚的两团小熊猫耳朵,转身抱起靠在墙边的纸箱,举过胸前递去,“江先生,这是我最重要的家当了,暂时先抵押着,等我回来一定会还债的。” 纸箱不沉,小东西很多,他蹲在地上一个接一个给江岸介绍。 “这只小海豚虽然丑兮兮的,但是是我抱着睡了十八年的,每天睡前我都拜托它在夜晚守护我,没有它在,半夜我总会惊醒,还不敢把脚露在被子外面……布袋里一共有十三颗小木珠,原本是个手串,有天绳子突然断了,这是八岁那年,一个画向日葵很好看的阿姨专门给我买的,姓袁,后来我再没有见过她……还有这个掉了漆的变形金刚,是林光阴送给我的10岁生日礼物……” 江岸抿紧的薄唇微微一勾,没拒绝。 他提着行李箱,撑着伞,注视白散抱着纸箱哒哒哒跑到车后备箱,一把推进去,回过头时,脸颊上露出两个奶甜奶甜的小梨涡。 地面聚起大大小小的水坑,湿绵空气吹来旷野的土腥味,街道两边的路灯浮着昏黄光晕,汽车缓缓驶入雨幕。 导航仪提示全程共98公里,一小时12分。 一段漫长的路程。 白散扭过脑袋望着车窗外不断蜿蜒流下雨的印记,他想和江岸说些什么,但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无力地想起今天穿的小熊袜子,上面还绣着一团圆嘟嘟的短尾巴。 太幼稚了。 三岁一代沟,他和老头子之间隔着三个半的沟,回天乏术。 就在这时,江岸看着路况一手打方向盘,一手递给他身份证,银行卡,还有两张折起的a4纸,“往返机票一起订了,葬礼结束第二天回北城。” 白散点点头,又“噢”了一声,江先生说什么就是什么。 他眨了眨眼装起身份证银行卡,有些好奇地翻开a4纸。 白纸黑字,两张一模一样,能看得出私人订制,全篇手打,没有一句废话,个人风格鲜明,显然不是从网上找到后复印下来的攻略。 同时,江岸慵懒地搭着方向盘,口头原文复述给他。 “订单1288391293,票号8293819173429,KD2981,北城机场T1青原白鹿机场T2,候机时可以在候机室充电,不懂的去柜台用身份证查询。” 人生头一遭的白散怔怔地捏住单薄的a4纸,对照着看,感觉自己在做听力,但这次是送分题。并且开头就被江岸口中那一长串一字不错的数字听懵。 居然还会有人去记这种东西,随后他转念想到,这个人是江岸,便又觉得关于他的一切都理所当然。 《江岸,江岸 完结+番外》TXT全集下载_9 江岸顿一下,大概是注意到了他非常隐忍但还是溢满崇拜的目光,哑然失笑,很平静地阐述。 “无意扫过两眼。” 白散默默缩了缩,是他给学霸丢人了。 江岸唇边噙着笑,嗓音暗沉,继续说了下去。 “航行时间十一点零五分到凌晨一点四十五。先在机场内根据指示牌找到中城航空,然后排队取票,可以自助取票,再去柜台换登机牌,接着过安检,在指定位置候机。记得把机票拍照传给我确认,电话130……” 在白散拨出号码后,一直被扔在仪表台上他误以为是小孩子玩具的崭新老人机突然响起铃声,江岸才不紧不慢地接着脱稿道: “最后上飞机,根据座位牌坐下,手机需要关机,起飞前保持联系,其他乘务员会教你怎么做。下飞机后电话联系,报平安。再打车去融城大酒店,已经预订了五晚,在前台出示身份证办理入住手续,好好休息,抵达报平安。四天后返程,航行时间上午九点二十五分到十点五十,提前两小时到机场,不要迟到,出发前给我打电话。订单号8189273266,青空航空UA1271,重复去时的登机过程,保持联系。电话130……如果手机没电或者丢了,借别人的打。两张纸,一张拿在手里,一张备用,叠起来放进口袋,等你回来。” 一个小时的漫长车程终将结束,昏昏夜色中,诺大的机场映入眼中,分别在即。 白散乖乖地叠起一张a4纸慢吞吞装进口袋,垂着脑袋吸了吸鼻子,声音闷闷的,越来越小。 “我要哭了。” “别哭。” 江岸说。 第22章 江岸的话没有魔力,甚至沉静到阐述宗卷的程度,有点不近人情。白散却在他的注视中缓慢平复下来,往围脖里缩了缩,迟迟“哦”一声。 夜色深沉,车内的顶灯微明也暗。 除了治牙时放空自我,他很少对上江岸的视线,大多数都是飞快掠过,短短停留几秒。 而这几秒,他听见了自己错乱的呼吸。 到机场,人多,来来往往不好停车,江岸在入口处把他放下。 白散取出有自己一半高的行李箱,站在窄石阶上,脚下不稳微微晃着,他攥紧行李箱提手,不安地捏了一下又一下,活像迷路的小绵羊。 车窗缓缓降下,江岸抬掌示意,“从那道门进去,提前准备好身份证——” 站在无边无际夜幕中的白散点点头,并不动,头顶一绺卷毛随风摇啊摇,从头到脚透着稚气,巴巴地望着车里的江岸,眼神和不想去幼儿园的小朋友如出一辙。 话音止住。 白散探了探脑袋,微微睁大的眼睛满是茫然。 江岸静了一会儿,“待在原地别动,我去停车。” 白散努力压住很想扬起的嘴角,乖乖应下,踩在窄石阶上踮起脚,目光跟随车身去往远处。 他自己都不知道刚才应下的那道声音有多甜软,像摊成饼状的猫,悄咪咪挤进门缝,见到满满一房间的小鱼干。 想永远停留在这时刻。 不过转眼,江岸返身,夜色翻开,人世与朗月无声无光。 白散应该站在原地等他过来的,可他实在做不到,总觉得这段路距离长,步伐短。 而路的尽头,是江岸,这份等待更加难捱。 他跳下窄石阶,往前挪了一小步,距离拉近一点点,再试探着迈出一大步,持续靠近中,他迈出一步又一步,最后拉着行李箱朝江岸飞快跑去。 温柔的晚风扬起衣角,他因急促奔跑而发烫的脸颊,因心跳加速而剧烈起伏的胸膛,最终猛地陷入归处,却不止熄。 江岸松开手臂,低垂着眼,白散恍然不知蹭了下他衣领,仰起脑袋一脸满足,红红的脸颊上露出两个小小的酒窝。 江岸挑了挑眉,把他跑散开的奶白色粗毛线围脖绕上去,“晚餐吃了吗?” 白散慢一步,走在江岸身侧,揪着他的衣角摇摇头,“我睡了好长时间。” 从挂断电话到江岸来的前一个小时,真的有好好睡一觉。 江岸问他想吃什么。 周围有面馆汤包铺小吃店西餐馆等等,但这些都不重要。 白散揪着江岸的大衣一角,屈起的指尖不留意触到里侧,挪出来,又伸到里面一点点,小心翼翼戳了戳,虽然大衣外表是微涩的硬实面料,里面却有层兔毛,软软乎乎。 回过神他注意到江岸偏过头,四目相对,猛地一缩手望着地面,“不知道……” 江岸轻笑,走进一旁的咖啡馆。白散跟在身后,屡次三番下决心,终于鼓起勇气,再次揪住他衣角。 好像连接上一只小尾巴。 小尾巴发出小小的声音,以仅江岸能听清的音量叭叭叭着。 “其实我不太饿,中午有吃饭的,就是接你电话的时候,电话挂断也咬下最后一口,然后就去睡觉了,都没有做运动,虽然趴在床上打了两个滚,但不算数,然后呼呼大睡一直到八点,我中途都没有醒过来一次,都没有去喝水,或者翻个身睡。” 江岸的视线从菜单上移开,白散抿紧唇角仰头,一眨不眨望过去,见江岸斜看他神情似笑非笑,他瞬间弱了,闷声嘟囔,“我睡了有五个多小时呢……” 好一会儿,江岸低声哄他,“乖。” 要到表扬的白散小尾巴都摇了起来,对上侍应生的目光笑得眉眼弯弯,他接过递来的菜单,心思根本不在上面,单脚踩着高脚凳,小腿一晃一晃的如同鱼尾巴。 到江岸点了一杯咖啡,问他的时候他才皱着眉认真纠结起来。 半晌,白散轻轻揪了一下江岸的袖口,“我想吃水果沙拉。” 江岸告诉侍应生加一份水果沙拉。 “……不要雪梨。”白散趴在桌子上,悄悄补充。 “嗯,”江岸把菜单递回给侍应生,“别放雪梨。” “也不要吃菠萝。” 江岸传达,“还有菠萝。” “狝猴桃长得好丑噢。” 江岸了然,“以及狝猴桃。” “其实火龙果是还没出生的小火龙。” 江岸神色如常嘱咐侍应生,“包括火龙果。” “血橙会吸血。” 白散闭着脑子脱口而出,话音一落,悔得想咬舌头,有点敷衍了。 “嗯?” ……果然没敷衍过去。 白散一滞,拍了拍小胸膛,一副“小尾巴做错了什么”的表情,无辜地眨巴着眼睛望江岸。 一旁的侍应生在本子上唰唰记着,忽然提醒,“水果沙拉的主食材还剩下血橙和草莓这两种。” “只要草莓!” 在江岸平静的目光中,白散把话咽回肚子。 “不吃香蕉?”江岸问。 “……吃。” 白散默默举起白旗,趴在桌子上生气地扭过头,留下一个后脑勺,手指还紧紧揪着人家的衣摆不放。 到最后,他还是皱着脸,望一眼看店内报刊的江岸,瞥一眼丑巴巴的血橙,哼哼唧唧要哭不哭地一块接一块吃掉了。 用过餐,江岸并没有离开。 那张a4纸似乎失去了原本的作用。 江岸直接带他穿过来来往往的旅客,熟练地取出票换上登机牌,提前过安检,来到微冷而空旷的候机厅。 白散全程揪着衣角跟在身后,当一只乖乖巧巧的小尾巴。 直到这个突然要离开熟悉环境,去往陌生小城的夜晚,他才真正意识到自己和江岸的不同。 年近三十的江岸生活经济独立,不会被财务困境绊住手脚,能轻易看出别人的想法,在疑虑不足时带来指点和帮助,同时不随便显露自身情绪,除了被细心观察到的失眠,全然是个完美无缺的人,不存在任何弱点和负面情绪。 并且他懂事故,有人脉,能在日常生活中带来许多便利,临时买票或过安检都有认识人,不用排队等。 白散掰着手指越数越难过,确定是自己十年后都无法做到的事。 在这个不太恰当的时刻,他有一点理解了单佳口中的‘毕生梦想’。 ——是座高山。 飞机上。 “请把毛毯给我旁边这位先生。”江岸向乘务员轻声道谢。 末尾那句道谢只两个字,低沉微哑,充满磁性,也简短,转眼即逝,却在白散心里千回百转,勾得心尖痒。 一块小毛毯盖在身上的时候,他还是愣愣的,只揪着江岸衣角的手,一直没松开。 飞机即将起飞,并非原本的出发时间,原本那列航班,他离开时也不是一个人,没有被夹在众多陌生面孔中。 他不知道江岸为什么突然改变计划。 他知道只要打个滚,江岸会比任何人先一步看到他,会对他好。 哪怕是在他最差劲的,爬都爬不起来的泥泞日子里。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支持 感谢在2020-06-07 20:45:11~2020-06-11 18:31:2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是你的小甜西 1个;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是你的小甜西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赵帘青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柒墨 5瓶;KY爬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3章 夜晚十一点, 黑暗无边无际。 远处城市里的灯火伏作地平线,汇成一瞬拉长的璀璨光流。近时有跑道灯,洒落一地星星点点的淡蓝色光灯。 宛若穿梭银河, 宇宙间满载小星星。 白散坐在舷窗口, 起飞时便收回视线, 缩在毛毯里手指尖揪着边缘,探出半颗小脑袋,偷偷提起嘴角看余光里的江岸。 发动机带来的噪音不大, 以一种无法忽略又恰到好处的频率响在耳边,平缓而持续。 江岸闭着眼,眉目疏朗,面上没有表情, 呼吸声很轻,一副沉沉入睡的模样。乘务员路过时轻手轻脚, 几米外仍有意压低音量,红唇微动,而无声。 只有白散知道江岸这个失眠患者还清醒着, 没那么容易睡着, 此时正在阖目养神。 “我可以背会儿单词吗?”他小小声问, 慢吞吞掏出口袋书,偏偏小脑袋, 肩膀不留痕迹地往身侧挪了挪, 挨近一点点。 江岸睁开眼,捏了捏鼻梁,替他摁亮阅读灯。 光一瞬挥下,落到江岸修长指间,折起几道浅淡纵影, 又如潮水退开,在书上叠起一层蜂蜜似的暖色。 因而字里行间都带上了甜味。 他背着那些复杂难懂的单词,短短两个字的翻译要在舌尖上转好五六个音,特别别扭。 但念出来的时候语感很慢,艰涩,像故宫里已是几千年前微腐的旧时色梁木,有了令人从容的力量。 他笨拙地偏过头,突然看到江岸脊背挺直到舒服地靠进椅背,肩部线条松懒,不过五分钟。 后来,这一眼所见到的画面,他在很多个夜晚反复想起,而英语,成了他最骄傲的一门成绩。 航程还长,口袋书翻来覆去也就是那些单词,太没意思。 白散抬起手,小心翼翼地在江岸面前虚晃一下。 睡着了,没反应。 他小心思转来转去,歪着脖子,脑袋慢慢挪过去,在江岸的椅背一角安稳靠下,口中刚结束一个单词,立马接上。 “很久很久以前,有三只想盖房子的小猪,老大叫咕咕,老二叫噜噜,还有一个老三叫嘟嘟……” 也许是因为提前睡了一下午,在这架正在前往融城的飞机上,亮着一盏桔黄色小灯的黑暗角落,白散格外精神,是从来没有过的体验。 他搜刮着从小到大听到过的童话故事,团着毛毯趴在江岸耳边絮絮叨叨,偶尔稍一抬眼,就能看到江岸在身边安稳入眠,眼下的淡青无声消散。 从三只小猪到小红帽,从小红帽到爱丽丝,从爱丽丝到豌豆公主, 他想把童话小镇带去江岸梦中。 航行过半,白散终于把自己说累,即使有提前五个小时的补眠,到了后半夜,依旧会犯困。 他缩在毛毯里,手指再次揪住江岸的衣角,歪着脖子,脑袋点了一下,又一下,不留意睡去。 一分钟后,江岸掀了掀眼皮,帮窝在身侧的一小坨扯开毛毯边,得以呼吸新鲜空气。他轻声唤来乘务员要杯热水,放在桌上晾凉,再次闭目养神。 凌晨一点半,抵达。 融城比白散想象中的还要冷,并且寥落。 满眼空荡荡的街道和径自闪动的红绿灯,他根本没想过会打不到车。酒店在城中心,车程半个钟,步行至少要两小时。 江岸并不惊疑,带他到机场附近的旅店休息,等天亮,打车去酒店。 近乡情怯。 并非故乡,白散在呼吸到融城第一口冷空气时,看着呼出的白色气息缓缓上升,消散。却还是想起半个月前那顿吃了大餐的晚上,烧喉的酒。 已是潮生白雾的清晨。 酒店前有公园,江岸嘱咐司机把行李箱送去,在公园门口提前下车,白散从后排座慢吞吞挪出来,跟在身后。 上次去江岸家短住,他就知道江岸有睡前健身和晨起慢跑的习惯,并不奇怪,虽然离开固有坏境换成陌生的公园。 老头子就是老头子。 但他猜错了,江岸可能是飞机坐久了,想接触新鲜空气清醒一下,只是打算从公园横穿而过去酒店。 七点,走了一波早起的中老年人,即将迎来下一波散步消食的大爷大妈的空暇时间。 高树,白雪,山石。 和一片如江岸家门前一样人工加热的湖,在冰天雪地的冬日里假装自己在过夏天。 白散垂着头恹恹地跟在江岸身后过石桥,其实只是一块块比水面稍高些的青石板。 到湖中心,他忽然停下,睁大了眼睛,非常不可思议,连忙抬手戳了戳江岸的后背。 “你看,有鱼,那里那里,好大的。” 湖浅,清澈可见底,有一条手掌大的小黑鱼和一条更小些的小金鱼,懒懒地在石板间游着。 江岸站在前两块石板上,视觉错差,并没有看见,退回来,站在白散身侧,望着慢慢悠悠晃来晃去的小鱼,轻笑了下。 “该是投放不久,难怪湖面没冻结。” 怕惊扰,白散小心翼翼蹲下身,下巴抵在胳膊上,望着小鱼游啊游啊,只轻轻摆摆尾巴,并不大动弹。 小黑鱼稍往前游了些,小金鱼追着尾巴就跟了上去。突然发现一块石头,以为是很有意思的东西,小金鱼摆了摆脑袋,好奇地游过去,小黑鱼一转头,发现身边的鱼影远去,猛地一扭,三两秒贴了上去。 它们绕着石块左动动,右动动,很快失去兴趣,游向另一个方向。 白散又发现了,头也不抬地戳了戳江岸的裤角,悄悄说,“是两条鱼,小黑鱼和小金鱼是一家鱼。” “是么?” 江岸饶有兴致,“你再看。” 小黑鱼向左边游着,小金鱼没动,原地转了一圈,游向右边,两条鱼之间的距离便越来越远。 白散瞬间懵了,恨不得伸手把傻乎乎的小金鱼强行扭回去,又怕惊走不敢大声说话,一个劲小声念叨着,表情都快哭出来了。 “你快回去嘛,不要乱跑阿,小黑鱼现在肯定好担心的,扭一下,扭一下,那边不好玩的,快转个头,全速追上去,加油加油加油……” 大概是他磨磨唧唧的模样让小金鱼想起了鱼奶奶,讨厌地摆了摆鱼屁股,扭过头发现身边空空一片,急了,摇头晃脑四下望了望,目光揪到小黑鱼的尾巴尖,一摆一摆地委委屈屈游了过去。 白散顿时拍着胸口仰天呼出一口气,幸好幸好,余光望到江岸唇角挑起,他猛地扭过身,用肩膀蹭了下发烫的耳尖。 不就是两条小鱼,至于么,多大的人了。 紧接着,他意识到一个问题,非常非常严重,他蹲在石板上仰起头,“鱼的记忆好像是七秒 ? ” “不止,”江岸望着远处山顶,“如果经过有技巧的训练,可以长达一个月。” 前提是训练…… 白散蔫了,闷声闷气,“一个月也好短的。” “即使分开,就在这片湖水中,总会遇到。” “可是这个湖有这么大。”白散伸长手臂在眼前划了一个大大的圈,难过地望着江岸。 胡泊一望无际,绕着湖畔全程走下来都需要半小时,如果分开,小金鱼怎么可能找得到小黑鱼。 他气鼓鼓地站起来,抿紧唇,视线跟着小金鱼和小黑鱼慢慢地过了石桥,沿着湖畔走。 到一块岩石边,一直黏在一起的两条小鱼忽然又拉开距离,小金鱼浑然不知地往前游啊游,小黑鱼发现一条头部有白斑的小金鱼,好奇地靠过去瞅了瞅。 白散蹲在岩石上,着急得额前冒出了汗,他小心翼翼地训着小金鱼。 “你好厉害哦,遇到兄弟姐妹都不打个招呼的么,还算什么小金鱼阿,以后叫你大大大金鱼好了,我可告诉你,你这样子的鱼是不会有小零食吃的……” 可惜小金鱼已经学会了左耳进右耳出,仍欢快地向前游着。 白散有点小失落,明明刚才还黏在一起,走过那么远的路。 就在这时,“扑通”一声。 江岸扔出一块小石子,准确砸到小黑鱼脑袋上,小黑鱼和斑点小金鱼迅速分开,发现已经离去很远的小金鱼,奋力追上去。 小金鱼和小黑鱼又黏黏哒哒寸步不离地懒懒晃在一起。 白散觉得鱼生好艰难。 他跳下岩石,又跳上另一块岩石,努力跟小金鱼小黑鱼交朋友。 “这是你们的日常生活吗?每天绕着石板和湖畔转一圈吗?你们吃了没有阿?湖里有什么好吃的吗?每天能吃饱吗?会不会营养失衡,会不会被其他大家伙欺负阿……” 小金鱼和小黑鱼依旧慢慢吞吞游着,白散却越说越兴奋,他突然想到一个好主意,江岸始终走在身侧不紧不慢,触手可及。 他快速跳下岩石块,摇了摇江岸衣摆,眼里充满渴望,“我可以买两条漂漂亮亮的大金鱼放进去,换走弱小可怜又无助的小金和小黑吗?” “不可以。”江岸没犹豫给出答案。 白散瞬间皱起脸,揪着衣角,笑容加载失败。 “回去后可以买几条,飞机上带不了,托运倒是可行,但存活几率渺小。” 白散闷闷地哦了一声,其他金鱼又不是小金小黑,不可以就不可以吧。 他看着小金鱼和小黑鱼黏黏乎乎地游了半圈,每次一有分开的迹象,就凑上去磨磨唧唧,最终,它们游向湖中心,身形渐渐消失在视线里,他才转身,垂着脑袋跟在江岸身后回了酒店。 江岸很忙。 在抵达酒店,江岸登上酒店提供的笔记本发了一封邮件,之后的一个小时里接了近三十通电话,并且还陆续有重要电话打进来等他做决定的时候,白散才知道。 他换身黑衣,留了一张字条,说去见林光阴的家人,便离开。 距离葬礼还有两天。 ‘坐61路公交车,到百货大楼前一站下车,街对面那条小巷子最里间就是我家。我小时候特别不理解,我家又不卖酒,用得着住得那么深的巷子么……’ 这是林光阴说过的话,当白散坐在61路公交车上,望着窗外一闪而过又连绵不绝的街景时,忽然想起。 对于林光阴的离开,他以为自己很平静。 总会死的,不过是先来后到,甚至有段失眠夜里,他一度认为自己会走在林光阴前面。 父母后面有块空地,那里临山,每年到了夏天,树木葱葱郁郁,有蝉鸣,有鸟叫,有清晨含潮的雾。 或许没了希望,卖出了匕首,他也就葬在那块空地,安安静静度过百年。 死是一个很轻的字眼,连死亡这件事都只是一瞬间,而当时的他还不知道,留给生者的是一段戛然而止的记忆。 将在往后数年里不经意的瞬间浮现眼前,一段路,一张相似面孔,一首歌,小习惯,旧物,又或是达成一件人生喜事,料想身边人。 这些小事件像一个又一个小石阶,总要跌倒,总要爬起,继而重复着过程。 他在这近似于失去感知的麻木中,才刚刚察觉到心间的褶,跌倒在一个小石阶前疼得喘不过气,往后,还需经过许多。 到林光阴家之前,白散先去趟银行,把钱取出来,提前给帛金。在输入密码时他正通着电话,问林光萱现在去方不方便,再抬眼怔住。 “当然方便啦,你找得到吗?要不要我去巷口接你——散哥?” 【账户余额 50000.00】 白散到现在还能记得那天的画面,他犹犹豫豫伸出三根手指肚,江岸的手指拂过他发根低声应下。 当他迷失在黑色森林,周遭晦暗无光的时候,总能遇到穿过重重迷雾而来的人,他执着火把,是光的方向。 “散哥,你那边能听到吗?”林光萱稍抬高声音问。 白散哑着声音应下,挂断电话,取出银行卡,他盯着看了很久,最后小心地收进钱包。 推开门他走了几步,突然停下,怕不安全,停在马路边取出银行卡,想了想,藏在背包夹层里。 过十字路口,他忽然想看一眼,又费劲地掏出银行卡,握在手心里,攥得紧紧的。 两年后,哪怕白散的银行卡里已经有了百十倍的余额,他都是随手扔进抽屉说丢就丢。那天下午那一眼,老来都不能忘。 林光阴的葬礼如期举行,办得很体面,白散准备了一个花圈,上三炷香,鞠三躬,全程不失情绪,并且在林光萱失声痛哭时,送去纸巾抚着她的背悉心安慰。 直到离开时,林光阴妈妈递给他一个很大的纸箱,里面装满了自家做的食物,七八个玻璃罐堆在一起,甜藠头,糖醋蒜,栗子糕,琥珀糖……都是他喜欢吃的,却也太多了,行李箱装不下。 白散眼睛弯了弯,朝纸箱里瞅瞅,“阿姨,我拿两罐就行了,这么多吃不完,留给光萱吧。” “都带上吧,你慢慢吃,”林光阴妈妈顿了顿,声音微颤,“这些都是光阴在时,准备做完给你寄过去的。” 白散沉默了,他深深鞠一躬,双手接过纸箱。 七个齐齐整整的玻璃罐,满得拧开盖子后,糖汁能溢出瓶口。 第八个玻璃罐,尚且三分满。 . 葬礼过后,即将返程。 江岸在第一天上午带回一台笔记本,一直忙着开视频会议。白散也只第一天敲门去蹭了个快网,之后单独去趟林光阴墓前待了半天,回来就一直缩在自己房间长蘑菇,等明天回北城。 半夜醒来,再无法入睡。 他登上论坛帐号,遇到一个刚接触战场不久的新人,他充满对战场的狂热,和对sun这个帐号的追捧,愿意对天发誓。 说,接到匕首后绝对不会再有第二个武器,也绝不会使匕首蒙尘,一定全力以赴带着他的匕首在下一届新星赛上大放光彩。 白散当时没回复,本来一句接一句的聊天突然断开了。他控制不住地朝后仰去,整个人陷进靠垫,怔怔地望着身侧的灯。 等待骤然升起满腔情绪的冷却,仅用五分钟。 他再次拿起手机,点开对话框,回复新人发来的满屏问号。 -不好意思,我刚才有点事。 最终,他以六万和新人敲定价格,答应回北城后把匕首发出。 早晨七点,远处天边渐渐明朗,白散熄灭亮了半夜的灯,无所事事,又一次检查行李箱,拉上拉链,就在这时,听到叩门声。 江岸换了一身衣服,带着淡淡的须后水的气息。 “出发前,先去吃早点?” 白散并没有什么胃口,但他点了点头,乖乖跟着江岸出了酒店,只睡了三个小时的脑子还是昏昏沉沉的。 以至于,在面馆里,他从江岸背后探出脑袋望见厨房里的拉面师傅,额头抵着江岸的后背,突然败兴地说起小学时。 那时有家常去的小面馆,他和林光阴会在那里解决午饭。 店长是个老爷爷,每次他们去都会加料,有时候是牛肉片,有时候是豆腐干。 后来学业重,每天都是学习学习学习,他们渐渐不常去了。上次去还是初中毕业时,老爷爷说以后可能没办法继续做了。 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 江岸转过身,拍了一下他的肩,“今天回去看看。” “上午就出发吗?”白散问。 他不是很喜欢地推了推凉菜碟,怎么会有这么奇怪的菜,拿起筷子只夹了一根豆芽,一点一点地嚼着。 反正江岸总能弄到票,原本订好的航班估计已经无法空出双人座了。 江岸沉吟一声,“下午吧,两点走。” “哦。”刚好补个觉。 白散挑起一根面,细细嚼着磨时间,小半碗下去,咬完半边排骨,才恍然惊觉不对,小声问江岸。 “我点的是西红柿鸡蛋面,怎么会有排骨,老板不会是上错了吧?” 说完,他往放在桌边的小票上瞅了一眼,径自点点头,没错,是西红柿鸡蛋面。他挑起一筷西红柿,一块鸡蛋,又点点头,是西红柿,是鸡蛋。 江岸撑着下巴失笑,“等下记得跟店长道谢。” 白散茫然应下,鼓着脸颊,望望旁桌的西红柿鸡蛋面,又瞅瞅自己的豪华版西红柿鸡蛋面,瞬间想起刚才点单时的一番话。 他趴到桌子上,跟江岸对暗号似的眨了眨眼,江岸颔首。他突然发现虎背熊腰的面馆老板是个很可爱的人。 可爱的人都喜欢吃小熊软糖,他把今日份的草莓味小熊留在了票面上。 回到酒店补完一觉,已是下午三点差五分,他手忙脚乱收拾好自己推着行李箱抱着纸箱,去敲江岸房间的门。 江岸并没有走,刚挂断一通电话,开门见他,神色如常,“不急。” 出了酒店,白散才知道是怎么回事,江岸找来一辆车,返程不打算乘机了,什么时候走都可以自己决定。 他松了口气,把行李箱纸箱放进后备箱,还是昏昏欲睡提不起精神,刚拉开车门,见座椅上有一个带盖的透明活体盒。 盒中水半满,装了一条小金鱼和一条小黑鱼。 它们傻傻乎乎地黏在一起,畅快地游来游去。 作者有话要说:. 我应该写个小剧场,《江医生下水捉鱼记》 en 应该…… . 感谢在2020-06-11 18:31:23~2020-06-13 21:29:4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11th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哼哼唧唧碎觉觉、11th、第十三个夏日的甜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SRBOBOSEYO、噗噗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4章 活体盒不大, 两条小鱼吐着泡泡,形影不离,经常傻乎乎地撞上透明的盒壁, 跟白散大眼瞪小眼。 他调低座椅, 高高举起活体盒, 望着在并不强烈的光照下,里面仅有的两个居住者同时摆起尾巴,明亮的水波层层翻开, 一时竟晃了眼,心里也被轻轻触碰,像沿着屋檐滑落的雨点湿了的肩。 其实他也没有很想要。 在深广的湖水中途经多少怪石草甸,蝉鸟虫鱼, 能不忘记对方,能数年如一日平平静静相伴着固然好, 但也知道是不太可能的事。 人事聚少离多,尚且游鱼。 许多念想凭空而起,凭空消散, 是自幼年起再平常不过的琐碎事了。 而这一刻, 他那点空妄忽然被稳稳接住, 护在掌心安然无恙落了地。他才发现,过往那些无声空白处, 原来都有情节。 以后, 他一定会对这个人好,成百倍的好。 从融城开往北城,近八个小时的路程。 出发已是下午三点,车速再快,回去也要后半夜了。 汽车缓缓开出市区, 江岸有些陌生地驾驶着,比平时的车速还稍缓一些。他只在临近傍晚时停下十分钟,吃了半块面包,神情轻松,驾驶依旧稳妥。 白散却觉得一个姿势保持到现在,并且目视前方,一刻不离,肯定累得没边了。 《江岸,江岸 完结+番外》TXT全集下载_10 他掰下一小团面包丢进鱼缸,嘴里还嚼着草莓甜糕,脸颊一鼓一鼓的,信誓旦旦。 “江先生,高考后我就去考驾照,最晚今年年底,到时你想去哪里,我都可以代驾送你去。” 随他开口,气息里的奶香漫进空气,含着清淡的草莓味儿,闻起来比草莓甜糕好吃。 江岸压了压太阳穴,垂首看他一眼,“如果不挂科,年底倒是有希望。” 只要不拒绝,他一定能办到。 广阔的公路沾着一层绒雪,绵延至郁蓝色天边,雾凇植在路两旁,密密匝匝成山形,隐约间透着深绿,天地都疏淡。 仿佛一段奇特的冒险之旅。 白散抱着活体盒,整张脸几乎贴在车窗上,他眨巴眨巴眼睛,看什么都有意思,同时还扭过脸和江岸叭叭叭。 “江先生,我一定能考到驾照的!我都算好了,最迟六月底结束学业上的事,还剩下五个半月时间,考驾照只要三个月就够了,再快一点,只要七十五天,接下来两个半月都可以带你去兜风。” 江岸逗他,“现在的驾照可不好考,教练比老师凶多了。” 好学生白散从没被老师凶过,哪怕是手狠嘴毒的英语老师。 车窗外刮起了一阵风,白散缩回脖子,歪着脑袋并不打算告诉江岸,反而想起另一件事。 他向江岸解释,林光阴曾在一家蛋糕房打工,“去年他生病起不来,但是有全勤奖金,我代他上了一天班。下午三四的时候,店里进来一个男人,耳朵很大。” 白散努力回忆着男人的模样,抬起胳膊高高举过头顶,比划身高。 转眼瞅瞅江岸,他又放了下来,手心虚放在自己脑袋上,间距一厘米。 “大耳朵不买蛋糕,只站在店门口,伸长脖子望街对面。他指着一个进水果店的女人跟我说那是他老婆,他们刚才正商量事,突然吵起架,而且还没争论出结果,她一摔门就走了。他不好意思过去,又担心,只好悄悄跟在后面看着,怕她一个人生闷气,躲哪再哭起来。他说待不了两分钟,不会耽误做生意,等他老婆出来马上就走。” 白散稍顿一顿,隔着活体盒戳了戳小金鱼。 “其实我很想他多待一会儿的,因为当时老板去送货,店里只有我一个人。应下后,我给他拿了一把小椅子,陪他坐在门口等,还给了两块刚烤出来的蔓越莓曲奇,虽然不是我做的,但我尝过,特别特别好吃,他老婆一定会喜欢的,然后就会跟他和好如初了。临走时,大耳朵告诉我,他是什么宏驾校的教练,姓王,具体叫什么我也忘了,他说,如果我要考驾照,可以去找他。” 江岸唇角微勾,一手开车一手摸了摸他脑袋,“你去找他吗?” 夜色忽深,旷野的风鼓噪也清静,车灯拢着雪路,微明的白是黑暗里唯一的颜色, 穿过山体隧道,视野增明,白散脑袋小小地蹭了一下,望着车窗倒映出的江岸的侧脸,不犹豫。 “不去。这样就够了,我当初搬椅子送曲奇只是想大耳朵坐一会儿,想让他老婆吃后会开心点。” 江岸笑他还小,像个小动物似的。 所以接人待物单纯,会因为万里晴空而兴高采烈。 白散没说话,扭过脑袋望着窗外一片黑乎乎,微烫的耳尖动了动,其实后面还有一句。 如果进店的人是江岸,他见到第一眼就会蹭过去,耍赖不让走。 不光有小椅子,还附赠软软乎乎的毛绒垫。两块蔓越莓曲奇也不够,他要把甜甜的小曲奇装满他口袋。 白散从不知道自己会有这么多的话,说都说不完,他问金鱼会不会晕车晕船,问两只不同地区长大的金鱼相遇,会不会交流困难,存在方言。 明明家里也没有鱼缸,两人都第一次,江岸却好像什么都懂,一个问号接一个问号完美解答。 白散看着蜗居在活体盒里的小金和小黑,发出一声又一声原来如此恍然大悟的“哦”,将放下,突然想到一件被遗忘在脑后的事,一脸茫然地望向无所不知的江先生。 “到北城的快递,应该没停吧?” 江岸毫不留情否定,“昨天起停运。” 半分钟里,小金和小黑已经在活体盒内游了四圈,接下来还将原地转圈四周,直到春假结束,网购平台工作人员上班,一个崭新的鱼缸直邮到家。 白散低下头,一脸罪过地看着两条算不明白一加一等于几的傻鱼。 活体盒,应该没问题的吧。 “金街对面有水族店,”江岸一目了然。 !!! 白散从没听说过北城会有水族店这种东西,他瞬间翘起尾巴眨巴着星星眼,随后意识到另一个问题。 金街……在哪儿? “西府路知道吗?” 白散摇头。 “第八中学?” 白散抿了抿嘴,小心翼翼地再次摇摇头。 “北城总汽车站?” “啊,”白散一仰头,呆毛垂了垂,“这个我知道,和平大街68号,我小学对面。” 江岸失笑,“新址知不知道?” ——那是什么东西。 白散缩在座椅一角,像块软趴趴的小年糕似的,闷声闷气争辩,“我可以查地图的。” “嗯,”江岸眉峰上扬,“哪边是东?” 这道题超纲了。 太阳东升西落,可现在是晚上,白散有些为难地探着小脑袋望望月亮,应该差不多吧。 他从袖口小心翼翼地伸出食指肚,指向月亮高挂的方向,小声问,“东 ? ” 江岸没说对,也没说错,注视路况,平稳转过一个微陡的道口。 短短两秒,白散内心徒然升起很不好的预感,他背对着江岸窝成一团虾米,暗戳戳摁亮手机屏,调出指南针。 就在这时,他冷不防听到江岸启唇。 “有时间我带你去。” 白散瞬间扭过头。 江岸目视前方,微颔首。 白散慢吞吞把手机塞回衣袋,虽然很想告诉江岸自己并不蠢,而且还算是个名副其实的学霸,却突然觉得这个结果比对错重要多了。 即使错了其实也很好。 他可以在江岸面前犯蠢。 不会被扣分,没有后顾之忧,并且得到了预料之外的惊喜。 到家,已经快十二点,江岸帮他把行李搬上楼,留下一句“记得明天来医院换药”转身离开。 门锁轻轻扣合,江岸走出单元门,一步步下台阶,倾身进入车中,渐渐消失在长夜里,他倚在窗边,手边有一捧枯萎的玫瑰花,生长在心中,大朵大朵绽开着。 江岸说过不着急用钱。 意思是他可以慢慢还,白散却始终觉得一块石头压在心里。 如果不是事故突如其来,走投无路,他并不想和江岸牵扯上半点钱财方面的事情,总觉得不纯粹。 第二日,天刚亮。 他最后一次擦拭匕首,小心翼翼地装进匕首鞘,包括这几年里所购买的整整两个大箱子的相关保养品,全部打包好,等待快递员来取件。 发往北城的快递已经停运,但幸好有一家新起物流还能走同省的件。 用了两个多小时,匕首被他很仔细地包裹起来,静静立在桌上。 两个小时前,柜子满得常年压条缝,关不住。此时空荡荡,多出成片成片的空间。 堆进去衣服,书本,毛绒玩偶,都填不满。 他茫然地站在柜子前,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柜子有些年头了,在那一声拉长的吱呀声里,白散忽然想起四年前,他专门去建材城定制时和店家说的话。 ‘越大越好,它就是我的宝藏。我专门放匕首的小衣服阿,小装饰品阿,这个护理液那个护理液的,就按一个月攒十五件来算,还有等以后去打职业了,赢回来的奖杯也放里面,份量更不轻,七年黄金期,再磨一磨,像Epoch看齐,十年怎么也能拎回来三座,您做小了可不行,我是要用到老的’。 一声振铃,快递员打来电话,进小区门快到楼下了。 白散挂断,看着打包好的匕首,怔了好一会儿。 两分钟后,他外套都来不及拉上,两个大纸箱半拖半拽,抱着匕首下了楼。 快递员大叔蹲在地上填完单子,递过来,“你检查下收件人地址电话对不对。” 白散没保存这些信息,他登上论坛后台,想要翻找对方发来的地址核对,忽然发现对方刚发来的一条消息。 上面是他发送的[成程快递,可以的话,我就发走了。] 对方回复好的,以及,[sun神用过新推出的武器□□吗?] [没有。]白散顺手打出,翻看上面的聊天记录。 对方在线,秒回,[那sun神介意我再买把枪吗?他们都说匕首和狙击是绝配,一样都是神不知鬼不觉干掉敌方,其实差别不算大,狙击还更犀利点,最近官方又在推热武器搞活动……] 白散看到的第一眼,心就沉了下去,他打出一行字,删掉,又打出几个字,再次删掉,闭了闭眼,最后问,[你想用□□?] [是] [连Epoch都是全武器通,你不用这么执着于一把武器吧?又不是好几年前的老时代,只有那几种,这样太限制发展了] 下一秒,白散退还收款,退出了论坛。 “哎,核对好了么,”快递员挠挠头,“这是怎么了,我输错了?” 白散蹲下去压了压纸箱翘起的一边,用力扣下指肚,“麻烦您了,我不寄了。” “你这你这,唉,这一大早上,我特地赶在上班前顺路来了,还白跑一趟……”快递员嘟囔着骑上小电车走了。 匕首完好无损地待在纸箱里,没寄出去,白散松了一口气,同时又吊起一颗心。 十分钟前还聊得很好,认为对方是个值得信赖的人,十分钟就成了现在这副模样,他难以想象匕首真的到了对方手中,会被怎样对待。 尽管只是一个没有实际价值的武器模型,他却希望能被用心对待,又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这么想来,自己确实也很奇怪。 他郁闷地蹲在地上,盯着两个大纸箱发愁。 在这时,听到单佳的声音远远传来,“你看,那是不是白散,江医生?” ……江医生…… 白散瞬间站起来,睁大了双眼望过去。 不会这么巧吧? 单佳提着早点站在医院后门遥遥相望,江岸出地下停车场,西装笔挺,长身而立,逆着光站在道路边,映下一道轻轻折起的纵长身影。 他眼眸微眯,举步走来。 白散觉得自己现在肯定很糟糕,头发乱糟糟地堆着,脸没洗,牙没刷,各种绿色混杂交错的棉衣,印着海绵宝宝图案的睡裤,脚上还趿拉着棉拖。 旁边是两个好像装着奇奇怪怪东西的大纸箱,他低下头一看,嗯,打包装时手上还蹭了不少灰。 如果不是舍不得地上的两个纸箱和匕首,白散现在绝对撒腿就跑,他简直糟糕透了。 然而江岸径直走来,目不斜视,只看到了愣愣站在门口、手足无措的他。 “我就是临时下来寄点东西,”白散耷拉着脑袋,闷闷开口,“本来马上就想回去的。” 江岸停在几步外,点头,“衣服拉链拉上。” “噢噢噢。” 白散连忙应下,很想咬死自己,一垂头,看见穿在里面不配套的小猪猪睡衣,更想一头撞死了。 他猛地一拉,仿佛穿上隐身衣,忽然提不动,锁头卡住。他深吸一口气,用尽全身力气使劲往上提,但这个拉链死活不动,很明显不想跟他继续过下去了。 这是一件很悲伤的事,尤其是在江岸的注视下进行,哪怕无声无息。 白散巧劲蛮劲都用上了,锁头还是屹然不动,他脑袋垂得越来越低,内心哭成一坨泪包,这辈子都不想再穿这件衣服了。 “我来。” 终是江岸看不下去,屈膝下蹲,双腿支撑着身体,腰背都笔直。虽然此时比白散矮了一头,却是两大坨白散的量,一如沉石。 随着他俯下身,距离越来越近,仿佛能感受到鼻息浮动,江岸周身沉静淡薄的木质香一同袭来,仿佛严严实实被包裹,怀抱,白散浑身僵硬,一根手指都难以动弹。 他后背瞬间渗出一层薄汗,从脖子红到了脸,五感真实而又虚妄。 锁头夹着一侧少许布料,在江岸修长而有力的指间老老实实松开,一眨眼就拉到了顶。 江岸起身,叫住从物业处走出的保安,吩咐把两个大纸箱抬上去,随后眼神笑着帮白散折下翘起的一边衣领,指腹轻轻划过他发烫的后脖颈。 “回去吧。”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06-13 21:29:42~2020-06-15 22:21:3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11th、哼哼唧唧碎觉觉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5章 如坠五里雾般。 白散全程懵懵懂懂地走上楼梯, 拧开开门,回到了家。 保安把纸箱放在地上,一声闷响后, 他凑到白散身边, 挤眉弄眼。 “你和江先生是什么关系啊?我从没见过他和谁走得那么近, 咱们小区另一个股东屡次三番说要请他客吃饭,都半点不给面子,刚才居然蹲下来给你拉拉锁, 哎说说呗,你们是远房亲戚吗?还是说私生子?” 白散被最后一句弄得更懵了,缩着脖子,迟迟缓不过来。 保安见不搭理, 没意思地合门走了。 半晌,白散嗅到熟悉的空气, 回到熟悉的环境,身体才慢慢放松下来,脸颊却越烧越红。 眼前的画面还停留在半个小时前, 江岸蹲下身, 轻而易举地替他拉上难搞的拉链, 抬手时又随意折起卷边衣领。 明明是白日,白散却看到了密密麻麻的烟花在脑海中炸开。 他紧紧闭着眼, 眉毛蹙起, 却情不自禁咧开嘴角,小酒窝深陷,一副想哭又忍不住乐晕的模样,猛地跳到床上,抱起小兔子布偶埋着脸满床打滚。 翻来翻去, 滚来滚去。 上上下下,左左右右。 脑子里晕晕乎乎地想着江先生怎么能这么好。 直到他有生以来,第一次因为打滚技术不到位,跌落在地,掉进软垫里的时候。细软的头发四处散开,抱在怀里小兔子布偶蹭着脸颊触感绵绵乎乎,他眼睛亮晶晶地望着天花板,眼里都是从窗口照进来的光,点亮了空气里轻轻柔柔缓缓降落的微茫灰尘。 哪怕掉落时小腿一瞬磕碰到坚硬的床柱,他疼得看见了碎光,心里还是如同吃到棉花糖一样,又软又甜。 退了款,白散重新找起买家,并且把帖子中“不能有别的武器”这一点重复三次。 他之前联系的新人虽然暂时还没有买狙击枪,但话里带着渴望,意思已经很明显。 又或者说,哪怕最终不买,因他妥协,只是升起过这种想法,他都认为算是一种对匕首的背叛,并且日后也一定会在某个时刻忽然想起,渴望再次达到顶峰,去接其他武器。 说到底,匕首送出后,白散的一句话并不能真正束缚到使用者,只是用这一种武器,还是再接更多。 但他总是乐观地抱有着幻想,能够为匕首找到一个如他一样爱护它的新主人。 最差,也要有信誉,以及责任感。 新人再次发来消息。 [???怎么退款了] [sun神sun神,我就是那么一说,还没有接啊] [而且你不是已经打包完,发出了吗] [我真的真的很想要这个匕首啊/双手合十] …… 白散一扫而过,直接拉到最后,回复“还没来得及发出,不出给你了”,便把他抛到了众多聊天框里。 每时每刻仍然有人在私聊他,想入手的人很多,真正的好的使用者却少之又少。 他拆开快递盒,取出匕首,摊在床上举起来对着光发呆。 不能留,无去处,不能留,无去处…… 看牙不分上下午,尤其是在情绪不稳定时期。 白散把英语老师留下的卷子写完寄出,收了两箱录音带,三个厚厚的笔记本,再次收到有关成绩的消息,还是来自英语课代表的电话。 “白散!” 嗓门震天,回声拉得老长。 当时的白散正在默单词,手上一抖,猛地给字母拉了一个颤颤悠悠的小尾巴。 他瞬间举着胳膊,嫌弃地把手机拿得远远的,抿了一口牛奶压惊,“蒋乐乐?” “不许喊我的名字!”蒋乐乐发出死亡声线,“你总分又又又又超出我一分,你这是退学了吗?你这是悄默声埋头苦学去了!” 蒋乐乐说的是一模成绩,白散并未收到老师判好的卷子,但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分数和估算的差不多。 他转了几下笔,不觉得蒋乐乐会因为这一点小事专门打来电话。 估计是之前吵到父母,蒋乐乐那边静了一会儿,再次传来的声音低了不少,“明天中午同学聚会,万里酒店二楼自助。” 果然。 猜对了。 白散在本子上给自己画了朵小红花,一边默着单词一边婉拒,“都已经退学了,我现在去不太好吧,前段时间那件事也还没过去。” “是不太好,你这次分考得那么高,人不在了,卷子还被老师拿到学校节节课打一打我们的脸,等来了,不跟你交流交流,对不起高中这三年受过的苦,”蒋乐乐没什么好气地说,“不过你放心,那群孙子才看不上呢,聚得也就是咱们这群有力气没傲气的人,个个能打。” 白散笑着应下了,知道蒋乐乐是开玩笑,就是跟英语老师待久了,难免说话语气有点像。 事情赶得巧。 不差半小时,他突然收到之前发出的一封转学申请报告的回复,没说同意与否,只是说,要求明日下午两点半到学校先参加考试。 本来已经不抱有希望,把心思放在自学上的白散忽然又迟疑了。 在学校不管有着学习资源的优势,比起一个人不容易走弯路,还代表着奖学金,以及代表学校去参加一系列竞赛的机会。 他大可比不必再出匕首。 并且论起考试,大概是白散除了吃甜食,更在行的事情了,他眼前忽然又亮起光。 回复信中还提到一点,要求家长同行,这件事上白散却犯了难。 他纠结片刻,努力想好从退学到转学这段时间一系列变故的说辞,再次联系院长。 “这样啊。” 一年不见,院长的声音依旧如同寺院里的古钟一样和缓,使人心安。然而下一句就使白散欲哭无泪,“可是我现在在国外办事,连带过年,最快也要半个月后才能回去。” 直到下午,在口腔科看见了江岸。 白散忽然想起保安上午说过的话,‘你们是远方亲戚吗?还是说私生子?” 他默默思考了一下,从身高、体型、日常相处模式来看,好像确实挺像。 下午到口腔科看牙的人不多,还有空座,白散这次没敢窝在江医生的高靠背椅上,毕竟有事相求,要表现得好一点。 他依旧是一动不动地缩在沙发一角,看着患者一个接一个进去,一个接一个出来,能熬多久就熬多久,拖上半分钟进治疗室都算幸运。 对于治牙这件事,他始终抱有敬畏之心,尤其是在上次那个恐怖的钻牙体验过后,这份恐惧远远超过了青椒大餐,位列他的排名榜首位。 单佳就很懂这份心思了,家里同样有个怕牙医的小弟,她时不时路过晃一下,“仿真猫要不要?打地鼠机呢?或者三阶魔方?七彩拼图?还是积木?” 白散面色沉重地摇了摇头,间隙中偷偷瞄着治疗室里的江岸,真让进去吧,又不太敢。望着望着,他忽然就想起之前在车上说好的,有时间带他去水族店,给小金小黑换个大点的房子。 可是江医生一副看起来很忙,实际更忙的样子。 他像个小老头似的叹了口气,希望渺茫。 “你是有事想求江医生吧?”这个眼神单佳太熟悉了,她每次想吃麻辣香锅剁椒鱼头水煮肉片时,都是这么瞅男朋友的。 白散现在深刻体会到,不光江岸一个人会读心术,单佳也是这一代的传人。 “你凑过来点,我告诉你一个百试百灵的办法,绝对你说什么,对方都答应。”单佳一脸坏笑。 白散半信半疑,奈何束手无策,侧着头挪过去一点点,又一点点。 “叫声哥哥,一声不够叫两声,只要你叫得够软,就没有硬得下” 与此同时,江岸从治疗室走出来取工具。 四目相对,白散的脸瞬间爆红。 耳边还飘荡着单佳的锦囊妙计。 ——叫哥。 作者有话要说:写得乱,周五回来改 .感谢在2020-06-15 22:21:39~2020-06-16 01:32:5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SRBOBOSEYO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夜闻归雁 4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6章 候诊室不算安静。 单佳和新进来的患者的交谈声, 一个老人接打电话有些心烦意乱的嘟囔声,还有从走廊里传来的错乱脚步声。 种种响在耳边,宛如一个隔着玻璃的世界, 把人阻隔在外, 藏着无法靠近的无形界限。 只有江岸。 无论外界形形色色有多少嘈杂纷乱, 白散都能在他将开口时发现,耳中只有他的声音。 并且在人群中一眼找到他,不需要浪费多少时间, 仿佛是一种跟随光的直觉。 而那层透明而无形的玻璃变得柔软,瑰丽,自动敞开一条静静等待的路,会把他和旁人区分。 当时的白散还不懂这种从一开始便存在, 并且不断壮大,从沉沉心跳蔓延到微颤指尖的隐晦偏颇感从何而来。 一年后, 单佳和男友冷战,醉酒的晚上,他一边扶起单佳, 一边给她男友打电话来接人, 起身时恍惚听单佳醉话。 “新调过来的大夫一点都不友好, 现在口腔科就剩下我一个人了,想想当时真好, 江医生还没走, 你也磨磨唧唧来看牙,特别有意思,跟我家奶猫一个样,勾得人上不了床……” 话音刚落,白散就懵了, 差点失手没扶住单佳撞墙上。 其实他觉得自己当年挺成熟的,一个人上学,一个人吃饭,一个人住在一间小屋子。 不管怎么说,总不会是一个毫无生存能力的小奶猫,至于勾人……更是无稽之谈。 “看,不承认了吧,”单佳倚桌大笑,“那时候,你和我当年预备脱狗籍时一模一样,明明是收到拿在手里的花,却好像长在心上……” 候诊室里又进了两个患者,江岸并没有注意,他抬眼一扫,对上白散越过众人望来的目光,微微颔首,回了诊疗室。 “哎,大娘,你是先那个大爷前脚进来的吧?”单佳瞅了瞅治疗室,“进去吧,里面已经没人了。” 紫衣大娘连声应下,脱掉厚重的羽绒服。 白散摸了一下鼻尖,声音很小,“江医生刚才出来,说,到我了。” 他舌尖轻轻舔过填了药棉的牙,并不想进治疗室。 虽然很想装傻,当作没看见江岸的眼神示意,但是想到接下来的请求,哪怕成功率低得可怜,他都要表现得乖一点。 单佳扭过头,不敢置信地揪了揪耳朵,一脸震惊,“你可不能乱说,我还不到三十岁,没瞎没聋,看着江医生出来又进去,眼睛眨都没眨,怎么可能错过他的话。” 说完,单佳又侧过头猛揉另一边耳朵,脸上惊吓未收。 白散沉默,他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从治疗室传出水流声,江医生净手后,很快恢复安静。 “放心,你的耳朵没问题,是江医生没有说出来。” 白散抿了抿唇,莫名羞耻,像藏在心里的小秘密,突然要公之于众,有些难以开口, “他刚才出来朝我看了一眼,正好我也看到他,明白了,就没有再多说什么。” 比起刚才单佳更讶异了,眼睛瞪得圆圆的,她努力压抑着声音,还是提了不止两个调,“这就是类似传说中的,心灵感应?” “……” 白散艰难点了点头,不着痕迹地瞅了瞅治疗室,绷着脸,压住不断上扬的嘴角,语气深沉。 “嗯,心灵感应。” 在单佳“厉害了,回去后我也要和男友试试,一个眼神告诉他我想吃红烧肉”的渴望的目光中,白散慢吞吞地进了治疗室。 不再是前两次忙着做准备工作,江岸端坐在治疗床前,接过白散的器械盒,放在物品台上,取出小围脖给他垫上。 有点像吃饭时会弄脏衣领的笨笨的小朋友。 白散微微仰起下巴,手上不老实地揪着围脖两端长长的绳子。 不同于之前他自己给自己戴上围脖、摆好器械盒,意料之外的江岸亲手接过,突然超出计划,略过了这一步示好,他有点心惊胆颤。 外加对医院与生俱来的避让,不管几次进治疗室,依旧无法缓解从内心深处升起的恐惧。 白散仰起头直愣愣地望着天花板,大大张开口,摆出一副标准的看牙模样,还随着角度侧侧头,微微调整了一下姿势。 整个围脖都像塑料材质,系在两端的绳子也轻。 他不记得是自己先松开了手,还是窗口压了条缝,吹进来的风的原因,再摩挲着指腹,想要碰到些什么缓解一下压力的时候,手里忽然一空。 空气都好像凝结,一分一秒无比漫长。 白散下意识揪住了自己衣服,布料单薄,硬朗,不易折。 不太像他厚实绵软的卫衣,哪怕是不小心露出来的里衣边,也不该是这种触感。 他努力回想着又摸了摸,还是没认出来,这才移开目光,决定和白顶灯大眼瞪小眼的游戏中场休息。 下一秒,白散猛地打了个哆嗦,他揪着自以为是自己衣服,其实是江岸白大褂的一角,并且紧紧不放。 眨眼间,干净整洁的白大褂衣角拢现数道起起伏伏的曲长褶皱。 他心里一咯噔,难怪发呆的这么长时间,牙齿没有任何感受,江岸看着他紧张得地揪着绳子,视死如归地望着天花板,根本没动。 有微风进入窗口,轻轻掠过他手心间的湿汗,这么长时间的心理准备都白做了,他小心翼翼地挪了一点点目光。 窗外光度正好,江岸侧脸边沿细小的绒毛清晰可见,迎着光,仿佛精心描绘的一条金色丝线,轮廓带来的利落锋利感都只觉温柔。 很安全。 随即,江岸低下头,蓦然开口,“别撒娇。” 一不留神掉进江岸眼中,白散呼吸一滞,心跳停了一拍,紧接着快速跃动,鸣声很大,仿佛满室的暖光都会被惊扰。 他眼睛微微睁大,指节过于用力有些发白,缩了缩,仍揪着江岸衣角,耳根慢吞吞地红了,小小声“噢”了一下。 半晌静默,江岸不急不缓戴上医用手套,眉锋微挑,“周二下午去买鱼缸?” 今天是周日,在家看笔记,明天周一,上午去参加同学聚会,下午去学校考试,后天周二,在家刷一套寺城的数学题。 白散垂下眼想了想,周二确实没什么要紧的事,数学题可以挪到今天,熬夜赶一下,乖乖点头。 “那就周二——” 他突然顿住,虽然单佳的建议很羞耻,暂时办不到,以后也绝对不可能叫出来,但是天无绝人之路。 尤其是察言观色技能十级的江医生。 白散继续和白顶灯玩着谁先眨眼谁就输的游戏,久久盯着天花板一角。 老院长说,与人说话时,要看着对方的眼睛,这样才会显得真诚,有礼貌。 可能老院长没遇到过江岸这种人吧,具体是哪种他也说不清,总之就是对上视线后,大脑空白,呼吸错乱,小鹿撞晕,所有小心思好像会都被一眼看尽。 非常可怕,但又使人忍不住想蹭上去。 他张了张口,试探着发问,纠结着老院长说过的要对上视线,有礼貌,又不敢,怂。只好弯了弯手指,没什么存在感,又像个软软乎乎的小动物似的,探出小手,戳了戳江岸的袖口。 《江岸,江岸 完结+番外》TXT全集下载_11 “嗯嗯嗯,那就周三好了,但是小金和小黑有悄悄问,换成明天好不好?想要明天下午搬家,特别特别想。” 周二固然可行,但学校的考试是在周一,他期待着能够在买鱼缸前顺便同路参加考试,像去公园散步顺便在路边买冰淇淋一样。 江岸沉思,片刻拒绝,周一有工作上的事要忙。 “好的吧。” 白散非常理解,曾经的每个周一他在学校里也很忙,要升旗,要开班会,要检查上一周的作业等等等等,他很理解。 “小金和小黑收到了,它们说好难过,可能今天会少游好多圈,明天会少吃好多好多粒鱼粮,然后变成小瘦金和小瘦黑,再次见到时,连吐个泡泡打招呼的力气都没有了。但是没关系,我已经用尽全力安慰好它们了。小金和小黑还说,你放心去工作吧,它们会在家等你的。” 转达完小金和小黑的话,白散扭啊扭,歪着脑袋在江岸的膝盖上蹭了一下,之后举起胳膊遮住眼睛,嘴大大张开。 自我评价,一个没有感情的小机灵鬼。 其实,是一小坨安安静静,自己藏起来生闷气,不许别人理,真要不理,还会闹别扭的小朋友模样。 江岸笑了下,抬手摸了摸他蹭得毛绒绒的头发,低声问,“周一?” 小朋友缩着脖子躲了躲,发出一声拉长的会转弯的鼻音,绵里透软,“……周三。” 白散知道自己已经18岁,是一个大人了,要成熟,稳重,理智。不能任性妄为,不能耍赖,不能像小孩子一样需要人陪。 他知道江岸很忙,每天都有大量工作要做,陪他去融城,回北城,已经浪费很多时间,已经够了。 再等半分钟,只要二十秒,他想通了就会好,就会把挡住的眼睛露出来。 “或许,周一下午可以有时间。”江岸温言。 他并没有因为白散一次表面上的躲闪停手,或是因为逞强的话而表面应承过去。 白散又躲了一下,又一下,好像确认了江岸不会收回手,他慢慢地靠过去,脸颊贴在江岸掌心,稍稍挪挪胳膊,露出一只有点湿热的眼睛,却又语气认真。 “江医生,我已经安慰好小金和小黑了,周三去就周三去,你不可以这样,说话不算的人是小狗。” 之前那么想在周一去,一会儿工夫,纵使真的改变主意,那些思绪沉在心里,连个扑通响都没有,也不是不委屈的。 江岸微垂下眼,翘着唇角,哄他,“告诉小金小黑,我是小狗。” . 很久以后,白散才明白。 他当时逞强的‘没关系,我可以’,在江岸心里等同于‘我很害怕,我需要你’。 江岸听懂了,也告诉他, “我一直在。” 作者有话要说:. 立个flag,日更到完结,每天中午12点更 .感谢在2020-06-16 01:32:53~2020-06-19 11:13:1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第十三个夏日的甜、哼哼唧唧碎觉觉、11th、赵帘青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7章 江岸答应了明天去买鱼缸, 也应下去买鱼缸的路上,先陪白散去学校一趟参加考试。 两人约好下午在小区门口见面。 在这之前,白散还要去参加一场同学聚会。 进门, 疏疏落落坐了三十号人, 都是熟悉面孔。快两个月不见, 一室共处,抬起头便能看到,仿佛还是昨天的事。 “来来来, 散儿,坐这,”一个中等身材的平头从人堆里“腾”地站起,“可算是把你给盼来了!” 白散一眼没认出, 旁边的同学笑骂一句赵胖子,他又瞅了几眼, 才勉强能从赵庞籽眼睛鼻子上,找出点曾经的模样。 瘦太多了,至少有二十斤。 “嘿, 怎么样, 帅气吧?”赵庞籽装模作样地抹了抹头发, 也不知道是跟哪个电影里的角色学的。 白散笑着点头。 “帅,乍一看我都没认出来。” 赵庞籽嘴角咧得更开了, 露出两个大门牙, 跟兔子似的。 他一边跟旁的同学显摆,一边拉住白散紧挨着坐下,肩膀贴着肩膀,用力蹭了几下,悄悄靠在白散耳边, 压低了声。 “散啊,不瞒你说,我这次来,就是为了蹭蹭你的学霸之气,千万保佑我考试顺利,到时候考好了,我老爸发红包,绝对给你包一大份。来,咱再蹭蹭,要不然击个掌?” 白散一脸好笑地听完解释,跟他挨着像两块果冻一样,蹭来蹭去晃来晃去。 “你寄来的笔记,我还没有看完。” “啊,那个呀,不急不急,复印的,我这还有一份呢,你留着垫桌子都行。” 白散点头,又和赵果冻撞一下肩。 “还有你的字,越来越飘逸了。” 赵庞籽干笑两声,“嗐,这能怎么办啊,特立独行18年,彻底救不过来了,想起因为那点破字被扣掉的卷面分我都哭不出来了。” “田英章庞中华司马彦的字帖都合适。”虽然白散自己的字也是一塌糊涂,但他有着不会被扣卷面分的骄傲。 赵庞籽一脸苦瓜色,艰难地点了点头,“等回去我就搞一本。” …… 白散关系好的同学不多,大多数是点头之交,有的甚至连名字都忘了。 他本身不是话多的人,尤其是人多场合,别人有心想聊,最终也说不了几句,顶多是碰个杯,喝口可乐,说说最近的一模考试,分享一句解题思路。 关系不到,还因为之前的事挺尴尬,多少存在些影响。 直到蒋乐乐珊珊来迟,气氛才好些。 “其实呢,我们这顿饭的主题是——友谊长存!” 一桌人不太熟练地举着杯站了起来,白散突然成为视线中心,他怔了几秒,随即哭笑不得。 合着这是专门给他办的,高中三年,不是一桩荒唐事就能抹去的。 几个家里管得松,喝了酒的借着酒劲,发泄一通。随后,原本一声不吭的同学一个接一个开口,话越来越多。 “早就知道那个姓于的不是什么好东西,还栽赃给你,倒打一耙,我呸!真是个小人……” “咱们犯不着跟他计较,再等几年,你就看混成什么样……” “你走了后,课堂上依旧有你的传说,尤其是每当马老师杜老师郭老师拿出你的卷子,连骂带损我们的时候……” “这次的题不简单,我每天恨不得捧著书睡了都被打得措手不及,也栽得心服口服。你那么好,你会有光明的未来……” “可惜林光阴已经不在了,今天这屋子里本来应该有三十七个人的……” 白散低着头,没说话,最后拿起赵庞籽的半罐青岛啤酒,往自己面前沾了一层甜汽水的杯子里倒得满满的,一仰而尽。 并不好喝,有些冰。 周遭的所有声响都来得莫名,去得匆忙,灯光是晃人眼的亮白,饭菜已凉。 酒后,他似乎醉了,似乎还清醒,只安静地坐在一角,撑着下巴,看桌前人各种姿态,听他们谈笑怒骂径自无动于衷。 突然有些无聊,他偏了偏头,看着左右两边的人,有一瞬间,希望江岸也在场,不需要做些什么,也不用开口,静静地待在一旁就很好。 如果,当他稍微移开视线,下一秒,越过桌椅众人与江岸目光交织,就更好了。 下午有场考试,新学校,能否留下关系到未来发展。匕首在,能够打职业,匕首不在,按部就班朝九晚五。 白散知道很重要,不应该喝酒,要认真对待,可他当时就是没能控制住情绪。 “我这有口腔喷雾,你要不要?西瓜味的,”蒋乐乐晃了晃一个细长的小瓶子,又从包里翻出一个装着粉色液体的不明物品,“还有糖果调的香水。” 酒气难掩,但相比起一身香水味,白散更喜欢满襟酒气。 他站在冷风穿堂而过的窗口,接过西瓜味口腔喷雾,面无表情地张开嘴喷了喷。 可惜世上没有后悔药。 距离他和江岸约定的时间仅剩半小时,留下小小孩子会喝酒的印象真是太糟糕了。 白散欲哭无泪,尤其是大白天,中午。 如果江岸问起,他倒是好解释,偏偏从这段时间相处来看,他觉得江岸并不是会多嘴询问这种事的性格。 酒后去学校考试白散勉强可以接受,可是一想到要以醉过酒模样出现在江岸面前,他突然觉得被老师认为是个会喝酒的学生、失去转入新学校的机会都是小事,不值一提。 下午一点半,白散在小区门前等到江岸。 他一反常态,拉开车门直接钻进后排座,时刻谨记与江岸保持距离,摁下车窗吹着冷风,举手投足都轻柔慢缓,小心翼翼地隔绝着气息浮开。 所幸江岸是真的很忙,从他上车起,每不超十座路灯,会有一通电话打进来。 找他的人似乎能从北城排到融城,电话接起来便放不下,好像永远都打不完。 白散有一点理解为什么最开始见到江医生时,他并不常使用手机,并且现在用的还是一款老人机,除了打电话发短信,什么都做不了。 试想一下,如果他每天有着接都接不完的电话,那么多事情等着要处理,肯定也会讨厌手机。 哪怕一定要使用,也是功能最少,能通过手机联系上他的途径越少也越好的那款手机。 白散很怕麻烦,换位思考一下,自己每天要处理那么多事务,每下达的一个决定无形中可能会涉及到数以十倍的人。 太容易诱发心衰了。 他趴在前座椅背上,担忧地望着江岸发量喜人的后脑勺,幸好幸好,但还是要提早预防。 秃了,就丑了。 车窗外的风景不断延长,白散耳边都是江岸和别人通话的声音,沉稳,有力,轻轻一道气声都有种隐晦的性感。 他一个人坐在后排座上,趴着前排椅背,偶尔扭过头,望望眉眼疏淡的江岸,偶尔从椅背空隙间探出小脑袋,看看一往无前行过的路,并不觉得无聊。 再无所事事时,他脑袋搭在座椅护肩上,仔细回想,在被数不尽的电话缠上之前,江岸甚至一次都没有拿出手机,好像根本没有这种21世纪必需品。 而手机之后的出现,还是在他不得不前往融城,买机票时,江岸为了联系他才使用。 白散突然睁大眼,一脸不可思议,这么想来,导致江岸被电话缠上的罪魁祸首,好像是自己。 罪恶感飙升。 没留给他太多忏悔的时间,已经到了学校。 周边环境很好,位于商业街繁华地段,学校偏中世纪的装修,严谨而大气,仿佛有着一段很古老的历史。 和白散上一个十分接地气的学校相比,完全不同,一看就很难进,令人望而却步。 江岸此时接完电话,大概也是嫌烦了吧,他扫一眼信息,见没什么值得关注的,直接把老人机关机,扔到一旁。 其实来早了,校门还没有开。 按照白散以往的经验,至少要等到两点十分,也就是说还有近二十分钟。 他朝江岸稍微挪了挪,又靠近一点点,从后面探出小脑袋,以认真商量的软绵绵的语气小声询问。 “坐在车里等待很无聊的,等会儿你要陪我进去么 ” 江岸没接话,侧身,抬手屈指捏住他下颌,微微抬起。 “喝酒了。” !!! 大意了。 江岸的话并非询问,而是一个简简单单的陈述,平静的语气同样听不出半点情绪偏颇。白散回答也不是,不回答也不对。 他被迫仰着头,表情茫然,仿佛照在聚光灯下,一切想法清晰写在脸上。而在江岸的视线盲区,手指抠了一下又一下,背上的细汗密密麻麻。 “其实……是今天中午有同学聚餐……很久不见了……很难得……我没忍住,喝了一杯啤酒,就一小杯,不多的……” 白散的解释声越来越小,究根结底还是他的错,没分寸,欠考虑。江岸确定酒气后便收回手,没有告诫,没有提醒,没有责怪他的意思。 看起来只是很随意的姿态,白散却感觉到了千般重,车内气压很低,沉重,肃穆,有种喘不上气的错。 明明江岸一字未说,白散心里却好像听到了数百个江岸的质问,他垂着脑袋,慌张开口,语无伦次。 “今天真的是意外,我本来没想喝酒的,我之前都有喝掉半罐可乐,我保证以后再也不喝酒了,一滴都不沾。我可以写保证书的,还有这次的检讨书,我检讨书写得特别好,英语老师都夸我,要不然还可以抄古诗抄课文抄单词……” 江岸失笑,懒洋洋地问,“这么熟练?” “嗯!” 反正已经被发现了,白散顺着杆子往上爬,也不怕残留的酒气散出,他蹭到江岸右侧肩膀处,眼睛亮晶晶的,“我还可以抄名字,你不要生气好不好,我酒量其实还可以的,不会醉倒在大街上的。” 江岸轻描淡写,“那就把名字抄一千遍吧。” “……” 白散瞬间蔫了,他只是说说而已,展示一下技能,可惜江岸无动于衷。 他觉得他是挖了个坑,自己跳进去了。 半晌,白散示弱,仰起头可怜巴巴地说,“我想抄你的名字。” 江岸眉峰上挑,示意他说出原因。 因为算起来,“江岸”比“白散”少三画。 但是白散果断地摇了摇头,这种关键时刻,一定要相信自己的预感,他才不会说出原因。只道:“我一定会把你的名字写得很好看很好看,比我自己的都好看。” 江岸低笑,颔首默许。 又过几分钟,白散再次探出小脑袋,抠抠手指,趴趴椅背,磨蹭了好一会儿,红着耳尖,别别扭扭地小声要求。 “等我抄完一千遍你的名字,你要抱抱我。” 作者有话要说: . 感谢在2020-06-19 11:13:11~2020-06-20 03:17:1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第十三个夏日的甜、11th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汀南丝雨 5瓶;SRBOBOSEYO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8章 下午两点整, 门卫准时打开学校门。 门口的小平头和蘑菇头已经累了泱泱一片。学生们三五成群聚成一团,勾着肩,搭着背, 大声嬉笑怒骂的, 骑着山地车急匆匆赶来, 车把上还挂着三四杯奶茶的。 白散拿上装了涂卡铅和0.5碳素笔的透明袋,随穿着小西服格子裙校服的学生们一起涌入学校。 “下午第一节 是体育吧?球球老刑,可千万别再占课了。” “你要是去小卖部, 顺便给我捎两袋辣条啊,要卫龙大面筋!” “糟!忘了有节阅读课,我没带《白鲸》,赶紧走赶紧走, 我去四班找人借一本。” …… 少年们大呼小叫的交谈声,不远处的阵阵鸣笛, 教学楼里响起的熟悉铃声,种种交织,白散记忆里的校园画面再次浮上心头, 鲜活跃动。 他像走进一个大花园, 看什么都有意思, 看什么都有点舍不得收眼。 走在前面的江岸忽然停下脚步,侧身望去, 静静等他玩够了走过来。 白散暗戳戳摸了摸一棵梧桐树干, 触感和看上去一样发涩。 也不是没见过,没碰过。 此时似乎一切与以往不同,霜雪晶莹有光,秃秃的树干藏着今春将生长的嫩叶,他又摸了几下, 跟老梧桐打声招呼,朝江岸哒哒哒跑过去。 “这所学校的校服版型比我前所学校的校服好看,但是深灰色好丑,像掉进泥坑里。如果换成草绿和花红,形成一片春天的景象就更好看了,一定能在全国高中校服大赛中获得第一名金奖。” 他揪着江岸的一小截衣角,左瞄一眼右瞄一眼,跟在身后悄悄叭叭叭。 “不知道学校的食堂怎么样,饭菜好不好吃,有没有家常小南瓜小甜薯小土豆一锅炖,有没有家常牛奶煮草莓煮樱桃煮荔枝,如果有的话,等会儿考完试我可以打包一份带走么,如果没有的话,不知道我可以建议申请一下么……” 十分钟后,他歇了声,心情复杂地长叹一口气。 学校哪都好,就是有些大,而且树和树长得一模一样,墙和墙长得一模一样,导致他有点晕头转向,不知道该往那边走。 不过,还好有江岸在,他并不需要纠结这些,只要像个机器人一样,迈左脚,迈右脚。 左脚右脚,右脚,左脚……然后就到了目的地。 一间空教室,专门的考场。 站在考场门前,见他终于止住了小金鱼吐泡泡似的叭叭叭,江岸扯唇,“不紧张?” 两秒沉默,白散垂着头眨了一下眼睛,飞快回答,“不提不紧张。” 江岸轻挑眉毛,抬手把他脑袋上一绺翘起来迎着风转圈圈的头发摁下去,似笑非笑,“怪我?” “……不怪你,和你没关系的。” 白散极力控制住想踮起脚,在江岸掌心蹭一下的冲动。 他扭过脑袋,非常努力地板着脸,非常不讲理地别别扭扭说:“但是有一个即将踏入考场的white姓男子很怪你,他本来毫无压力的,结果现在脑子里空空的,什么都想不起来了,他说全是你的错,都怪你。” 江岸失笑,饶有兴趣,“那要怎么办?” “不知道。”白散仰起头,冷酷地说。 同时,他不着痕迹地晃了一下脑袋,又摇一下,默默祈求东风,再次把那绺被压下去的头发吹起来。 “这样啊,”江岸摩挲下颌若有所思,从西装裤侧袋取出一个小小的包装袋,熟练地配合着他的剧本,“white姓男子愿意接受我的赔礼吗?” 熟悉的抱着松子的花栗鼠图案! 熟悉的草莓味软糖! 白散瞬间交出小酒窝,但他顽强地压了压嘴角,表面仍然不为所动。他是他,white姓男子是white姓男子,不能混为一谈。 他理智分析,“这就要看你的小软糖好不好吃了。” 好吃,非常非常好吃!透着包装袋都能闻到酸酸甜甜的糖果味。 “你帮我尝一下?”江岸勾起薄唇。 “这样不好吧,每个人的口味都是不同的,”白散咽了咽嗓子,皱起眉头,很为难地望着躺在江岸掌心里的小软糖,“再说,只有小孩子才会喜欢吃糖,上次是意外,其实我早就不喜欢吃这种甜食了。” 小软糖宇宙第一好吃! 江岸沉吟一声,抬眼扫视周遭。 “我不会说出去,附近也没有别人,只吃一粒没什么。” 白散舔了舔嘴唇,艰难地移开视线,望着楼道边长势茂盛的绿植,心里想的是他想要好多好多粒,表面还是有些不情愿。 “出门前我顺手拿的,早知道,就换成其他了。” 虽说现在还是白天,并且在遮挡着天空的楼道里,白散却满眼都是亮晶晶的小星星。 他用力抿了抿不断弯起的嘴角,揪着江岸的衣服朝近蹭了蹭,下定决心般点点头,勉为其难地干巴巴说,“那我只好帮你尝尝看了。” 江岸撕开包装,唇角勾起弧度,“辛苦了。” 正在此时,楼道另一侧传来脚步声,戴着圆眼镜的年长老师拿着一沓卷子走来。 白散一滞,抱着透明袋,慌慌张张扭过头,一脸欲哭无泪,圆眼镜老师长得好像他的初中教导主任。 “进去吧。”江岸屈指捏着软糖,推进他口中。 满口酸酸甜甜草莓味的白散就这样进了考场,小眼神懵懵的,坐到座位上都没再敢抬起脑袋,放眼整个教室,白白的小小的一只,格外显眼。 一同参加考试的还有七八人,竞争力不大,比不上将开学时参加转学考试的人。 白散前一分钟还是一片空白的大脑,在看到卷子时,依靠本能,瞬间被知识挤满。含着小软糖,下笔飞快。 题量不大,每科只挑选了几道经典题型,白散游刃有余,全程不假思索,在最后一笔落下时,甚至有了满分的预感。 直到考试结束,他精神松懈下来,发现教室里除了圆眼镜老师,还坐着一个真正眼熟的人,才隐约产生压力。 尚商,就读私立高中,成绩名列前茅,高二参加数学联赛时碰到过。 白散抿了抿唇,并没有熟悉到打招呼的程度,也不好奇尚商的转学原因,他慢吞吞装起橡皮尺子,巴望着窗口找江岸的身影。 “真没想到你也打算到这里念。”尚商忽然开口。 其余几个学生扭头看去,白散不觉得是在跟自己说话,他抱着透明袋挪到窗边,肩上一重。 尚商三两步走来勾着他的肩,笑嘻嘻道,“好歹一起住过两个月训练营,不会已经连我的名字都忘了吧?” 白散摇了摇头,避开他搭在肩上的手臂。 “以后就在一所学校了,万一分到一个班,那就是同班同学了,再巧上一点,说不定还会坐到一起呢,别这么高冷啊同桌。” 尚商这话说得早了,也不好听。 一学期没结束,哪个学校的名额都有限,要不然根本没必要参加考试。 说不定到最后也只有两三个人能录取,他这一句话毫不留情,几乎把其他参加考试的都打死了。 大概来自四面八方的视线过于热烈,尚商自己也意识到,他干笑着补充一句。 “数学倒数第二道几何题你答得怎么样,我有点没把握,两点距离和等于4,线路一共有120种,斜率-1?” 那点徒然升起的压力在尚商话音落下时,眨眼间消失。白散纠正,“两点之和等于3。” 到手的十五分没了,尚商愣住,半天一动不动,余下的人或懊悔或庆幸,神情各异。白散没再看一眼,被提醒了一句家长不在走廊,都待在办公室里等着,便恹恹地趴在桌子上,不动了。 现场判卷,等待时候不长。十几分钟里,圆眼镜老师挨个问了一遍转学原因。 有因为前一所学校环境资源不好,有父母工作变化导致的搬家原因,只有白散是自身原因。 其实转学申请书上都有写,在网上也能查到,他按照当初收到的通报批评回答,应该解释几句,想了想,他还是放弃了。 转学考试的卷子判出来,不通知分数。 后来判卷老师进教室问了句谁是白散,他举起手,圆眼镜老师和判卷老师低语几句,再抬起头时,神情中有惊讶,有不解,还有惋惜。 白散听到圆眼镜老师询问尚商转学手续办理情况,嘱咐最好明天就到学校报道,最后让跟着家长一起去见见班主任。 原来是九选一。 本来还在可惜那十五分的尚商更加震惊,他以为至少会有两个名额,其中一个必然是白散的,至于另一个,把握七七八八。哪怕只选一人,怎么想,机会也会落在白散身上,而非自己。 他下意识望向曾无数次压他一头的白散,过了好一阵儿,回过神后,从头到脚写满了“感恩”。 白散笑着说了句恭喜,起身离开。 他知道之前的事依旧存在影响,但这所学校既然发来要先参加考试要求,那应该是看成绩说话的,或者成绩至少占了一大半比例。 却也不尽然。 作者有话要说: . 来迟了,周二回来更 .感谢在2020-06-20 03:17:14~2020-06-21 22:41:4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哼哼唧唧碎觉觉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哼哼唧唧碎觉觉、11th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找不到你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9章 到年级办公室, 白散仰起头,望着一群挺着啤酒肚的中年男人和胖乎乎的中年女人,还想着要怎么找到江岸, 没成想一个正慢条斯理喝着茶的老师直接告诉他不在。 “离开有一会儿了, 在四楼校长室, 你过去找,或者在这里等等都行。” 白散乖乖道了谢,没留下, 学生天性,他不喜欢留在老师办公室。 办公楼和教学楼分开,校长室不太好找,白散没问路过的老师和保安, 一个人慢慢悠悠,兜兜转转, 找到的时候已经是半个小时之后。 校长室门开着,一道陌生的爽朗男声喋喋不休,谈着国内外局势。 随后响起江岸的声音, 平平缓缓, 沉稳浑厚, 像无云长空掠过一只白鹭。 意思是天色耐看,因而日出日暮、落雨落雪、候鸟迁南迁北都是极好的。 不管江岸说什么, 能不能听懂, 只要他开口,白散都愿意听。 那些在心里胀得鼓鼓的、像巨兽般想要毁坏一切的、不停翻涌的情绪,都将在江岸开口后烟消云散。 如同每个自然醒来的清晨,微光,鸣鸟, 心脏静静悄悄起伏着的温温缓缓的平静。 白散没进校长室,他趴在楼道口的栏杆上,垂着脑袋安静等江岸。 他们的话题从国内外局势转到近年来的教育改革,又谈起人才形势和发展未来大趋势。 白散越听越犯困,他只知道要好好学习,考上一个好的大学,要是学的累了,或者考得不好,那就去吃两个草莓挞。 “白散!”尚商一声吼,把昏昏欲睡的白散拉回现实,“你在这干什么呢,我还以为你早就走了。” 校长室里谈话一顿,白散揉了揉眼睛,蔫蔫地站直身,没什么表情地看了他一眼,“等人。” “……哦,”尚商欲言又止,憋了几秒,指了指档案袋,“我来盖章,不知道校长在不在,俩教导主任一个比一个忙。” 白散点了点头,刚才那尚商一嗓子已经把他暴露了,再在门外待下去也没意思,他跟在他们后面进了校长室。 进门,迎面一张大班桌,白散一眼看到江岸惬意坐在大班桌前的高椅上,双手十指交叉搭在桌上,抬眼看来。 陪在尚商身侧的长头发女人忽然轻声开口,“儿子,快跟校长问个好。” 尚商还跟白散大眼瞪小眼,突然被拽了一下,听话地问了声好。 紧接着长头发打开档案袋,取出一张纸递去。 “校长好,我是尚商的家长,这不是刚考完试么,李立仁老师让我来找您在转学联系单上盖个公章,我这两天就抓紧把转学手续办完,免得耽误孩子上课,去年就是因为参加数学联赛,有点耽误其他科目,成绩落下些,虽然得了个二等奖,但还是吸取教训,以后我一定督促他好好学习。” 坐在大班桌后的大额头校长接过转学联系单,看了看尚商,乐乐呵呵道,“也要适当放松,远光高中欢迎你,好孩子。” 长头发连连点头,“一定一定,说起来,从小到大尚商都特别让我放心,从小学开始就特别热爱学习,小学初中高中老师都夸着,隔三差五他就给我捧个奖状回来,现在家里贴都贴不下……” 尚商不自在地拉了拉他妈妈,却起到了反作用,越说越兴奋,恨不得把他十一岁就已经换完乳牙的事都一起讲出来。 此时白散格外庆幸,他拉来的是对自己并未熟悉到这种程度的江岸,如果换成老院长,大概他四岁零七个月后便不再尿床的事都能翻出来说一说,不过,有老院长在,也不大可能见到校长,有这个机会。 “考完了?”江岸靠在椅背里,垂眼问。 白散默不作声,抱着透明袋点了点头。 大额头手上一顿,忽然抬头看向他,话语迟疑,“轻舟,这位是?” 白散垂着脑袋吸了吸鼻子,心里冒出一堆小问号,江先生和大额头是什么关系?看起来很熟悉的样子。 ‘轻舟’不太像小名,也一点都不像他的小名呼呼一样显小,难道是江先生的表字吗?这也太老头子了吧。 《江岸,江岸 完结+番外》TXT全集下载_12 江先生又会怎么定义他们之间的关系?反正家长是不可能了,遇到熟人一戳就破,那么会是朋友吗?忘年交?还是说医患关系…… 在他万分纠结的时候,江岸已经懒笑着开口,带有几分揶揄,“是被你拒之门外的学生。” 江先生就是江先生,白散沉重地叹了一口气,他没说,他不问,单单尚商来盖个章,就已经猜得七七八八。连考得好不好都避开了,不论其他因素,只提拒绝。 “啊?这,你看这,”大额头稍稍一怔,自己也知道只招一个学生,他苦笑着摆了摆手,“我倒还寻思着这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你怎么就有了兴致来我这小地方。行了,我想想啊,南大预备班还能空出来一个位置,但如果成绩不够好,跟不上,第二周就要分去重点班——” 反正也不会在这所学校念,不需要面子了,他挪到江岸身侧,踮起脚,趴到他耳边,围起手小声说,“我们回去吧。” 不需要江岸欠下这份人情,他自己也可以考上。 江岸侧过身,拉下他的手,很认真问,“不喜欢?” 静默几秒,白散咬着下唇闷闷地嗯了一声。 会给江岸添麻烦是一方面,他自己什么水准自己最清楚,也真的怕从南大班掉出去,会使人失望。 “好。”江岸定定看他几秒,拎起搭在椅背上的外套,婉拒了校长的邀请,言笑两句,和白散小尾巴离开。 车上。 白散兴致不高,他占了江岸午睡搭的小毛毯,把自己藏在里面,只露出头顶被自己蹭得乱蓬蓬的头发。 一扭一扭的,要睡不睡,又提不起精神。 “江岸。” “嗯?” 江岸应了一声,白散又不说话了。 他闭着眼睛,面前隔着毛毯,有不太晴朗的光,周遭暖乎乎的,还有着满满的江岸的气息。 像一台龟速运行的破旧电脑,漫过水,落了灰,他被卡住了很长时间,发出一点点音,是被旧时的事物占去几乎全部精力,再难以表达出来的,迟缓的。 一字一句都要思考很长时间,才能确定,才能完整地表达出来。 他说他应该考得很好的,他记得那个判卷老师在拿着卷子进教室时,走得有些快,眼睛澄澈,嘴角微微扬着,在喊出他的名字,看到他时,很快地笑了出来。 他说他见过尚商,就是在校长室里,那个和妈妈一起去的长得很高的男生。 高二那届数学联赛他也参加了,尚商真的得过很多奖状,他在群里见到过尚商妈妈晒出来的照片,满满一墙,有点傻。 其实他一直不知道发奖状有什么用,贴墙不好看,是真的不好看,后来他贴过的。 还说,如果只有一个名额,被录取的是尚商,也应该是尚商,他有一个很好的妈妈。 白散说到最后,断断续续,自己都不记得那真的是他说过的话吗?还是心底隐约闪过的想法。 他真的有些困了,隐隐约约感觉到江岸揪了揪他的小毛毯,扯开一条缝,空气清澈,温暖。 睡意朦胧间,他缩瑟了一下,闭着一只眼,懒倦地半睁开一只眼。 江岸一手开车一手摸他脑袋,眼睛笑着安慰他。 接下来的梦,是甜的。 醒时已经到了水族店,他和江岸一起挑了一个水族箱,中型,加上水后有三个白散的重量。 后来,他觉得自己当时一定还没睡醒,一个小小的鱼缸就好,又不是养水草,两条小鱼加起来都没有手掌大。 然而他居然提出小金鱼与小黑鱼会生出1号小小金鱼和1号小小黑鱼,还会生出2号小小金鱼和2号小小黑鱼,以及3号4号5号6号等等,最终组成一个大家族的神奇理论。 更加神奇的是,绝顶聪明的江先生居然同意了。 …… 江岸在买好水族箱后离开,车开往另一个方向。白散跟随水族店里包安装的工作人员,坐大货车回了家。 傍晚七点半,蒋乐乐和赵庞籽翘了晚自习,到他家看水族箱。白散并不清楚他们是怎么知道自己安装了水族箱的。 直到蒋乐乐把手机屏幕怼到他眼前。 [时间:下午5点31分。 发布动态人:白散。 发布内容:水族馆.jpg] 好的吧,他哑口无言。 “哎,马上马上,”赵庞籽风一样刮到门前取外卖,又风一样拎着外卖盒刮了回来,“来来来,新鲜出炉的爆浆草莓蛋糕,草莓奶盖,魔鬼黑咖啡和金枪鱼三明治,还有我的炸鸡可乐!” 白散道声谢,拿起自己的草莓奶盖喝了一口。蒋乐乐和赵庞籽不光是来看鱼解决晚餐的,他们带了复习资料和一套卷,准备夜战。 “白散!”正翻著书的蒋乐乐突然大声叫了起来,看着他一脸震惊。 白散很莫名其妙,他记得蒋乐乐以前不是这么咋咋呼呼的。 “……我靠?”赵庞籽随即望过来,瞪大了眼,惊得半个鸡腿都从嘴里掉了出去。 白散还是很茫然,顿了半晌,“怎么了?” “你不怕苦了吗?”蒋乐乐表情夸张。 “……怕。” “不是,”蒋乐乐气笑了,“既然你怕苦,你怎么喝起了我专门减肥用的黑咖啡?别告我,你味觉失灵了。” 这倒还没。 白散移开视线,落在了手中已经被他喝掉一大半的黑咖啡上,抿了抿唇,后知后觉感受到嘴里无比诡异的苦味,一张脸瞬间皱皱巴巴,他接过赵庞籽恰到好处递来的水,连灌几口,鞠躬道歉,“对不起,我重新点一份。” “不,给我分半杯你的草莓奶盖得了,”蒋乐乐眼神狐疑,“你今天很不对啊。” 白散沉默,他倒了一大杯草莓奶盖,给蒋乐乐推过去,趴回小桌子,捡起笔,在爬满一堆歪歪扭扭的“江”字纸上,又添了一个软趴趴的江。 怎么办。 好丑。 他还好想知道江岸在他快睡着的时候到底说了一句什么,是真的吗?会不会是他的幻听,错觉?梦境的一半? “散啊,”赵庞籽凑过来,“你要是被附身了就眨眨眼。” “没有。” 白散鼓了鼓脸颊,推开他,扭过身,背对着又一笔一划地写了一个江字,江岸当时说的到底是什么,他为什么要睡着阿,他有气无力地在纸上画着圈圈,手指渐渐移到了手机上。 江岸在忙吗?如果给江岸发短信会看到吗?会马上回复吗?他可不可以问是不是重要的事,说当时没听清,让江岸再重复一遍? 啊—— 白散摊在桌子上,用力揪着头发,好烦好烦好烦。 他生无可恋地望着水族箱里快快乐乐的地小金和小黑,手上突然停住,立马坐了起来,轻轻地摸了摸自己的头发,他不能这样对待它,江岸有时会摸的。 想到江岸,白散又蔫巴巴了,他趴回桌子上,咬着下唇,一鼓作气,手指在屏幕上一点一点的,一句话思来想去,删完标点符号,删完首语,打上两个字就埋在胳膊里趴一会儿, 打两个字就要缓缓,盯着屏幕上简简单单的几个字,从脸颊红到后脖颈,像一团煮熟的虾。 [江先生,下午在车上我睡着的时候你说了什么吗?我没有听清,刚才突然想起来] 不是,从醒后到现在已经惦记了好久好久,没分开时,他还带着起床气,陷在现实和梦境中央傻傻分不清楚。 带着必死的觉悟,白散戳下发送键。 随后立马把手机塞进枕头下面藏了起来,若无其事地翻开一本书,边看边自言自语,我不怕,不怕,不慌。 镇定! 手机很安静,异常地安静,一个动静都没有,连那些乱七八糟地消息提示音也消失了。 白散咬着笔帽,心跳在短短几分钟里经历了一个来回的过山车。他希望开屏就能看到江岸回复的短信,又怕期待落空,现在离手机远远的,本来打算一个小时后再看,反而更加煎熬。 在他正如同嚼蜡般对草莓蛋糕下着毒手,脑子里在想手机是不是没电,自动关机了,所以才迟迟没有短信音提示的时候,蒋乐乐做完卷子,忽然抬手在他面前晃了一下。 “好吃吗?” 白散咽下奶油,或许是干巴巴,或许是顺滑的,但他全部的心思都放在了枕头下的手机上。 短信提示音怎么还不响,还不响…… 他一如既往地回了句“好吃”。 “你就没有发现什么?”蒋乐乐惊了。 非要说有什么发现的话,赵庞籽开的作业向BGM声音比以往高了一个调,钟表哒哒哒哒,走动的频率照旧,说明电池还能用很长时间。四分钟前,楼道里传来脚步声,很慢,是隔壁阿婆,比平时的散步时间要迟一些,可能晚饭吃多了,也可能吃晚了。 白散抬起头,对上蒋乐乐盯着草莓蛋糕的目光时,才发现她指的是蛋糕,这就有点为难了。 他试探着说:“比上次更甜?” 蒋乐乐顿时笑出鹅叫,前仰后合,惊得赵庞籽也看了过来,一阵噗噗噗。 好一会儿,蒋乐乐缓过来说,“是草莓没有了啊,你都没有发现的吗?在你抱着手机傻笑的时候,蛋糕上的草莓都被我吃光了。” “哦,”白散低头看了一眼蛋糕,面无表情,从夹心里又挑出一枚,“你还要吃吗?” 都说好人有好报,白散并不觉得自己是个好人,也许是因为今晚贡献出去的草莓。在蒋乐乐担心地问是不是发烧了的时候,他听到了熟悉的手机龄声。 猛地白散跳上床,取出手机,在看到屏幕上的来电显示时突然懵了。 ——电话,而非短信。 早在反应过来时,他便下意识滑向了接听。 另一边的江岸似乎因为他秒接的速度微怔,不过两秒,笑问:“可以听清吗?” 白散颤着手用力捂住脸,仰起头,望着屋顶晃眼的暖白灯光,从鼻腔里闷闷地嗯了一声。 房间里舒缓的钢琴音,电话中细微的风声,他从遥远天边平稳落回地面又陡然升空的心跳,和他微哑着嗓子带着笑意的低声耳语。 “当时,我说‘我不知道尚商是谁,我只看到你’”。 手机突然脱手而出,白散的世界也突然失去了引力,他啪叽一下倒在床上。 “卧卧、卧卧卧槽——” “啊!你好好地接着电话怎么倒了?!” 蒋乐乐和赵庞籽一副仿佛见到密室杀.人案现场的惊恐表情,轻手轻脚地靠近床边。 白散一动不动,似乎抬起一根手指都很费劲,连呼吸的力气也没有。 而眼睛和嘴角弯着,盈满了光。 作者有话要说:我太蠢了,这章是和二十八一起发的,结果设置错了发布时间 第30章 无故没了音讯, 使江岸空等,固然不好。 但当白散从陷在云朵里般的晕晕乎乎状态中清醒过来,已经是半个钟后。 他趴在床上, 抱着胳膊打了两个滚, 转过来时正面朝上, 身上蹭出了汗,头发软趴趴贴在额前,润白的脸颊通红。像盛夏里, 迎着清晨的阳光,闪烁着明澈露珠,挂在枝尖上的一枚小白桃。 电话已经挂断。 白散抱着手机又打了两滚,敛不住地笑。同时他又羞得整个人藏进毛毯里, 只露出一双眼,一小节手指, 小心翼翼戳了戳屏幕,想来想去,给江岸发了条短信, 掩饰。 [刚才我临时有事, 忘了挂断电话。] 江岸回复很快。 [我知道。] 白散放下手机, 缩着脖子蹭了蹭脸颊,仰起头望天花板, 目光遥远, 他觉得自己又烧起来了,晕乎乎。 显然蒋乐乐和赵庞籽也是这样认为,但在确认了和刚才的电话有关后,互相眼神交流一番,感叹着没脸看, 再次一头扎进题海。 晚上十一点,蒋乐乐和赵庞籽离开,白散刷了一遍错题,做几篇阅读,熬到凌晨三点,还是睡不着。 有事没事,江岸的话就会从心海浮上来,扰得他盯着橡皮能乐半天。 再移开视线,立在墙边的水族箱,摆过玫瑰的窗台,无一不刺激他的神经。在蹲在水族箱前,红着脸跟小金和小黑认认真真地讲了一遍江岸的好后,白散终于意识到自己有点痴汉。 他瘫在床上,朝手机吐舌头,睡前最后一个念头。 ——太讨厌江岸了。 第二个联系他想买匕首的人是个声音听起来很小的女生,带点娃娃音。 之所以这样说,是因为娃娃音直接打来了电话,更好商量,也显得更加有诚意一些。 “关于只能有匕首这一个武器的要求,”娃娃音开口,“是建立在买方是玩家的基础上吧?” 冷不防听到对方这样问,白散怔两秒应了一声,不明所以,下意识感觉接下来的谈话不好,会出乎意料。 娃娃音松口气,笑了一下,语速很快。 “我不是玩家,当然,也不是替别人买的。但是我可以向你保证,你的匕首绝对会被照看得很好 30、 ,一周三次保养,不会受到一星半点损伤,并且,卖出后,你可以随时了解匕首的状态,我会提供照片,视频,如果你有时间,也许哪天路过,也可以到我这里来看它。价格方面就像你说的,或者考虑到我的特殊性,翻一倍我也能够接受,毕竟现在论坛里已经炒成天价了。” 白散哑然,有些不可思议,后续补充的几点实在太好了,他从未想过,但是在匕首这件事上他充满理智,“既然不是玩家,为什么会想收匕首?” “我是战场武器展览商协会会长林梨,我认为你的匕首完全有陈列在展品室的意义与价值。” 白散沉默。 转手匕首以来,他总是遇到各种不符合预期的事,本来只是想转给一个像他一样珍惜匕首不蒙尘的人,结果现实并不如想象中的容易。 “我希望你能好好考虑一下,”林梨语气很认真,“毕竟玩家圈有多乱你也是知道的,转三手四手的都大有人在,一个口头约定,哪怕当时算数,过上一两年,谁还知道你的匕首到底怎么样了。但我战场武器展览商协会会长的承诺,你是可以相信的。” 林梨又道:“你的匕首依然会冠以你的名字,只是所属不同,而且它会被我们当成古董一样小心对待,这点我相信很少有玩家能够做到。即使不再登上战场,也是无关紧要的不是吗?它依然承载着你不败的荣耀,不会被任何人改写。” 接回匕首前,白散去过一次武器展览会,昏暗的展室里,灯光冷白透彻,他见到了很多静静躺在展柜中的武器。 冰冷,寂静。 观赏的人一批又一批,有感慨,有赞叹。 他在一个展柜前静静站了两个小时,已经忘了是什么珍贵的武器,只记得那些它们抱着旧有的荣光,好像已死之物,还不如路边的石子有意义,至少还能临着雨露阳光,细雪和晚风。 听到白散果断拒绝,林梨并不意外,笑笑说:“强人所难实非君子之举,那就祝sun神早日找到合适的买家吧,虽然很可惜,也只好这样了。” 话是这样说,直到两天后,白散将忘这件事,再次接到林梨的电话。 “sun神,之前我翻过很多武器持有者资料,看你好像是住在北城吧?” 正脸颊一鼓一鼓地吃着奶黄包,感谢江先生救他于水火之中的白散满头雾水,“嗯”了一声。 “那真是太有缘了!”林梨惊叹,“我出差路过北城,正在机场等转机,五个小时后离开,不知道sun神现在方不方便?让我见见匕首,欣赏一下?虽然我只是一个小小的协会会长,但还是认识很多对武器方面感兴趣的人,说不定可以介绍一下。” “……” 北城天气变化多端,一到冬天,又冷又湿。昨夜下一场雨,天亮了,地表积不少小水坑,和着融雪,无处落脚。 已过晌午,天边仍堆着厚重黑云,风一吹,凄凄冷冷。 白散怕她一个女孩子不好走,再受了凉,直接约到机场里咖啡厅见面。 他把匕首装进包里,走到门后,去取挂在墙上的钥匙,抬眼看见立在门边的雨伞,稍一思索,扭头瞅了瞅窗外。 一个白色塑料袋挂到了树上,此时左摇右晃,风中乱舞,窗户也被风带得呼呼响。 这天气,就算待会儿落了雨,撑起伞也挡不住风。 白散戴着口罩,背上匕首就出了门。 隔着一层白手套,林梨小心翼翼地摸了摸匕首,手上几乎没有力气,轻轻摸一下就收回来,左瞅瞅右望望,又抬手点一点刀锋。 整个过程好像面对刚出生的小婴儿似的,大气不敢出一下,生怕一个不小心摸坏了哪。 白散看得好笑,对她突如其来的‘缘分’彻底放下心防。 林梨自知这借口用得太假,sun已经看了出来,也落落大方,手上一用力,把黑布罩着的行李箱推过去,凑近些,压低了声音。 “我直接带了过来,现金,三倍价,一分不少,就像之前说过的绝对会好好爱护这柄匕首,我实在喜欢,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你看行不行?” 虽然隐约有预感,白散还是被这一出整懵了,他反手推还行李箱,义正言辞拒绝,“欣赏就是欣赏。” 任凭林梨再三承诺,白散誓死不松口,最后陪着用生无可恋的林梨把一箱子现金存进了银行,看她返程才松了一口气,叹声聋子不怕雷。 胆子大。 四点差一刻,他从机场出来,外面果然下起了雨,天是灰的,和着风雪,人声,车声都淹没。 他裹紧了身上的棉服,跑进雨里,拦了一辆出租车回家。 下了车,他跟随刚下班回来的制服男一起进小区,到单元门,已经浇了半头,浑身发冷,他一伸进口袋,除了手机,空空荡荡。 一片城墙都褪了色的日落时分,大雨如雾,沿着屋檐边缘大滴大滴滑落的雨,砸开一朵朵小水花。 白散呆呆地望着需要刷门禁卡才能进入的单元门,努力回想自己的钥匙和卡是在跑的时候丢在了哪里,还是落在咖啡厅。 半晌,他抱着胳膊蹲在地上,傻傻地看着几步之外的暴雨,欲哭无泪。早在出门的时候,纠结拿不拿伞,而忘了拿钥匙, 还好带了手机,房东那里有备用钥匙,白散打去电话,得知房东正在外面办事,要半个小时后才能回家送来钥匙,到时会拨来电话。 他连声道谢,挂断电话,瞅着一样趴在檐下避雨的流浪猫,同是天涯沦落客,默默问了声好。 他和蒋乐乐、赵庞籽建了个个小群。在得知他记得不带伞,不记得带钥匙,以至于现在蹲在单元门口看雨景后,蒋乐乐刷了满屏的“哈哈哈哈哈哈哈”…… 赵庞籽就很有良心了,发过一串表情,“小太阳小太阳小太阳”…… 可能是出于望梅止渴吧,尽管身处雨天,但他心里有一个无比灿烂的小太阳。白散面无表情地想。 蒋乐乐有样学样,再次屠屏,表情“钥匙钥匙钥匙”…… 忍无可忍。 受着风吹雨打抖个不停的白散回以表情成绩一百分。 两人立马蔫了,随即是“掀桌掀桌掀桌”…… 白散嘴角扬起一个小弧度,叹了口气,抬起头便看见从医院后侧入口推门而出的江岸。 将近六点,江岸的视线移开腕表,撑起伞。 雨暮里突然扎进一团身着艾草色棉服的小粽子,不管不顾地一脚踩进雨坑,踢踢踏踏跑来。 他平和的唇角微微一勾。 “江……江先生,”小粽子跑得很快,三步之外慢下速度,止住了迸溅的水花,气息不稳,“您刚下班吗?” 江岸偏了偏雨伞,否定,“临时来取材料。” 小粽子小小的“哦”了一声,仰起脑袋,蹭了蹭落下脸颊的雨迹,眼巴巴地望他。 “您还没吃晚餐吧?” 江岸低着头,微颔首。 “我会做非常好吃的糯米饭,还有非常非常好吃的奶酪炖年糕!”小粽子乖乖巧巧地说。 都是些软软糯糯,黏黏呼呼的东西,难怪是个小粽子。 江岸远望雨雾中的高楼,不置可否。 “我还会讲睡前故事,”小粽子悄悄挪近了一点点,“小红帽人鱼公主卖火柴的小女孩我都会。” 小粽子又挪近一点点,抱起他的手掌搭在自己小脑袋上空,小小声说,“我还有很软很软的头发,可以让你摸,虽然它现在湿漉漉的。” 江岸低笑一声,看小粽子扭扭捏捏地揪着手指,等后话。 小粽子转过身,指了指后衣帽上两个圆嘟嘟的小耳朵,继续增加筹码,“我的小熊耳朵也很软,你要揪一揪吗?” 就在这时,忽然响起铃声,小粽子打了一个激灵,猛地掐断电话,扭过脑袋红着耳尖,支支吾吾说,“是……是推销电话,不重要的。” 江岸斜看一眼,似笑非笑。 一辆车驶入小区,红衣女子拎着大串钥匙撑伞下车。 发着呆的小粽子忽然一抹眼,一本正经地鞠着躬,头发软趴趴地垂下来,耳根连着脖颈红成一片,他突然提高的声音,盖过淅淅沥沥的雨和混沌无边的夜。 “我想……想和您同居一晚!拜托了!” 作者有话要说:. 想完结了 .感谢在2020-06-21 22:42:45~2020-06-23 15:38:2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11th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柒墨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1章 空中隐隐划过几道雷, 沉闷而震彻,雨下得越来越大,路边一株冬日里生长的枯黄草径被打得快趴到了雪里。 话一说完, 白散就垂下脑袋, 刚才那点突然提起的一口气, 转眼烟消云消。 他发白的手指尖紧紧揪着袖口,大脑有一瞬间懵了,想不明白怎么会变成这样, 刚才发生了什么。 怎么会提出这么羞耻的请求。 “其实……我忘记了带钥匙,”他又补充一句,“现在进不了家门了。” 同时侧过身,不留痕迹地挡住将下车, 正要走来的房东。 失策了。 如果早点遇到江岸从医院里走出来就好了,他才不会去联系房东, 进不了家就进不了,哪怕在雨中再多等上几个小时也好。 白鼓了鼓脸,垂头丧气地望着地上一颗被雨水不断冲刷的小石头, 完全不想回家。 刚才挂断的那通电话, 有标注房东, 他不知道有没有被江岸看到,只那一慌神, 情急之下‘推销电话’这个托辞脱口而出。 现在想来满是漏洞, 根本是百分之百会被发现的事,房东都已经走到了单元门口,看到他自然会找过来。 到时候,谎话一戳即破,这种放到平时都很尴尬的事, 在江岸面前,白散只觉更加羞耻,紧紧地咬着下唇,心里慌成了一团乱毛线,越是理顺越是揪成死结,恨不得就此变成一颗莫得感情的小石子。 沉默中,他小小地吸了吸鼻子,视线一阵乱飘,就是不敢抬头看,也怕侧眼看到房东正在走来,高喊一声白散,之后递给他钥匙,不痛不痒地提两句刚才打了电话,怎么没接。 如果幸运的话,他能够努力敷衍过去,才不是见色起意,想跟着江先生回家。 最终,就拿到了钥匙,刚才那一番话也如同错觉,问题迎刃而解,他一个人回了家。 江岸对他为什么忘记带钥匙,并没有多大兴趣,可能是还当作小孩子看待,丢三落四很正常。 对于刚才那通电话也没有表示出疑问,或者好奇。 在白散那句顺心而为的话吐出口后,倒是笑了,他不拒绝,也没同意,稍后抬了抬眼,提醒道,“身后有位穿红衣的女士,似乎是在找你。” 白散心里咯噔一下。 完了。 他就知道,会被发现! “哦,”白散有气无力地点了点头,慢吞吞转过身,抬高胳膊,有点心酸地朝房东挥了挥,一边耷拉着脑袋闷声解释。 “是来给我送钥匙的。江先生,那就麻烦你了,不用再让我借宿一晚了,刚才的话就当作没听见吧。” 江岸并未表态,语气平和,“我送你过去。” 其实白散是不太想和江岸共同撑一把伞的,他现在恨不得跑进雨里,拿过钥匙,一溜烟跑回家,关上门,跳到床上缩进被子里,先滚上几十圈发泄一下情绪。 再一口气消灭数个小布丁。 太羞耻,太丢脸了。 然而,他乖乖应了声,钻到江岸的伞下,小声到着谢,“麻烦江先生了。” “不必谢。”江岸稳稳地举着长柄黑伞,迈开腿。 大雨中,一柄不大不小的黑伞仿佛隔绝了整个世界。万物都安静无声,白散只跟着眼前人走着,那种雨里特有的旷野潮湿味和江岸周身好闻的木质气息,柔软相融。 他恍然,抬起手,指间也是湿湿的,带着一层长雨缓缓滑落后仍留下印记的水痕,顿了顿,他在身上蹭了蹭,悄悄用拇指和食指再一次揪住江岸的衣角,衣料干燥柔软,还有着不易察觉的温热,未被雨天里的寒气浸透。 也许是白散扭扭捏捏拽着江岸衣角,还怕被人发现的模样太乖巧,也许是这个雨夜太过昏暗与寒冷,连路边的两从枯枝都被风雨打得触到了一起。 不该遥远,不该沉寂。 白散摇摇晃晃揪着江岸的手,在那一刻,落到了干燥而温热的掌心里,带着微微泛着冷意的雨水,穿过从远处吹来的风,不是很用力,无法挣脱,却也密密扣合。 连接着他和他各不同的体温,最终,抚平了雨夜里如拢在长空中厚重云层般的少年心事。 江岸的手很大,完全包裹住白散的手,他牵着白散穿过疾雨,淌着地面混浊又清澈的水流,走到另一边的安然无恙。 “哎,我还正找你呢,怎么淋成这个样子。”房东拿着一串钥匙急急走来。 白散缩着脖子,小半张脸埋在衣领里,露出的一双眼眨了又眨。 无辜,又茫然,还带着点突然被发现的小委屈。 他呐呐半天没吐出一个音,只余光忍不住地一个劲看身侧,像只突然被揪住耳朵拎起来的肥兔子。 被牵住的手仿佛把住的命脉,一动不敢动,僵僵的,传来的陌生体温轻轻缓缓,一直带着柔和的温热。 他却好像被烫到一样,想缩起来,又忍不住探出脑袋瞅一下。他紧紧绷着脸,忍住不笑,脸颊上却无意露出一个小梨涡,微微陷入的小圆点,如同被人轻轻戳了戳。 江岸拢了伞,“钥匙给我吧。” “啊,这,你们是朋友?没问题吧?”房东有些狐疑,她知道白散没有亲人,连熟悉的,能时常见面的朋友都寥寥可数。 救命朋友。 白散听着自己又一次复苏的心跳,默默想。他仰起头用额头贴住江岸的手臂蹭了蹭。 想不明白,怎么会这么喜欢。 随时随地都想要黏过去,蹭蹭蹭蹭蹭。 拿了房东的钥匙,说好第二天还回去,江岸又带着白散上了楼。 楼道窄,两人通过很难,最好一上一下走,这期间,他们的手一直没松开。 房间还是白散离开时的模样,墙上贴着知识点,桌上摆着习题册,地上还摞了几本书,有些乱了。 走前没关住的窗户,此时被风吹得大大敞开着,进了一窗的雨。 被送回家,总不好转身就人直接走。 白散手忙脚乱地到了一杯热水给江岸,在柜前找杯子的时候,手上一停,待客合该沏茶。 随即他想起了江岸失眠,便又自然而然地倒了热水。 奶油瓜子,小草莓,曲奇饼干……他抱着零食箱,把喜欢吃的零食都翻了出来,献宝贝似的递给坐在沙发上的江岸。 虽然发现江岸不是很喜欢吃零食,但他想把自己最喜欢的,最好的东西带到他面前。 “先去冲个热水澡,换身干净衣服。”江岸单手摩挲着杯壁,注视着他说。 白散怔了一下,随后想起自己一身的雨水,猛地咬住了舌头,是不是傻。 但他慢吞吞地找出了干净衣服,看着江岸慵懒地靠在沙发上,周身不过是被他触碰过的那一点衣摆,有些湿润,完全不需要像自己一样冲热水澡去寒,就算要冲澡,他也没有适合江岸换的衣服。 《江岸,江岸 完结+番外》TXT全集下载_13 便没了让江岸留下来的借口。 他趴在门沿上,表面是看着电热水器的水温变化,心里搓手顿脚地想着怎么让江岸留下来一小会儿,哪怕等雨停了再走也好,他郁闷地捂脸,透过浴室镜偷偷地瞄了江岸一眼,垂下脑袋,磨了会儿牙,又瞄一眼。 “我等你出来。”江岸望着窗外,忽然开口。 白散瞬间打了一个激灵,手上捏着等会儿要换的衣服,都快扭出花来了,用力抿着不断翘起的嘴角,干巴巴哦了一声。 唯有扬着小勾子的尾音泄露了心情,他用肩膀蹭了蹭发烫的脸颊,踩着棉拖啪嗒啪嗒跑进浴室。 十分钟后。 白散脑袋上顶着一块擦头发的吸水毛巾,晃了晃已经干得差不多的头发,走出浴室。 时间总是不经意流逝,他望着惬意地翻开一本教科书垂眼看着的江岸,下意识走过去几步,挡住门口。 见他出来,江岸合起书,放在小圆桌上,“水电关了吗?” 白散不明所以,但还是顶着小毛巾,蹲在墙边检查了一遍,厨房用水,洗手用水,床头插座,洗手间插座,厨房插座,最后把连接着台灯的充电线拔下来,乖乖回答,“关了。” “窗户呢?” 白散趿拉着棉拖,小小一只踢踢踏踏地转了一圈,一点头,“嗯,关好了。” “晚上复习吗?”江岸又问,他双腿交叠,肌肉线条流畅修长。 白散低头揪了揪自己又肥又大的印着懒羊羊的居家裤,下面的腿干巴巴,一点肌肉都没有。 半天没听到回答,江岸再次重复。白散这才回过神,一副小蛋糕一点都不好吃的模样。 “要复习的,”他思考着慢慢地说,声音软软乎乎,“要记英语,做套阅读题,还有历史也要背。” “装进书包。”江岸言简意赅。 白散并不思考就去做,直到拉上书包拉练,他猛地反应过来,一下子转过身,眼睛睁得大大的望着江岸,连头发都恍得一绺翘了起来,想笑又要努力憋住,飞快地抿了抿唇角。 关水电,关窗户,带上必备用品,这些都是离家的准备。 他想起刚才在雨中不经思考,脱口而出的同居请求,本来已经因无望而放弃的事,眨眼间死灰复燃。 突如其来的惊喜让白散有点发怔,他呆呆地站在书桌边手足无措,有点期待是自己想的那样,又怕是自己多想。 “那个……”他飞快地蹭了一下鼻尖,小小声问,“今晚我是不是可以在你家借住一下阿?” 说完,他又觉得这话太绵软,连忙重复着之前说过的话,努力争取。 “我会讲很多很多睡前故事,还会做很好吃很好吃的饭!” 江岸打量片刻,懒懒地起身,点点头,似乎是认为他的提议不错,挑唇笑问,“会做粽子吗?” 一个三角的小粽子瞬间出现在白散脑海中,半裹着橄榄色粽叶,白白胖胖,黏黏软软。 可是白散从来只会吃,不会做。 他揪著书包带的手一紧,小心翼翼问:“您是想真的很想吃小粽子吗?” 江岸点头,补充,“甜馅。” “……哦,”白散缩着脖子,回答得斩钉截铁,“那我……我一定会努力做出的。”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06-23 15:38:28~2020-06-24 11:42:4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汀南丝雨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SRBOBOSEYO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2章 鉴于小金鱼和小黑鱼刚到家, 不太熟悉坏境,白散充满责任感。 担心小金和小黑独自在家会发生意外。 他硬是从水族箱里捞了出来,放回活体盒, 背上小书包, 跟着江岸一起回了家。 元月, 并非吃粽子的时候,但能在超市里买到粽叶粽丝,和一种不用泡水很长时间的圆糯米。 一回生二回熟, 白散再次来到江岸的住处,开了灯,非常熟悉地找到之前穿过的软棉拖,把书包一放, 给小金小黑洒了些鱼粮,抱着一大捆粽叶粽丝和圆糯米, 怀里塞得满满的,一股脑放到料理台上,准备好了大展身手。 江岸脱下大衣外套, 挂在衣帽架上, 磨了一杯咖啡, “那我先去处理工作?” “嗯嗯嗯!” 白散肉眼可见地敷衍应着,他站在料理台前, 面对大堆大堆的食材自顾不暇, 脸上一片茫然,转眼瞅到吊柜里放着一块崭新的围裙。 没错了,做饭第一步,先戴围裙。 他掩着吊柜边缘打开玻璃门,伸长了胳膊去够摆在顶层的围裙, 眼瞅着只差手掌长的距离,就是够不到。 只差一点点,就一点点。 白散踮起脚,努力伸展胳膊,在空中奋力晃悠两下,只差半个手掌的距离,依旧够不到。 ……太欺负人了,他咬着牙,深深吸一口气,扒住吊柜板,另一只手臂再次往上爬。 在他即将气得要蹦起来去揪的时候,从身后伸来一只手臂,轻而易举地取下围裙。 江岸勾着唇角,把围裙放在料理台上,“还需要什么?” 需要长高20厘米。 白散不甘心地看了吊柜顶层一眼,吐了吐舌头,咬着下唇收回胳膊,用脑袋拱了拱江岸,把他推开,闷声闷气回答。 “不需要了。” 江岸给他放下一杯加过热的牛奶,上了楼后,白散再次站到料理台前,才发现他真的很长高20厘米。 煮粽叶、淘米、洗红枣……这些在正常情况下很好完成的事,一到了江岸家的料理台前,异常不顺手,他感觉做什么都不对劲。 也许江岸家的装修是严格按照江岸身高来布置的,江岸站过来,料理台台面平行于腰,换到白散身上,就成了胸膛。 不到五分钟,他一次次抬高胳膊,举得肌肉一阵阵酸胀。在求助于江岸,得到一张脚凳,踩上去后才好些。 一个小时后,他卷好泡好的粽叶,捧了一把糯米,两颗红枣,缠上粽丝,三两下包。 随后,他望着软塌塌的粽子,戳一下掉两粒米,再戳一下掉一坨米,再次陷入了困境。 白散哒哒哒跑上楼,趴在书房门框边,眼巴巴望着江岸,不说话。 他不应该打扰工作中的江先生的,他知道他很忙,而且是自己承诺要做出粽子的,虽然它又小又方,又矮又软…… 江岸戴了一副无框眼镜,专注看着屏幕,修长的手指在键盘上灵活跳动。 当白散趴在门框上,陷入发呆中第三次没忍住滑了下去的时候,江岸向后一仰,单手摘下眼镜,看向他,“有事?” 白散摇摇小脑袋,下巴抵着门板,一声不吭。 静默两秒,他献宝似的把背在身后的手伸出来,递到江岸面前,五指展开,手心处放着一枚红枣。 “给你。” 江岸喝了一口咖啡,抱臂笑而不语。 白散舔了舔嘴唇,表情真诚,说话声越来越小,“你吃过方形的,小小的粽子吗?” “……” 显而易见江岸没吃过,其实白散也没吃过,但他也不清楚,为什么是照着三角包的,最后会变成方形。 江岸净了手,不需要踩在脚凳上,长身立在料理台前,研究了几秒。 一样的粽叶,一样的糯米,一样的红枣。 白散不明白,为什么在他手中总是想逃跑的米、变个形的粽叶到了江岸手中会那么乖。 难道粽叶中也出现了颜控么。 “手握稳,小心漏米,折回来,缠紧。”江岸现场真人教学。 白散放弃了脚凳,跪坐在料理台对面的长脚凳上,不老实地晃着一条腿,望着江岸,神情堪比上课时的认真。 等江岸包好放下后,小心翼翼地戳了戳。 微硬,有三个小尖角,不大也不小,正正好好,太厉害了吧。 他取来一个玻璃杯,把江岸倒给他的牛奶分过去一小半,献给江岸,眨着星星眼,“江老师,喝牛奶。” 锅里煮了两个软趴趴的小方粽,两个卖相很好的三角粽。 煮熟后,白散剥开粽子叶,咬了一口挺翘的小三角,同时心疼地看着江岸面不改色吃下他包的软成一坨的糯米团。 江先生是个好人。 上次是暴风雪,这次是绵长的雨,白散坐在桌前咬了咬笔杆望着窗外发呆。 亏来时书包里装了那么多复习资料,到了江岸家根本没心情去做,满心满眼都是江岸在做什么,江岸去哪了,看到柜里摆得整整齐齐的茶叶时,觉得江岸是个老头子,看到江岸会使用笔记本处理工作上的事,又觉得和老头子间的代沟还是不成问题的。 他上半身无力地瘫在桌子上,笔下一字一句都是江岸。 离睡前还有段时间,江岸换了身居家的浅色棉衣长裤,敲了敲客房门。 “看电影吗?” 白散垂死病中惊坐起,扔下笔,扯过卷子欲盖弥彰地遮住下面的纸,起身差点蹦了过去,默默摸了摸脑袋,清清嗓子,眼睛眨啊眨,对上江岸的视线就撇开,不一会又望过去,竭尽全力控制着嘴角忍住不要扬着。 放映室。 “想看什么?”江岸坐在一旁偏右侧的沙发上,随意地问。 白散很少看电影电视剧之类,每次同学们聊起当红明星,或是某部影片,他都不明所以。 在选电影上更是一窍不通,看着一个个电影名都觉得像数字,毫无感觉。 江岸并不催促,耐心地等他找到想看的电影。 直到一个封面是只小狗叼着棒球的封面映入眼帘,白散顿时升起兴趣,笑得像草莓蛋糕似的望着江岸,软软趴趴说,“我想看这个。” 影片开始。 一个棒球运动员捡到了封面上的小狗。白散窝在抱枕上,距离江岸中间隔着三个人的距离,他暗戳戳扭了扭,挪近一点点。 小狗是遭人遗弃的,从出生起便带着病。江岸舒服地靠在沙发里看着电影,似乎很认真,并没有注意到他。 白散伸手去拿矮桌上的小零食,够不到,距离太远了。他又悄悄挪近一点点,拿到了梅肉,酸酸甜甜,距离江岸,中间隔着两个人的距离。 棒球运动员在一场重要赛事中惨败。太难了,白散偏了偏脑袋,抱着一个抱枕,枕着一个。鉴于江岸换了个姿势坐着,距离拉远一寸。白散抓着抱枕,瞬间聚起一圈长长短短的皱痕。 小狗病愈,每天帮棒球运动员捡球。白散改变计划,歪着脖子捏了捏,一定是刚才学习久了,有点酸。身体距离江岸还有两个人的距离,脑袋距离还有半个手臂。 又一场比赛,小狗突然冲上赛场,帮棒球运动员捡到了球,胜利。白散吧唧一下倒了,正中江岸的大腿,胜利。 他侧过身,一动不动,睁大眼睛专心地看着屏幕,谁也不能打扰他看这么可爱的小狗。 电影中的几个演员的争吵声外闪过一声很低的笑,白散瞬间僵住,缩瑟了一下,脸颊贴着江岸的长裤,感受到透过来温热体温,微微发烫。 他发出一声鼻音小声哼了一下,指尖缩着。无声自言自语,没听到,没听到,就是不小心栽倒,爬不起来了。 下一秒,有手掌覆到他发间,白散的脸腾地一下全红了,他无意识地小幅度扭了扭,江岸的体温却更加清晰,仿佛顺着皮肤流进血液,几次辗转经过心脏。 “喜欢小动物吗?”江岸看着屏幕低声问,手指穿插进柔软发间,轻轻滑动。 如同一条被摁在案板上的鱼,无力挣脱,白散缩起的手指紧紧揪着袖口,微不可闻地嗯了一声,“我以前养过一只田园犬。” 电影已经结束,进入片尾曲,他们谁都没动。 白散垂眼望着地毯,脑袋蹭了蹭江岸的掌心,忽然翻了个身,面朝江岸,窝在他怀里。 “它身上有斑点,在腹部,黑色的椭圆形,很大一块。它喜欢吃雪糕,牛奶味的,我以前经常买那种掰开是两个的,给它一支,我吃一支。他很喜欢跟着我,小时候每天上学都要偷偷地走,否则它会一直跟着我进学校。有次我去林光阴家住了一晚,第二天回去,它一见我就跑了过来,我被它扑倒在沙发上,它当时兴奋得舔了我一脸口水。后来,大概是上初一那年,它被车撞死了,在常平街向阳路上,它叫豆豆。” 白散从没对任何人说起过这些话,除了江岸,在心里,他是不同的。 放映室无光,只有远处的屏幕上滚动着白色职员表字幕。 白散紧紧蜷缩着的手指被一点点松开,越来越柔软,江岸宽大的手掌劲瘦有力度,触到他指间,勾起细微的痒意,有如穿堂风倦倦来过。 在这黑暗中,有人忽逢灯火,有人十指交扣。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06-24 11:42:48~2020-06-24 19:21:5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菠萝又大又甜、哼哼唧唧碎觉觉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3章 在这没有光亮的黑暗中, 白散蜷在沙发上,枕着江岸的腿与他十指紧紧地扣合,沉稳的呼吸声, 缓缓的体温, 是黑暗里唯一的感知。 电影已经播完, 片尾曲也听到了尾。 他那点惆怅的惦念已久的少年心事,今夜偶然开口,缓缓诉尽。 此后, 过了很长时间,他们却没有离开放映室。 白散陷在黑暗中,意识也在黑暗中逐渐模糊,进入梦中。 他最后记得的画面, 是江岸柔软的眼。 第二天清晨,白散醒时清晨, 透过窗帘漫进来的微明日光和散发着淡淡香薰气味的床单都适宜。 他揉了揉眼,下一秒翻开被子,趿拉着棉拖拉开客房门, 哒哒哒哒跑下楼, 撑着栏杆见江岸穿戴整齐坐在餐桌前, 身前一杯赵庞籽称为魔鬼咖啡的黑咖啡,手上是一份报纸。 房子里很安静, 白散下楼时的脚步声格外响, 江岸神色如常,并没有什么表示,只是在白散有些怔怔地看过来时,翻了一面报纸,抬抬眼。 “洗漱后下来吃早餐。” 白散呆呆愣愣地点了点头, 转过身,揪着自己的头发拢起了眉,想不明白,为什么睁开眼没有看到江岸,心里会不安。 等到他洗漱完,提着小书包再次下来时,已经是早上七点。 他恹恹地坐到椅子上,看着桌上精致的早餐半点提不起兴趣。 胃口差,还有点起床气在。 没动粥,摆在身前最近的是碟榴莲酥,他夹起一块放到盘子里,慢吞吞地吃着,每口只咬一点酥皮,到软绵融化才咽下,再咬下一口,跟只小乌龟似的。 江岸看出来了他早上胃口不好,没说什么,一直坐在桌前,等他龟速吃完一颗鸡蛋,喝掉半杯牛奶,方才放下报纸,起了身。 “我有点撑……”白散小声嘟囔,吃完自发收拾碗筷。 江岸低头系着领带,提醒不必动手,“等会儿会有打扫阿姨来处理。” 白散点了点头,还是把两人用过的碗筷放进了洗碗机。 将近上班高峰期,路上比平时要堵些。 白散坐在副驾驶座,从侧面斜斜打来的日光照得人晃眼,于是他又扭头看江岸。 “出门前记得检查随身物品。”江岸一边开着车,一边跟他嘱咐。 白散心虚点头,“噢。” “出门前记得看天气预报,多穿些。” 看了也没用,昨天那么大的风,打着伞都能很容易被风吹跑,除了江岸这个老当益壮的老头子,撑着把伞稳如泰山。 这么想着,白散还是乖乖点头,“嗯。” “早上好好吃饭。” 话音刚落,也到了小区门口。 今天不是江岸出诊的时间,不用去医院,也没有进去的必要。看一身正装,应该还有其他要紧事,白散鼓着脸颊闷声应下。 到小区门口就到小区门口吧。 吃不吃江岸又不在,也不会知道。 紧接着,他就见江岸把车开进了小区里,没在门口把他放下。 白散抿住嘴角,耷拉着脑袋,手指抠了又扣,脑袋还扭在另一边,当时就决定中午要多吃一个奶黄包。 他住的小区平日里很安静,多是老年人会在楼下散步遛弯,也有家长带着小孩子骑骑车吹吹泡泡。 总得来说,常是岁月静好。 今天却不知道怎么回事,楼下聚集了一群人,老大爷老太太、年轻上班族、七八岁小孩子都有,他们围在物业门口,大声交谈着,偶尔听不真切的几个字,像是要把警察都引来。 江岸在路边停了车,没急着走,白散仰起头张望着,瞅到了人群里的邻居阿婆,“我去问问,应该不是什么大事,你先去忙吧。” 他说着解开安全带,另一边江岸也下车了,“我跟你去看看。” 白散抬手抹了下鼻尖,磨磨蹭蹭贴在江岸身侧,那倒是好,巴不得呢。 人群里,几个老大爷绘声绘色讲着,一边比划着手,脸上的表情活灵活现。可惜一口方言,听不懂。 这时候,白散个子不高的优势就体现出来了,他轻松地钻进人群里,拉了拉隔壁阿婆,“阿婆,我昨晚没在家,这是怎么了?” “就隔着一层楼啊!紧瞅着就到我家了,你说再来一趟我一个老太婆能受得住吗!” 阿婆正跟他们扯着嗓子大声喊叫,突然被他从身后拉了拉,没反应过来,转过身看到是白散时,话音一转,连声感叹着,语重心长。 “你说说马上过年了,这算什么事啊,要不是我儿子儿媳都忙,我早就不住这了,去年我花了小一万安防盗窗的时候都跟大家说了,真不安全,我是老了,耳朵不好使,但有人敲我家玻璃,翻我家阳台我能不知道吗,能看不出来?结果呢,没一个信的。现在好了吧,非要丢点什么东西才知道!” 眼见着周围人又要吵开,白散揉了揉耳朵,拉着阿婆出了人群,“您的意思是说昨晚遭小偷了?” “可不是么!”阿婆一拍大腿,突然望到站在白散身旁的江岸,眼睛一转,话音转了个弯,“呼呼啊,这是你亲戚?怎么之前也没见过。” 白散正想着还好昨晚回了趟家,有江岸提醒,关紧门窗,否则今天站在人群中央的受害人就是他了,没什么值钱的东西,但还是挺糟心。 一个恍然,就被阿婆打断了思路,他有些茫然地“啊”了一声,收到阿婆责怪的一眼,愣了愣,就见阿婆跟江岸搭起了话。 “哎,我就住在白呼呼隔壁,你在哪儿上班啊?看着还有点眼熟,哎对,今年多大了,有没有对象啊?” 江岸抬掌示意身后的社区医院,唇边噙着淡笑,“快三十,有对象了。” 听到前面半句时阿婆还喜滋滋盘算着,后面半句刚落,扬起的眉尾立马耷拉下来,慢了几秒,干笑两声。 “哎,医生好,医生好,我前阵子还去咱们社区医院治了回牙……喔对对对,你应该就是那个只出诊一天的江医生吧,怪不得眼熟,可惜给我接诊的是另一个医生……你要是有对象,那、那就更好了。” 白散踩在窄石阶上,垂着脑袋,额头抵在江岸后背,难为情地蹭来蹭去,纠结着为什么自己会有这么傻呼呼的小名,还被江岸听到了。 猛然发觉江岸回答阿婆的话,直接从石阶上掉下来,脚下不稳,上身往前倾,脸朝地。 在白散即将一头栽倒的瞬间,江岸一把拦在他腰上,手臂肌肉一收力,拉了回来。 “怎么?” 脸贴地和面对江岸的提问中,白散觉得自己可能更喜欢前者,他紧紧皱着眉头,别开脑袋,答得慌慌张张,“没事没事,我就是没注意。” “小心。”江岸看着他说。 白散连忙点头,心里乱糟糟的,不踩了,不蹭了,也不敢对视了。 “您知道昨晚具体发生了什么吗?”江岸继续问下去。 阿婆叹口气,抬手指了指站在人群最中间,讲着一口听不懂的方言的男人。 “就那个小伙子,昨晚睡觉没关窗户,估计是凌晨两三点那会儿。去年我就是那时候听见我家进了人,有声音,但我当时正好醒着,人老了,睡不着觉,一咳嗽,那贼啊,就知道了,老人家没什么钱,也给吓跑了。搁这回这小伙子就不走运了,工作一天累得不行,睡得熟啊。什么手机啊笔记本啊钱包啊,还有装零钱的当天脱下来那条裤子,都被人偷走了,你说这马上就过年了,出这种事,想想也真是……” 其实也不算什么大事,白散离开孤儿院,自己一个人住了半年多,吃过的亏不只一件。 贪图小便宜的、手脚不干净的人也多少遇到过,就是大半夜房间里突然出现一个人,想想都有些后怕,不寒而栗。 “说起来,昨天晚上,我还听到点动静,但我当时也睡着了,但肯定是比你们年轻人轻的,一点动静都容易惊醒。就是在好像夜里十二点左右,楼道里有敲门声,不是我这屋的,我当时还起来看了看,没敢开门,就凑在门边。咱们这层除了我家你家,也就那一户,但那家人挺久没回来了,不太可能,我当时还以为是你晚上出去,或者才回家弄出来的声响呢。” 本来是一个旁观者站在一边看着,阿婆这话突然把白散拉了进去,自己也有份,而且还是半夜时的敲门声,如果是认识人,至少会提前联系他,或者敲门没人应,会在之后打个电话,说一下。 他瞬间浑身爬起了鸡皮疙瘩,头皮发炸。 根本不敢相信昨晚自己如果没去江岸家借宿,自己一个人留在家里,会遇到什么发生什么。 “没事。” 江岸的手掌搭到他肩上,稍微用力,见他还有些回不过神,沉声重复。 “那谁说得准喽,反正我今天是就得让我儿子把我接过去住,”阿婆抹了一把脸,“要不夜里哪睡得好,我一个老婆子可受不了这惊吓。” 说着,阿婆朝小区门口望了望,摸出老人机,打了电话问着儿子什么时候到,怎么还不过接她,就走到一边去了。 昨晚走时白散关好了门窗,还有些不放心,他挤入人群进了楼道,身边是江岸。 发生这种意料之外的事,白散知道江岸多少不好袖手旁观,他也没再逞强说不用,确实怕。 只是在楼道里,他不经意间拉了拉江岸的袖口,“抱歉,都怪我,耽误你时间了。” 江岸拍了下他肩。 到家里,和离开的时候一模一样,门窗都完好,白散长长舒了一口气,抱着小书包瘫在沙发上,看了眼天色,还是上午,不晚。 他垂头丧气地算了算花销,琢磨着,今天就要安个防盗窗,还有门也不保险,要加个锁,或是看有没有更安全的,可以考虑换个双层门。 就是在这时,白散听到江岸启唇。 他逆着光站在窗前,西装革履,修长挺拔,和满屋的教科书、考试卷、还有他随手挂在衣架上的校服实在不搭配。语气有些强硬,说是建议,听起来更像通知。 “如果不介意,你可以先搬来我家。” 深冬的空气甜净而稳妥。 那年小寒,他倚着窗边,见积雪起了皱,渐渐消亡。 回首时,有大朵大朵的深红捧花,每一支都藏着柔软心事。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06-24 19:21:54~2020-06-24 23:04:4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是你的小甜西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4章 “啊?” 白散发愁地揪着头发, 瘫在沙发上,闻言茫然望去。 江岸并不像是会说笑的人。 白散自己现在都郁闷,能换个安全的住处, 他是很愿意的, 在这个住处后再增条附加事项——和江岸同居。 那就更棒了。 本来他还怕经常去江岸家住会不好, 但江先生本人都开口,问题迎刃而解。 可经过之前江岸给阿婆的回答,白散忽然迟疑了。 如果说江岸有对象, 有喜欢的人,那尽管现在看来是可取的,但他的到来最后一定会演变为一桩麻烦事。 光是想想就很烦心。 白散用力抠了一下手指肚,垂着头反复抿咬下唇, 盯着地板上的纹路都快看出了花。比当时决定继续打战场还是放下过去,一心准备高考还纠结。 ——他不想拒绝江岸。 江岸依旧像等待一只慢慢爬过来的小乌龟似的, 不急不躁,只不过这次时间有点长。 他走到白散身前,第二次问, “来吗?” 白散恍然抬起头, 之前的犹疑不复存在, 四目相对间已肯定回答。 他知道,江岸不会再问第三次。 这样就够了。 白散搬到现在的住处不到半年, 家具都是房东的, 他自己东西不多,满打满算装不了一个行李箱,只书本题册,又杂又沉,摞起来能有十四五个大箱子。 以及匕首的配件, 堆了满满一个柜子的小剑鞘和保养工具。 江岸叫来搬家公司,给他留下家里的钥匙,又把地址誊抄在一张纸上,怕忘记。走前说下午五点会回来。 白散点了点头,站在门口目送,手里紧紧抓着钥匙,想着等江岸离开,找根旧长绳,把钥匙挂在脖子上,戴着才安全。 屋内的搬家人员把书本小心翼翼地放进自带纸箱里,一个个堆放墙边,准备等会儿装车,一起送过去。 他们走来走去,忙忙碌碌,偶尔发出搬动箱子时的细碎声响。 白散低着头,用鞋头把摆正的门垫扭歪,又把歪斜的门垫一点点扭正,深呼吸一口气,伏身趴在栏杆上,来不及思索,脱口而出,“江先生,工作加油。” 江岸一停,回身,“有事给我打电话。” “啊,好的。” 白散还没反应过来江岸到底说了什么的时候,已然应下。 他咬着下唇,紧紧闭了几次眼,再睁开,神色充满懊悔。 应该说些什么路上开车注意安全之类的话,可他也不知道为什么,面对江岸只会呆呆地应声,像个小学生一样,懵懵懂懂,再吐出一个字都费劲。 他扒着栏杆,脑袋垂下,张望着楼下。 江岸的身影已经在眼前消失,脚步声越来越远,自上而下望去,错落有致的楼梯扶手只能见到边缘处,如同雨雾漫漶的复杂迷宫。 就在白散发呆时,手上一松,一道清脆声响,紧紧攥在手心里的钥匙掉在地上,他连忙蹲身去捡。 楼梯口靠墙一面有扇长方形的通风窗口,很可爱,此时,梭进一束午时□□点的遥远日光,缓缓细微浮尘现了身,一副“居然被你发现了”的无辜模样,浑身毛茸茸,打了个滚。 钥匙小小的,带着滚烫温度。 没转手出去的匕首很占地方,除了他的书,一大半纸箱里装的都是匕首的配件。 白散蹲在门口撑着下巴,再次登上论坛,有些头疼地滑动着玩家们发来新消息。 欠江岸的钱不能一拖再拖了。 可经过前面几桩事,他越是想着把匕首转卖出去,越觉得接收人不靠谱,哪怕现在得到保证,会放下心,等过上一小会儿,又会情不自禁乱想一通。 那日离开的林梨在之后又给他发来消息,有关于摆放武器的设施,有一些细心照看的小视频。 她偶尔发来的几句早安晚安,后面都带着一句绝对会用心看护匕首、给予一级保护的承诺。 如果去除掉不能再登上战场这个条件,林梨绝对是最合适的买家。白散的态度有些软化,不愿再拖,可一想到匕首会在陈列室尘封,他又纠结起来。 难以抉择。 搬家公司的速度很快,不到三个小时打包好了所有物品。 将近十二点,白散一个人到了江岸家。 《江岸,江岸 完结+番外》TXT全集下载_14 他在来时本想买一盆花,空着手总不好,可看来看去,要么是艳丽红花,要么是娇小绿植,跟江岸家冷淡十足的装修风格一点都不搭配。 他左挑右选,瞅了半个多小时,才终于从里面挑出了一盆适合放在阳台上的灌木盆栽,绿叶透着光,微微翘起,其间结着十几颗还未成熟的青色小浆果。 卖花的大叔说,“它耐寒,四季结果,等到成熟后,枝头会挂满红通通的小果实,很甜。” 登时白散毫不犹豫买下这盆小浆果。 他抱着它和装着小金小黑的活体盒,坐在搬家公司的车上,前往新住处时,给江岸拍了一张照片发过去,彩信。 隔几分钟,江岸回复,“浇水壶,喷雾瓶,修枝剪和铲子在杂物间。” 白散揪着浆果叶子,闷闷不乐,慢吞吞发去一句。 “  ̄へ ̄ ” 老头子和年轻人之间果然是存在代沟的。 随后,屏幕亮起,江岸这次的回复很快。“很可爱。” 当然了,白散抿着嘴角,脑袋一拱一拱地蹭在靠背上补充,“还很甜!”他小心翼翼地摸了一下将成熟的小浆果。 到江岸家,搬家公司的工作人员把箱子一个个放下,返回去载水族箱。 白散把小浆果留在餐桌,箱子们都拽进客房,手忙脚乱收拾起来。 直到他的东西都占满江岸的房间,出门抬眼就是立在墙边的水族箱,往前走两步,刚刚浇过水的小浆果就摆在桌上,含着午后的阳光水光晶莹,一闪一闪的,他还是觉得有些不真实,不可思议。 下午,他给房东送去了钥匙,委婉说明不再续租,正好房租也截止到这个月。 随后回到江岸家,他洗几件衣服,做几页题,跟英语老师说声自己换了地址,便待在房间里心迹漫散着,手足无措。 有种踏空感,心知有坚硬边界,也浑身裹着一团软软乎乎的云朵,像陷进棉花糖。 突然跟人同居了,对方还是江先生。 他闷闷地想着,额头抵着墙壁,小幅度撞了一下又一下,一会儿皱起眉头,一会儿憋不住想笑。他裹着毛毯藏起自己,趴在床上滚来滚去,像个热乎乎的饭卷,不知不觉睡了。 不到五点,响起门锁转动的声响,白散正蹲在水族箱前看小黑追着小金吐泡泡,回过头,见江岸已经走了进来。 他一手拿着公文包,一手提着一个大餐盒,松了松领结,低头问,“处理完了?” 白散点点头,到料理台前倒了一杯水给江岸递过去,“东西不多。” 江岸带回来一些甜食,小奶酥,南瓜饼,粟子糕之类,当作晚餐的还有一份需要简单加热的小牛排。 尽管只是第一天入住,白散已经觉得自己很像一只米虫,他眼巴巴给江岸递过去了餐具,纸巾,蘑菇酱汁,服务周到又热情。 还有一小块超级好吃的驴打滚,可惜被他一不小心夹断,所以瘫在江岸的餐盘里有点丑兮兮。 昨天江岸吃掉两个变形粽,盘子里干干净净,应该是喜欢吃这种软糯的食物的,可今天同样是糯米做成的驴打滚只吃了一口,似乎出于礼貌。 白散垂头戳着盘子里的酪酥,脑袋上一绺打着弯的头发翘了又翘,他想来想去,难道驴打滚中出现了叛徒,夹去那块刚好是倒人胃口的咸口么。 百思不得其解,他暗戳戳捏起筷子,伸向白瓷碟里另外半块驴打滚。 就在这时,江岸咽下食物,漫不经心开口,“酒柜里有蓝莓果汁。” 顿时白散眼前一亮,也不在纠结那块驴打滚有没有毒,放下筷子,直接跳下桌子跑过去,小棉拖踢踢踏踏。 他对一切甜甜的东西都有着无与伦比的热爱。 酒柜在客厅转角,他拉开玻璃,里面摆着一堆看不懂字的瓶瓶罐罐,酒液大多是浅水色,也有一小部分是深褐,像中药,一看就很苦。 一大瓶蓝莓果汁摆在柜门口,他刚要伸手去拿,看见旁边放着一瓶酒,透彻的淡粉色,犹如太阳将落未落的温柔天光。 “我可以喝一点这个吗?”白散抱着浅粉色的酒,挪步到江岸面前,举得高高的,仰着小脑袋满眼期待。 江岸放下餐具,屈指敲桌面,“那是杜松子酒,四十度。” “没关系的,我酒量特别好!” 白散大言不惭道,仿佛江岸已经同意,笑得眼里都酿出了酒色,半点没听出话中的警告,他还挺了挺胸膛,特别有自信。 江岸被他一副小酒鬼的样子逗笑,不再提醒,启瓶,配上冰块倒了两杯。 甜食配甜酒,人生一大大喜事。 白散小小抿了一口,微微酸涩,回口略带绵软的甜。他眯缝着眼,彻底倒在椅子上,似乎看到世界都由糖果组成,墙壁是白巧克力,桌子是果汁软糖,空气香香甜甜。 果然是瓶好酒,没选错,他望着天花板傻乎乎地乐着,两三口喝完,盘子里的食物再没动一口,把吃了不到一半的小栗子糕悄悄藏到一片用来装饰的菜叶后面,俨然一副吃得干干净净,没有剩饭的好孩子模样。 紧接着,白散瞅瞅正慢条斯理切牛排的江岸,完全没有注意到这边,他舔了舔嘴唇,有些费力地抱起酒瓶,醉眼又倒了一杯。 “再吃一块板栗酥。”江岸忽然出声,头也不抬地说。 正悄悄咪咪倒酒喝的白散被吓得抖了抖,手上一晃,酒液洒到杯外,他心疼地看了一眼,又抬头小心谨慎地望向江岸。 视线交织瞬间,他直愣愣地张开口,打了个小酒嗝,下一秒,红着脸猛地缩起脖子,伸出一根手指头推了下自己餐盘,移开两厘米。 “不要……我已经饱了。”板栗酥哪有酒好喝。 说着已经饱了的白散,两杯酒进肚,浑然不知醉,趴在桌子上拿起酒杯,暗戳戳想倒第三杯,紧接着就见酒瓶从眼前消失。 视线的尽头是没收了酒的江岸,挑眉,“还想喝?” 白散抿抿唇,放下面的手不安分地揪着餐桌布,却识时务地摇了摇头,又看眼还剩下一大半的酒瓶,收回视线,一声不吭,陷入自闭。 过了一会儿,他听话地夹起一小块红豆酥,慢吞吞一点点咬着,吃进肚子里的还没有掉在盘子里的碎渣多。 直到一块红豆酥吃完,他仰着头望了望江岸,不说话,在江岸看来时就耷拉下脑袋,一脸难过,把盘子里的酥皮戳得更碎,拖长了尾音唔哝软语。 “再让我喝最后一杯好不好嘛?它真的好好喝,像饮料一样,并没有酒精的感觉,我再喝十杯都不会醉的。” 江岸并未退步,眼底漆黑幽邃,僵持几秒,他揉了揉眉心,无奈应允,“最后一杯。” “嗯嗯嗯!” 白散连忙应下,脑袋点得像小鸡啄米,浑身上下写满开心,小口小口地抿着酒,仿佛喝下琼浆玉露。 第三杯酒进肚,白散放下空酒杯,靠着椅背舒服地摸摸小肚子,回忆着嘴里残留的酒香,世界晃晃悠悠。 他再一抬眼,坐在对面的江岸用过餐,抽出纸巾,惬意擦拭着并没有食物残留的干净嘴角。左手边,是一杯浅浅喝过两口尚且满着的酒。 “江先生,”白散不自知地歪了歪脑袋,迷迷糊糊望去,“您不喝了吗?浪费是不好的行为,被院长看到是要写检讨的。” 江岸垂眸扫过他藏在菜叶后的半块红豆酥,似笑非笑,“所以,每次有不想吃的食物都藏起来?” 装傻的人傻傻呼呼地转移话题,“江先生,藏起来是不对的,让我帮你喝掉吧。”他拍了拍鼓鼓的小肚皮,“有多少都不在话下。” “你已经醉了。” “可是我真的还能喝,再有这么这么这么——”小醉鬼伸展胳膊,在面前努力划了一个比自己还高的圆圈,“这么这么多,我都能喝下去,而且醉了的感觉也不坏。” 江岸一语敲定,没有转圜余地,“明天会头疼。” 小醉鬼扁了扁嘴,跳下椅子,还记得不能光脚,呆呆地绕着椅子原地转了三圈,找到小棉拖,趿拉着啪嗒啪嗒走到江岸身侧,揪着他衣角摇了摇,声音软软糯糯地撒了个娇。 “江先生,再让我喝一口好不好,只要小小一口。” “不行。” “江先生,那你摸摸我的头发好不好,今天你都没有摸过。” 江岸抬起手,无奈地揉了揉他头发。 “江先生,我好喜欢和你住在一起,每天起床睡前都能见到。” 江岸撑着下巴,薄唇微抿。 白散受到鼓舞,小尾巴翘了起来,近一步蹭过去,“江先生,再让我喝一小口酒好不好?” “不好。” “好的吧,”白散又挪过去一小步,抱住他手臂轻轻摇了摇,委委屈屈,“江先生,那我明天可以再喝一次吗?” “一杯。” 白散乖乖点头,仰起脖子,脸颊贴着他掌心蹭了蹭,“江先生,我可以申请提前预支吗?” “不可以。” “江先生,我好期待每天都能见到你。” “江先生,昨天你包的粽子特别特别好吃。” “江先生,我还想再被你摸摸头发。” “江先生,可以再给我一点点酒么 ? ” …… 江岸眼眸微沉,无论白散怎么说,他都不会再让这个小醉鬼喝一滴酒。 …… 透明的玻璃杯第四次盛满,江岸放下还有小半瓶的酒,语意不容置疑,“最后一杯。” 小醉鬼没心没肺地快乐地晃晃脑袋,点头摇头都做不出来了,还在他手上一个劲儿地蹭来蹭去,像只黏人的小奶猫似的。 他大大灌下一口,脸上还笑着,忽然抿了抿嘴巴,望着酒杯有点茫然,委屈巴巴地跟江岸告状。 “……它好像不甜了,还有点酸。” 江岸拿着自己的玻璃杯喝了口真正的酒,扫了眼那杯被他掺了水和柠檬汁的假酒,懒笑下,“还喝吗?” 小醉鬼挺执着,又喝一大口,彻底发现变了味,晕晕乎乎反应不过来,气鼓鼓地把酒杯一放。 他直直朝江岸晃来,被桌腿绊住,啪叽一下,倒在江岸身上,脑袋压着肩,有点被吓着了。 半晌,他眼皮缓缓落下,又觉得不舒服,扭了扭,换到另一边肩侧,身体软了下来,滑坐在江岸腿上,枕着肩一动不动,几秒已睡去。 江岸失笑,抬手捏了捏白散后脖颈肉,低声耳语,唤他名字。 小醉鬼皱了皱眉,没醒过来,小小地蹭了一下他衣领,呼吸里都带着甜味。 江岸身体后仰,头靠在椅枕上,静静注视着室顶的莹白灯光。 过了很久,他抬起手,环在白散单薄瘦削的后背,听到几句轻声呓语,微微侧过头,鼻峰擦过温润脸颊,白散梦里喃喃。 “江岸,江岸……” 他微阖着眼,手掌一下下抚过白散的背,在他发间落下一吻。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06-24 23:04:46~2020-06-26 15:20:2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11th 2个;哼哼唧唧碎觉觉、菠萝又大又甜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找不到你 4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5章 江岸确实很忙。 在搬进江岸家一周后, 白散无比清晰地意识到这一点。 “早上好,我没有赖床!” 江岸的视线自报纸页面移开一寸,“好好吃饭。” …… “晚安, 今天辛苦了!” 江岸下颌微抬, 示意小奶锅, “睡前记得喝牛奶。” …… 是的,白散每天只有早上和晚上能跟江岸在一起吃饭的时候碰面。以及,如果他凌晨五点起得来, 可以在健身室和江岸一起健个身。 不过,不同的是他从未待过超出半小时,每次面对江岸,看到他修长有力的肌肉一点点拉开, 又卷起, 再看看自己皮包骨的手臂, 仿佛一用力就会折断,白散往往待不到十分钟,要锻炼也得悄悄锻炼。 要脸。 连续换了五次药之后, 他那颗病了的牙齿终于不再折腾, 但是每次江岸一碰, 取出棉花,还是会隐隐酸痛。 说是不痛后能堵住, 然而牙齿一到关键时候就有知觉, 江岸也无奈,只能让他再换上几次药,等彻底没有感觉再说。否则没好全,几天后会肿起来,还要再重新打开治疗。 被吓得脸色发白的白散一个字不敢吐, 乖乖听从江医生的建议,说什么是什么。 又到一个周五,江岸提前两天告诉他要去出差,外国,三天后才能回来。 白散当时愣了一下,面不改色点了点头,三天而已。 是重要的工作上的事。 在这期间,论坛上又有一个玩家来联系他,是个新人的帐号。 id:木恩。 他没说看过白散多少视频,没说欣赏他的打法,也没说有多喜欢匕首。 只是讲,“能做到。” 随即打过货款,发来地址。 白散已经挑过太多了,也见过太多人对他的武器感兴趣,说着以后一定会怎样怎样的承诺。 这次他没有犹豫,两秒就同意。 说实话,有些着急了,连对方是什么样的人都不知道。 他也说不清是为什么,可能正因为没有过多接触,不了解,心里才会产生许多不切实际的幻想,觉得木恩一定会好好爱护他的匕首。 并且光凭借木恩一张全黑的头像,便认为安全可靠。 第二次打包武器,感觉很熟悉,却不算好。 白散也没有多不习惯,如果是之前,突然说要放弃匕首,当时就被别人拿走,他或许誓死都不同意,但是已经过了这么长时间,他的那些不舍,纠结,遗憾,也都在时间里一点一点沉了下去。 如同一个溺水的人,他落入水面,看着陆地上的景象,他挣扎着,直到脖子都被淹没,坠入汪洋大海,他看不到边际,知道没有人能够救下自己。 他望着深海里暗淡的阳光,感知着身体一点点,慢慢地缓缓下沉,坠入无边无际的黑暗里。 也只是这样了。 白散发走的那天,正好赶上江岸离开,他还了钱,上午刚送到快递点,装车发走,下午江岸就提着小型行李箱,前往外城。 江岸不在的第一天,匕首也离开。 晚上白散躺在床上,目光虚浮没有着落,他一直望着空中,兜兜转转,落到书桌上。 一摞书,一个小台灯,还有空空荡荡的桌边一角。 那里原本是有一个匕首的,陪伴他五年多。 会不习惯,但也难免,会过去。 白散这样说服着自己,恹恹地躺在床上翻了个身,闷头睡去。 凌晨四点惊醒。 他翻来覆去睡不着,打开手机,无意点开和江岸的聊天记录,上一条停留在一周前,他小心翼翼问江岸在他将睡着的时候说了什么。 仿佛还是昨天。 白散怔怔地望了半晌,手指在屏幕上戳了又戳,之后看看时间,凌晨四点。他皱起眉毛,久久的,没有发送过去。 外国,此时应该是傍晚七点。 . 外国。 “要属最身体好的还是江岸,”石蒙认命地提了满手餐盒,挨个分给队员,“瞅瞅你们一个个,都睡一整天了还没倒过来时差,怎么这么不让人省心呢!” 石蒙,原1E俱乐部战场分部射击手,因伤退役,现战神赛带队教练。 队员们一个个赖在沙发椅上,瘫成了饼状。 “哎哎哎大蒙啊,哪有一整天,别乱说。” “就是,况且一天算什么,别叫我,我还能再睡三天三夜!” “这怪我们吗?不怪,明显是江哥太非人类了!不能比的。” “还跟我贫,”石蒙横着眉,各拍了他们肩膀一巴掌,“也就是现在,等——” 江岸抬了抬手,止住石蒙将脱口的话,“你知道的,我是常年失眠,哪有你们讲的那么夸张。” 说完,他垂眼抿了一口咖啡,淡笑着放回小圆桌。 “哦,”石蒙转转眼睛,有意无意瞥向他一直拿在手里的老人机,凑近了说,“知道的知道你是失眠,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被哪只小妖精勾走了魂儿。” 江岸哑然失笑,握着手机,抬起来看着教练目光戏谑,静两秒开了开口,似乎想解释下,他盯着灭掉的手机屏沉吟一声,忽而又弯起唇角,莫名其妙地径自笑开了。 “我靠靠靠靠靠——”石蒙搓了搓胳膊,“你这是什么表情,酸酸甜甜草莓味初恋?放你身上太违和了!” 旁边的队员紧绷住脸,抖着肩,一个没忍住,“噗嗤”乐了,笑倒一大片。 江岸摸了摸唇角,眉目疏朗,“不至于。” “太至于了!你二十岁以后,我就没见你出现过什么人类的情绪,结果你看看现在,都用开手机了,虽然是个我爷爷都已经不用了的老人机,但这绝对是值得纪念的里程碑!来,举杯举办,庆祝一下。” 江岸无奈,举起咖啡跟他们的可乐、果汁、乳酸菌轻轻碰了一下,低头时,下意识摁开手机,扫过一眼时间。 外国的傍晚七点,北城的凌晨四点。 . 北城。 白散翻了个身,又翻了个身,数到第117只小绵羊,小绵羊跳出来,说他已经数过它,不要再数了。 还是睡不着,但是又不想立刻起床。 白散仰着脑袋坐起身,打开灯,趿拉着小棉拖跑到楼下热了一杯牛奶,挂在脖子上的手机晃啊晃。 秒针缓缓滑动,他咕嘟咕嘟喝完,蹲在水族箱前陪小金小黑待了一会儿,回卧室,打开小台灯,趴到书桌上在白纸间一笔一划写满黑字,终于催出了一个哈欠。 他看一眼手机,紧紧抱着,钻回了被窝里。 自言自语。 “再等等,再等等,再等等,还有一小会儿……” . 外国。 饭后,队友们嘻嘻哈哈地说着圈内趣事。 “哎,你们最近看到没,sun,就是那个曾单挑一众职业选手并且无一败局的天选玩家,转手了他的武器。” “实在可惜,但凡早一年,我刚打战场,那匕首保准跑不去别人家。” 江岸手指一顿,侧身望去。 “早知道了,”石蒙咂巴着嘴,碰碰江岸,“可惜了,我本来还挺看好他的,听说年龄不大,实力还强,五六年没见到这么有天赋的人了。你说那么多家战队他都去跟人打了,我本来还等着他来下战帖的,结果从大前年等到前年,从前年等到去年,从去年等到今天,还暗戳戳以为他不想跟咱们杠,想加入,然而呢,就等来这么个和删游戏没啥两样的结局。” 江岸把玩着手机,轻笑,“该来的总会来。” “你们知道最后出给谁了吗?据说不少人都被拒了,论坛里有土豪开出过天价,赶得上前两年江哥之前用过一次的长戟了,人家都不出。” 石蒙突然从江岸背后探过头,盯着手机屏,“你这是看什么呢,照片?美女?新武器?……怎么什么都没有啊?” “看时间。” “哦哦,”石蒙若有所思,“按平时,到你睡觉时间了吧?” 江岸“嗯”了一声,低着头。 晚上七点五十九分零一秒。 …… 五十七秒、五十八秒、五十九秒…… . 不知怎么,白散已经从床头磨蹭到了床尾,半点睡意都酝酿不出,他跟不知道被数了多少次的第284只小绵羊说早安。 手机屏幕散发出的暖白光亮是厚重窗帘内唯一的颜色。 他大大睁着眼,时间一秒跳到凌晨四点五十九分。 凌晨四点五十九分零一秒。 …… 五十七秒、五十八秒、五十九秒…… 他屏住呼吸,快速翻到短信界面,手指肚落在屏幕上空,准时准点,“哒”地按下。 与此同时,收到发件人的短信。 [好好吃饭。] 白散瞬间笑弯眼睛,跳下床,拉开窗帘,尽情伸了一个懒腰,整个人拢在清晨静谧无恙的阳光里。 . 外国。 在周遭一群人的瞎聊闲扯中,江岸看着时间发去短信。 于此同时,弹进新的短信提示,他抿了一口咖啡,放下白瓷杯,又抿了一口咖啡,再次放下白瓷杯,注视远方平复着呼吸,随后一本正经点开新短信。 发件人:一朵家里蹲的小蘑菇 [晚安,今天辛苦了!] 说说笑笑的人群里,忽然江岸站起身。 “怎么了怎么了……”偷偷抽烟的石蒙被吓一跳,连忙捻灭烟蒂,神情慌张左顾右盼。 江岸摆了摆手,微微扯唇,“我去休息了。” 他举步离开,落下的手臂无意撞到桌沿。 又疼又甜。 作者有话要说:. 江岸的感情内敛,温和。 这大概是最大程度的释放。 以下涉及剧透,要不要先知道要想好 . . . 故事发生的十年前,江岸已经认识白散 江岸暗戳戳想拐白散回家的计划进行了十年(非爱情) 江岸运气不好,想尽办法偶遇白散好多次都失败 江岸临时去医院代班,成功 江岸有很多小秘密 江岸心动在先。(当时白散已成年) 感谢在2020-06-26 15:20:24~2020-06-28 09:59:0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赵帘青、是你的小甜西、11th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6章 江岸不在的第二天。 白散像往常一样, 吃饭,做题,看书, 给小金和小黑喂鱼粮。 他蹲在水族箱前, 望着小金和小黑黏在一起兜兜转转, 忽然想起在融城时。 江岸一本正经,毫无余地地否决他养鱼,拒绝下水打捞, 还挪出了等回到北城,再买两条一样的鱼这种大人敷衍小孩子不想买糖的话。 最后见他心情不好,却还是自己一个人带回小金小黑。 想到这里,白散突然怔住, 他起身拿上棉服,一阵风似的跑出家门, 打车去了小学学校。 江岸说过等到回来后可以去看看开面馆的老爷爷的,现在还不晚。 他兴奋地,又有些惶恐不安。不知道能否遇到, 已经过去了很久, 如果能遇到的话, 他这次一定要跟老爷爷好好道别,说声谢谢, 还有他做的面很好吃。是电视里的爷爷奶奶的感觉, 有家的味道。 直到到了校园路,白散看见熟悉的招牌,只是换了人,不再是拉面,变成了一家烧烤。 路上行人不多, 寥寥无几,烧烤店大抵晚上营业,此时紧紧拉着卷帘门,分外冷清。 他怔然,宛如一个气球,忽然离手,飘向不可触及的天空。 果然,还是错过了。 只是一件小事,无足轻重,白散却有种一晃而过的失落,屋檐下,还没来得及再听几声的铜铃铛响。 回家时,他没再打车,一个人沿着路边,走走歇歇,有时看着一旁覆着薄雪的树会停下来张望一会儿,有时候是别人家站在窗口望向外面的猫。 晚上八点,他回到了家,一个人吃了饭,一个人看了书。 整整一下午都好像梦游一般,不记得做过什么,但就是过去了。 江岸不在的第三天,将要回来的倒数最后一天。 早上八点,阳光洒满整间卧房,白散翻了个身,卷起一边被子,小肚皮还露在外面。 他当时正躺在床上,迷迷糊糊想着前几天江岸包的小粽子,磨磨蹭蹭赖了个床。 突然接到一通电话。 猛地惊醒,他从床上滚了下来,四仰八叉地掉在地毯上,一只腿还搭在床上,半个身体腾空,脑袋陷在地毯软乎乎的绒毛里,他眼睛睁得大大的,茫然望着天花板,过了好一会儿,反应过来并非梦中。 白散揉了揉眼,伸长胳膊去够不知道何时已经掉到床边的手机。 滑向接通键刹那,响起江岸的声音。 白散打了个激灵,猛地站起来,头发还毛毛躁躁的炸着,他眼睛一眨不眨,半晌,声音微哑,还带着浓重的鼻音,率先开口,嘴硬道,“早上好,江先生,我今天也没有赖床。” 江岸在电话另一边笑了下,很轻。白散咬着下唇扭头看眼时间,脸腾的一下子红了。 上午九点。 不知道见到什么,江岸又笑了,伴随着周遭的人群喧杂,车辆呼啸而过声。 “洗漱了吗?” 好像明知顾问。 这个点,早睡早起的人当然洗漱了! 白散鼻音轻轻哼了一声,企图蒙混过关,江岸声音干脆清爽,电话里似乎掺进清晨的风,细细拂过脸颊。 江岸并没有多问什么,就像也没有发现一样。明天就要回来了,是有想吃的东西需要提前买回来么,还是说有突发事件。 临时有事要晚一天回来?那么他又要多瞅一天时间么。 在这沉默的瞬间,白散思维发散着,胡思乱想。 如果这个时候去做阅读理解,他觉得他当年不可能晕晕乎乎答得驴头不对马嘴,白白扣掉二十多分。 白散慢吞吞滑倒床边,蹲下。 好想顺着电话爬过去,敲一敲江岸的脑袋,说是三天后回就三天后,多一小时都是说话不算数。 江岸问,“方便下楼吗?” 白散有些茫然,带着微弱的抗拒,难道有谁要过来? 下一秒,他揪了揪乱糟糟的头发,把折起一角的睡衣放了下去,遮住小肚皮,又跑到床另一边,趿拉上小棉拖,同时应下,“方便的。” 江岸“嗯”一声,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有个快递,马上会到。” 话音刚落,白散一脸沉重转为两个小酒窝。 随后,响起门铃声。 白散开门下楼,顶着昨晚蹭了一宿软塌塌毛茸茸的头发,身上还穿着天蓝色的史迪仔睡衣。 刚刚起床,他脸颊上压出来的浅色红印未消,怀里抱着他的小熊。 一副怎么看都像是“喜欢赖床还不许人说的小蘑菇”的模样。 江岸提着行李箱,站在楼前。 小蘑菇睁圆了眼,不可置信地揉了揉,抬手又捏捏自己脸颊,疼得眉心蹙起,转瞬眼里都溢出了开心,三两步扑过来。 “江先生!” 江岸被撞得微微一晃,抬手接住,白散整朵蘑菇都挂在他身上,环着他脖颈,脚不着地,像只猫似的一个劲儿撒着娇蹭他衣领,小尾巴摇啊摇。 鼻端浮现软软乎乎的奶香味。 被咖啡苦得已经麻木的味觉,尝到一点儿甜。 江岸就着这样的姿势,一手伸进裤兜,把不停震动的老人机强行关机,一手环在白散后背,半抱着他走进电梯,软金色的日光一寸寸照彻,玻璃外的城市在眼中慢慢缩小。 江岸似笑非笑,“今天没赖床?” 白散趴在他身上,目光躲闪,羞得支支吾吾说不出话。 “五年级小学生七点起,幼儿园小朋友八点起,三岁半小宝宝九点起……” 江岸慢条斯理说着,低下头,和白散抵着额头。 他衣间微冷的风雪气息和他身上幼稚的牛奶椰子焦糖味儿流连交错。 几日不见,北城的冬雪已经融得松松软软了。 第37章 在电话里, 江岸说有一个快递要他下楼取。 白散本以为是江岸提前回来,一个惊喜。却不想真的有个快递。 他趴在江岸身上赖赖唧唧不想起,听着江岸空出一手接起电话, 几句挂断。 “到楼下了, ”江岸臂力出奇, 丝毫不受影响,他拿起玻璃杯喝了口水,问, “去吗?” 不要。 三岁半小宝宝在起床后是会有起床气的,再赖一会儿床,才会乖乖起来。 白散摇了摇头,蹭着他得平整的衣领起了皱, 一直等江岸走到沙发上,他胳膊一松开, 啪叽掉下去,蹲好,眨了眨眼。 “我在家里等你。” 江岸无奈地笑, 抬手摸了摸他脑袋。 再次回来时, 江岸推进来一个比白散稍矮些的纸箱, 手上拎着一个米白色的盒子,小小的, 顶端有通风口 由远及近传来几声低叫。 在他离开的几分钟里, 白散迅速换好衣服,正从楼梯上走下来,忽然愣住,随后看向窗外,后知后觉不是在自己之前租的房子。 《江岸,江岸 完结+番外》TXT全集下载_15 顶楼, 就算也住户们白天在小区里遛弯扯家常,搞出一串又一串莫名其妙的声响,也不可能传得这么远。 他怀疑自己幻听了。 下楼,白散凑近了,好奇地瞅大纸箱。纸箱表层印着几个大字,舒馨宠物馆。他现在觉得自己不光幻听,可能视力还有问题。 以他这段时间的观察来看,江岸的快递,怎么想都应该是重要文件、先进设备那类,跟这种富有生活气息的东西半点都不搭边。 然而,还没等他细想,被江岸随手放在大纸箱上的白盒子晃了晃,一声细弱的叫声近在耳边。 白散猛打一激灵,瞬间倒退几步,贴在墙上,惊慌失措间掉了一只小棉拖,软塌塌地倒在地上。 叫声还在继续,一声比一声急促,听起来像半夜孩子哭,又比孩子的哭声要清脆。 白散吓得浑身僵硬,脸色发白,他抖着身体快速抬手,拉起衣帽架上的大衣裹住自己,扭头就跑,一边不停地小声喊江岸,咬着下唇,大大睁着眼睛,快哭出来了。 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白盒子突然倒下,他皱着眉头苦着脸回头,口中喊着江岸的名字几近失声,手脚都发凉。 就在这时,撞上了从身后走来的江岸。 江岸换了身羊毛衫居家裤,一下楼看见白散从头到脚写满了怂,哑然失笑。 “你看到里面是什么了吗?” 白散噌地一下缩到江岸背后,抱着他手臂不松手,有气无力地摇了摇头,目光没有着落,失神地左右望了望。 确定安全,他放下心,微微张着嘴巴,用力地大口呼吸着,眼睛眨了又眨,带着一星水光,委屈巴巴控诉着。 “你到底回来了什么,那个盒子会叫,你一走开吓我,一点都不友好,我们把盒子关进洗手间好不好。 ” 江岸扯了扯唇,“你确定要这样?” “当然”白散从他背后探出小脑袋,顺带伸出一只穿着浅蓝色小白熊袜子的脚丫,脸颊贴着他衣袖小小声讲,“谢谢江先生,可不可以再帮我把那只棉拖捡过来 ? ” 那只被不小心丢下的棉拖,孤零零地躺在放着白盒子的纸箱前。 江岸眉峰上挑,微顿几秒,“白盒子的声音,你有没有发现很像什么?” “是的!” 白散委委屈屈,“像老鼠、青椒、放屁虫的混合体。” 都不喜欢。 江岸哑然,唇边噙着笑,反手去捏他后脖颈,“不先看一眼?” 白散坚决摇头,誓死不再靠近白盒子一步。 不过也说来奇怪,江岸下来后,白盒子再没传出什么响声,安安静静。 白散瞅了瞅地上的小棉拖,又仰头望了望江岸,想起已经丢得干干净净的面子,试图捡回。 “那我就去看一眼好不好,你要离我近一点。”他紧紧抱着江岸的手臂,踮起脚凑到江岸耳边小心翼翼说,仿佛生怕白盒子听到。 江岸侧目点下头,压着忍不住扬起的唇角,一本正经。 “白盒是我朋友寄来的,暂时存放在这儿,我也没见过里面的东西什么模样,多亏有你在,发现了异样。我们慢一点过去,小心些。” 白散满脸怂劲儿退去一半,抿着唇角,嘟嘟囔囔“其实也没有啦”,他一边藏在江岸背后,几乎整个人都趴在他身上,抬起失去一只棉拖的左腿,一蹦一跳。 江岸偏过脸翘起唇角,他配合着白散慢吞吞挪向小白盒,像背着一生港湾缓慢行过枝叶的蜗牛。 到桌下,或许是感受到了白散穿上棉拖,习惯性啪哒一声的动静,小白盒里再次传来叫声。 白散一缩瑟,立马停下脚步,僵滞住了,满脸“小蘑菇做错了什么”的无辜表情。 不落痕迹地,他抱着江岸的手臂微微收紧,向后挪了一点点。 江岸撇过一眼忍着笑,不知道为什么,感觉一旦笑出来,便成了和白盒子里像老鼠像青椒又像放屁虫的家伙一起欺负小蘑菇的同伙。 在白散逐渐惊慌的注视中,他屈指叩了叩小白盒,细弱而有力的叫声响起瞬间,弹开透明锁。 一个毛茸茸的白色小奶狗汪汪叫着,小短腿一迈,瞬间跳了出来。 正探着小脑袋的白散微微睁大眼睛,直愣愣地看着,躲闪不及,突然被扑到。 脸颊被小奶狗的粉舌头舔了一下,有点痒。 他下意识抬手碰了碰被小奶狗舔过的地方,湿乎乎,还是有点怔,回不过神。 江岸明显平时不接触小动物,他一手捏着小奶狗的后脖颈,防止摔得到地上,一手垫在小奶狗脚下让它踩着,像拎兔子似的,结果被蹬了又蹬。 此时,他正以极度冷漠的眼神谴责着一脸无辜的小奶狗。 白散望着这一幕,揉了揉发酸的鼻尖,忽然笑了。 第38章 早上五点, 江岸醒来。 厚重窗帘缝隙间透进一束阳光,穿过玻璃,刺破空气, 白墙上浮现一个有棱有角的小光块。 他偏过头凝视着, 一动不动, 渐渐感受着自己缓慢起伏的呼吸,心跳。 在几声清脆的鸟鸣中,坐起了身, 他拉开窗帘,推开窗户,白漫漫的天边如同洒了一杯牛奶。 他习惯性起床后吃一片吐司,半杯咖啡, 补充一些能量,先去健身。 健身室在三楼, 途中会经过白散的房间。 江岸一边喝咖啡,一边漫不经心想着,现在还太早, 小朋友大概要过上一个半小时才会起床, 然后再窝在被子里赖上半个钟。 翻个身, 打个滚,哼哼唧唧地撒够了起床气, 之后磨磨蹭蹭爬起来。 如果昨晚做了梦, 无论好坏,能否记起,都会多躺在床上茫然一会儿,大概是纠结一下人生三问。 那么时间会更长一些。 这段时间够他做好小朋友的早餐。每天一颗鸡蛋,一杯牛奶, 周一周三周五周日是豆沙馅的小包子,周二周四周六则是紫薯馅的小包子。 一片吐司吃完,江岸抬眼,看了看挂在墙上的电子日历。 周六。 他如往常一样取出了一个半成品小包子,待加热。随后去健身室,先开始慢走。 大概是三天前,喜欢围观他健身的小朋友突然不再来了。 江岸沉思着,略微凝眉,远远看着落地窗外淡蓝色的空气。他脚下并不慢,计算着时间,准点换成慢跑,身体与思想已然分开,同一时空且独处。 浅金色晨光笼罩云絮时,他摘下拳击手套,结束上午的健身,前额已渗出层层薄汗,衣襟湿了大片。 而情绪平稳,精神放松。 三天前小朋友在,他便不再做这种激烈的健身项目,重新拾起,有畅意。 不过,其实只做些平和的运动也很好。 将离开健身室,他望着清一色的沉重机器,在小朋友跑掉了的这件事上突然有所方向。 应该准备些适合小朋友的运动设备了,保龄球,篮球机,走平衡木之类,要色彩明亮,柔和,又可爱。 如果现在着手安排,应该下午能到,最迟两天,小朋友自己就会乖乖回来。 锅里冒着小水泡咕嘟咕嘟,两枚鸡蛋在水中碰了碰,分开一些,又在中间相聚。 江岸站在料理台前给私人助理拨去电话,平和的唇角轻轻扬起。 间隙,他抬手拨弄下已经些许泛红的小浆果,叶子摇了摇,轻推他手指。 准备好早餐,他端坐桌前,财经报最后一行字映入眼中时,小朋友揉着眼睛下了楼,脚边黏着一只白白胖胖的小奶狗。 江岸合起报纸,手指一顿,平静收回视线,低头切开一块咖喱香肠,放入口中,细嚼慢咽。 无论看过多少次,面对这种场面都会有些不适,尤其是因自身目光短浅且无知而促成。 小朋友下楼第一件事情是搬过小凳子,踩在上面,背对着他取放在柜子高处的幼犬狗粮,给小奶狗准备早餐。 江岸神色如常注视着这一切,慢条斯理吃完半根咖喱香肠,拿起纸巾轻拭唇角,在这一刻做出决定,今晚要把幼犬狗粮再往上移一格。 总会有小朋友个子不高,借助他物也无能为力,需要别人帮忙。 直到奶狗欢天喜地的一头扎进宠物碗里,小朋友才磨磨蹭蹭地坐到桌前,声音闷闷的,带着鼻音,拖长了尾调。 “早上好——” 看起来不太有精神。 昨晚没睡好,有题没做出,苦恼身高,不想吃饭…… 江岸朝他点头,心中瞬间排列出各种可能存在的负面原因,最后在‘不想吃饭’后面打了勾。 是个坏习惯。 小朋友明显自己也清楚,鼓着脸颊,很不情愿地乖乖夹了小包子,咬了一小口,没褶大,能嚼五六分钟。 江岸沉吟一声,放下餐具,开口是想调节情绪,“有件事。” 小朋友茫然地仰起脑袋,下一秒,小包子掉在碟子里,他突然筷子一放,碟一推,正襟危坐,神情严肃,“你说,我在认真听。” 一副‘在听别人讲话时,吃小包子是很不礼貌的行为’的表情。 江岸捏了捏鼻梁,余光看向挂钟,剩下五十四分钟,够哄小朋友把早餐吃光了,他舒眉,“后天除夕。” “阿——” 小朋友懵懵的望着他,抿抿唇,“这么快就到了么……” 江岸微微颔首。 小朋友“噢”了一声,有气无力地趴在桌子上,藏在袖口里的手指探出一根,推远了躺着小包子的碟子一点点,很拒绝的样子。 他扭过脑袋,和蹲在棉拖上的奶狗小小声嘟囔,“我一点都不喜欢除夕。” “……”我听到了。 小朋友趴在臂弯里生无可恋地垂着脑袋,仿佛头顶有一朵乌云,正落着一个人的雨。他望过来,深深地蹙起眉毛,眨着眼睛,嘴巴扁了扁,有气无力道:“你不要再讲了。” 说完,他蹲坐在小椅子上,抱着自己的胳膊,原地挪了一圈,面朝椅背,黑乎乎的后脑勺对着江岸。 真长成一朵小蘑菇了。 江岸哑然失笑,应了他,“我不讲。” 过了好一会儿,小朋友慢吞吞转过身,半张脸还埋在臂弯里,耷拉着脑袋,扁着嘴巴,眼睛一眨不眨地瞅他,要多委屈有多委屈。 “后天除夕……怎么了?” 江岸没说话,伸长手臂把他推得远远的、一眼都不想看到的小包子推了回去。 “江先生……”小朋友一副看起来真的快哭了的模样,像只被强行喂着菜叶长大的兔子。 江岸心情很好地少喝了半杯咖啡,帮小朋友剥出白白嫩嫩的水煮蛋,递去,同时提醒。 “别忘了喝牛奶。” 顺顺利利吃完早餐的小朋友彻底摊在椅子上,仰起小脸望天花板,嘴巴微微张着,还留有半圈奶胡子,他大口呼吸着,欲哭无泪。难过、委屈、心酸,不敢说,可怜巴巴地望着江岸,打饱嗝。 江岸唇边带着笑意,朝小朋友抬了抬手,小朋友乖乖走过来,换了个地方,瘫到沙发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养成的习惯,江岸揉着小朋友柔软的小肚皮时想。 “后天除夕,你跟我一起回家过年。” 今天的小朋友和以前的同学约好一起去书吧复习,比较巧,在江岸公司楼下。 下了车,他检查一遍小朋友的书包。 一个红红的大苹果,一个要分享给好朋友的大鸭梨和大橙子,两瓶布丁,一罐旺仔牛奶,一袋果汁软糖,三根巧克力棒。 江岸想了想,又从后备箱取出一瓶水,塞进小朋友鼓鼓的书包里,“去吧。” “嗯!” 小朋友揪著书包肩带,扭过头,把握得紧紧的手伸到他面前,自带音效,“叭”的一声,突然伸开,手心处躺着一颗草莓味软糖。 江岸笑了,接到手中,好像随时随地,小朋友都能从小口袋里摸出一颗糖。 分开前,他摁断秘书打来的电话,唇角微弯,“要亲亲吗?” 话音刚落,小朋友的脸颊露出两个甜甜的小酒窝,察觉到,忽然抬手捂住,目光闪烁,左顾右盼望着地下停车场。 “不要了吧,会有人路过的。” 江岸牵着他的手,到车后隐蔽处,“只是亲一下。” “不要不要,”小朋友摇着脑袋撞进他怀里,悄悄说,“我们回去再亲。” 江岸再次在铃声响起前,熟练地摁断裤兜里的电话,闻言笑下,摸着小朋友的细细软软的头发。 “那就回去亲。” 小朋友点点头,一手紧张兮兮地揪著书包肩带,一手抬起来蹭了下鼻子,支支吾吾,“但是、但是,可以先抱一下的。” 小朋友小小一只,软软乎乎的,离得近了,能闻到奶味和糖果气息,江岸俯下身抱住的时候,漫不经心想着。 回过神,他看到小朋友咬着下唇,紧张地望着附近看有没有人路过,笑着把他脑袋按进怀里,在耳边低声提醒。 “附近都是企业楼,快九点半,职员已经上班,不会有人经过。” 缩在他怀里的小朋友突然仰起脑袋,亮晶晶的眼睛眨了眨,小小声问:“真的嘛?” 江岸低低“嗯”一声。 下一秒,小朋友努力踮起脚。 吧唧一下,亲了他脸颊。 一触即离,小朋友背着小书包转过身快速溜走,声音和进风里。 “晚上见!” 作者有话要说:. 卡文了,凑合看吧 .感谢在2020-06-30 11:57:48~2020-07-01 11:56:2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十白夜行星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十白夜行星、哼哼唧唧碎觉觉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丨残阳舞战马瘦、 20瓶;小兔子乖乖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9章 自从前些年养的狗意外离开, 白散再没主动接触过小动物。 他知道这样的心理不好,就像一块石头挡在路中间,每次他都选择从旁边绕过, 而不是想着去移开。 其实哪怕现在, 看到小奶狗, 他会觉得惊讶,会喜欢,但也只是这样了。 “你的朋友把它暂时放在多久阿?”白散一分钟前的怂样眨眼间消失。 他搬来一个小凳子, 选择站在上面拆纸箱,把跟随小奶狗同时寄过来的宠物用品取出来,拆开一层又一层的泡泡膜。 而照顾小奶狗这个艰巨的任务,则交给江岸。 小奶狗还太小了, 一出来叫个不停,或许是饿了。 江岸从纸箱里去取出一包奶粉, 冲开,又拿一个早上剩下的小面包,撕成一小块一小块, 泡在奶碗里, 放到小狗面前。 “不确定。”江岸侧身看了一眼白散, 他弯过腰取东西,声音闷闷的, 小小一只好像要掉进纸箱里。 江岸顿了顿, 补充,“也许一周,也许更长。” 小奶狗的去留,主要看白散是否喜欢,如果能够接受, 想把小奶狗留下来,皆大欢喜。 如果不喜欢,三个月内,他随时可以还回去,这点早在把小白狗接回来前,便和那位交情尚浅的朋友沟通好。 白散闷闷地“哦”了一声,在纸箱深处摸了半天,丢出来一个小奶狗的玩具布偶。 回头时,他余光看着吃得满脸的小奶狗,和在小奶狗旁的江岸,表情有点嫌弃但又无可奈何,他抿抿嘴角,转过身垂着脑袋,弯着眉眼。 所幸小奶狗也还小,饿了就叫,吃饱了就睡,不闹腾。 它有自己的小窝,吃完,蹦蹦跳跳扑进去,不一会儿睡着。 白散和江岸依旧是平平静静的生活,它的到来并没有改变什么,非要说的话,也就是它到来这天夜晚,下了一场雪。 不大,薄薄一层,但也够已经在家里闷了好久的白散去玩了。 “一定要戴手套,玩一会儿就回来,冰箱里有姜,觉得冷的话自己熬姜汤喝,对了,热水也要多喝。” 白散觉得江先生越来越像江老头。 他都快把自己裹成一个圆滚滚的大西瓜了,江岸还是觉得不够,又给他系条毛绒绒的围脖,戴上了顶部有个红色小揪揪的帽子,和黑衣人才会戴的蒙面口罩,他只露出一双眼睛眨阿眨。 江先生看着他一副暴风雪天都不必慌的模样,满意地收了手,再次拿起公文包,“我去工作了。” “好好好,”白散敷衍地应下,站在身后,额头拱着他出了门,日常一句,“工作顺利,晚上见!” 等令人苦恼的江先生进了电梯,白散趴在窗边看着车也缓缓驶离住宅区。 随即,他一把摘下帽子,扯掉口罩,保暖马甲,山羊毛衫,秋衣秋裤都脱下。只有围脖没动,江岸亲手系上的。 他整个瞬间轻松一倍,能原地翻两个跟头。 出门前,白散望着被木围栏里的小奶狗,忽然有点心虚。自己能出去玩,它却被关在家里。 犹豫再三,他走过去,偷偷给已经长出乳牙的小奶狗开了一盒肉罐头,又拿一罐牛奶。 “小奶狗,我很就会回来的,你吃饱后,晒着太阳睡一觉,再次睁开眼就会见到我了。” 小奶狗摇着短尾巴,汪汪叫几声,目光追寻他手中的食物,在倒进碗里瞬间扑过去,埋头苦吃。 感谢这家伙每次吃饱都要睡三四个小时才会醒的习惯,白散彻底松口气,良心归位。 他再怎么贪玩,也不会在雪地里打上三四个小时的滚,堆一个漂漂亮亮的雪人,也就回来了。 天晴,雪净,人少,最是适宜。 当第三个好不容易团起来的雪球突然碎成一滩,白散一脸茫然,起身望着四周一片白茫茫,并且站在冷风中吹了近十分钟,浑身都冷透时,终于确认了他是堆不起来这个雪人的。 好可惜。 他拿着一截树枝在雪地乱划着,本来想堆个雪人给江岸发去照片的。 这一整个冬天,似乎都没有见过雪人。 中午回到家,白散轻手轻脚开了门,没听到小奶狗的叫声,还在睡。他眉间一舒,把回来时专门去买的补偿品放到桌上。 一袋用来磨牙的骨头,牛奶味道。 虽然小奶狗的牙现在还没长好,但舔一舔,还是没问题的。 白散短信给江岸报了一声,没有贪玩到忘记回家吃完饭,随后便放任自己趴到沙发上,完全没有吃饭的想法。 肚子不饿,有点困。 他枕着一个抱枕,抱着一个抱枕,翻了个身,面朝沙发靠背昏昏欲睡。 可能是昨晚没睡好,可能是上午堆雪人堆累了,他浑身乏力,连拿起手机瞅一眼江先生回复的消息都觉得疲惫。 他想着先趴五分钟,休息一下,之后起身立马去看,就在意识混混沌沌间,睡了过去。 “汪……汪……嘘,小点声……汪汪……” 声音渐渐运去,白散缓慢睁开眼,大脑昏昏沉沉,他闭上眼,眼睫轻轻眨了眨,再次睁开,望着天花板一动不动。 过了足足三分钟,他恍惚意识到这里不是客厅,他也并非躺在沙发上。 是客房里。 白散身上盖着一层厚厚的棉被,被沿拉到了脖颈。他浑身发烫,凌乱发间都是汗,每一次鼻息又潮又热,却还是觉得冷。 像一灯火坠落冰河。 他不安分地动了动身体,滑进棉被里,整个人都想缩进去,刚偏了偏脑袋,额间掉下块折过几折的潮湿厚毛巾。 眼前一黑。 他眨了眨眼有点懵。 就在这时,有人推开门走进。 似乎远隔千山,白散迷迷糊糊的脑子也从那熟悉的脚步声中,明白了来人。 “醒了,”江岸拿起湿毛巾,垂眸,对上他湿漉漉的眼睛,“正好吃点东西,把药吃了。” 白散起身,想问他怎么回事,可一开口,喉咙发痒,忍不住咳嗽起来,一咳就停不下,呼吸道撕扯着疼。 “别说话,”江岸俯身,一手顺着他的背,一手捂住他的嘴,“好好休息。” 白散胸膛剧烈起伏着,他紧紧抓住江岸的手,大口呼吸着,眼眶发热,额头都红成了一片。 半盏茶工夫,他才缓过来,根本没有力气支撑着自己,直接滑倒在枕头上。 江岸一直站在床前,给他喂了些水,量了温度。 几分钟后,江岸取出温度计,声音不大不小。 “三十九度七,出去玩了多久?” 白散单纯感到可怕,往被子里一缩,蒙住自己,不吱声。 反正江先生刚才让他不要讲话,大概也不是很在意他的回答。 然而不到三秒钟,就被江岸从被窝里揪了出来,他露出小脑袋,索性歪着脖子,躺在江岸掌心。 江岸毫不留情收了手,又问,“穿几件衣服出去的?” 这个问题就有些要命了。 白散扭了扭身体,不惧寒冷,求生欲极强地从被窝里探出一只小脚脚。 可怜兮兮地,他试探着戳了戳江先生的裤腿。 第40章 小奶狗在门外不停地叫。 江岸在家时, 向来全权照顾它饮食起居,随它蹦哒着小短腿上下楼满屋子跑。 放到现在,就有些不合适了。 白散缩着脖颈, 吸了吸鼻子, 微微蜷着被江先生一秒紧紧箍住脚踝, 送回被窝里的腿。 生活不易。 大概是被小奶狗的叫声乱扰心绪,江岸捏了捏鼻梁,暂且放下这件事, 先把病养好再说。 “我下楼去拿药膳粥。” 白散乖乖巧巧地点点头,模样要多听话有多听话,和上午让他多穿些衣服、回来喝姜汤时一样。 江岸神色微冷,故作生气, 转身离开时,身后突然传来一股小小的阻力。 一低头, 白散的手从热乎乎的被窝里艰难地挪了出来,两根手指尖正揪着他衣角。 “不到两分钟,我就上来。” 白散睁得大大的眼睛呆呆望着他, 突然被发现, 耳朵红红的, 眨眼间缩回手,一副“我知道了, 我会听话”的表情, 乖乖点头。 江岸叹口气,到床边摸了摸他热乎乎的额头试温度,离开,迈出一步,身后的阻力依旧不减。 他回头, 白散藏起来的手不知什么时候又揪住了他衣角,并且从两根手指变成了三根。 而此时,手指的主人傻里傻气地望着他笑着,一副状况之外的模样,似乎根本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 江岸挑了挑眉,言简意赅,“手。” 白散愣了一下,脸爆红,突然又缩起来,怂怂的从棉被缝隙里瞅他,像被碰一碰就缩瑟的害羞草,却明明是他自己好奇地哪里都想戳一戳。 “我把小奶狗放进来陪你?”江岸思索着这样问。 小奶狗能吃能睡,不太能长,小短腿跳不到床上去,顶多能在房间里转悠转悠,汪汪几声,用连吃饼干都有些费劲的牙咬咬床腿,咬咬窗帘。 白散毫不犹豫地摇摇头,表示自己一个人可以的。 “那好,”江岸颔首,“我去厨房拿上药膳粥就上来。” 这次他留意了身后,果不其然,在转身瞬间,白散又一次暗戳戳揪住他衣角。 江岸回过身,好气又好笑,抬手捏住他脸颊,“怎么一生病,变得这么幼稚,嗯? 白呼呼。” 幼稚的白呼呼并没有回答,小脑袋朝他挪过来一点点,又挪近一点点,忽然举起胳膊,抓住了江岸随意垂下的右手,小手紧握住他的无名指和小拇指,力气却很轻,仿佛一晃就掉了。 真的抓住了。 之后白散仰起脑袋,笑得傻里傻气,像从游乐场牵回的气球一样,他眼里蒙着水光,磅礴而灿烂。 江岸忽然想起,之前因为白散没有准时到医院看牙,而去家里找他,同样也是发了烧,比这回轻点。 他们两个回到家,白散浑身湿漉漉的,都是汗,想洗澡。 又不敢一个人待在房间里,直到江岸熬上了粥,借着回房间看书,白散才松了一口气,喜滋滋地抱着衣服去了浴室。 需要人陪。 江岸掀了掀眼,白散正握着他两根手指轻轻摇阿摇,不知道在想什么,脑袋一蹭一蹭地贴了上来,自己拿起他的手放到头发上摸了摸。 这回,笑得眼睛都看不到了。 白散感觉世界在转,也可能是他自己发晕,满眼都是江岸。 江岸离开了,他扯住他衣角不让走,江岸还是要离开,他又扯住,江岸回过身,不走了,掌心有点凉,但温度正好,贴在脸上很舒服。 白散正这样想着,突然天旋地转,他缩着脖子,懵懵地望着江岸,整个人连同棉被都腾空而起。 “别乱动。” 江岸干脆用棉被紧紧裹住白散,把他抱起来,一起带下楼。 “这次不抓了?” 白散一声不吭,隔着棉被窝在江岸怀里,手脚都蜷缩起来,乖乖巧巧的,只是小脑袋不安分,有一下没一下地蹭着江岸的衣领。 楼梯有些陡,江岸抱着白散每一步都走得很慢。身后跟着一只汪汪汪叫个不停、不敢下楼梯的小奶狗。 江岸把白散放到沙发上,歪着脖子就能看到他正在料理台盛药膳粥,白散这才松开手,恹嗒嗒地垂着脑袋,没什么精神,眼睛半睁半闭,还存有睡意。 他喝了半碗粥,吃了药,之后又被江岸裹着棉被抱回客房,没多久,再次沉沉睡去。 虽然知道哪怕吃了药,体温也不会这么快下去,江岸还是没忍住给他又量了一次。然后看着体温计上毫无浮动的数字,自己都觉得莫名其妙。 睡着后的白散很老实,乖乖窝在棉被里,呼吸声也是轻轻的。 这点并不像其他小孩子,爱夜里乱动,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伸出一条胳膊一条腿,或是乱蹬被子,让人放不下心。 他大概是那种睡前什么模样,醒时便是什么模样。 江岸望着望着,忽然抬起手轻轻刮了下白散的鼻子,一个不假思索的动作,做后很是有意思。 这一晚,客房里的小台灯常亮。 他拿来一壶咖啡,打开很少使用的笔记本,之后坐在客房一角的单人沙发里,提前处理着接下来几天的工作。 每个一小时,他便停下,给白散量一次体温。 偶尔,江岸在繁忙的工作中会突然怔住,只要一想到白散便不放心, 起身摸摸白散的额头,顺带捏捏白散的小耳朵,摸摸额头,顺带碰碰白散软乎乎的脸颊,摸摸额头,顺带揉揉白散毛茸茸的头发。 直到后半夜,江岸倦眼灌下第五杯咖啡,他才发现自己之前的想法错的是多离谱。 当时,他看着时间,正从屏幕中抬起眼,安安稳稳躺在床上睡觉的白散突然不见。 只剩棉被中间鼓起一个大包,一个不留神,白散就缩进被子里,窝成了一团。 江岸无奈地掀开被子,揪出白散,他缩得像一团煮熟的虾似的。 江岸把他一点点捋直,手掌垫在脑袋下,轻轻放在枕头上,又掖了掖棉被。手指一抬白散下巴,他睡梦中下意识地仰起,方便江岸把被子掖在下面,随即不知道梦见什么,无意识地蹭了蹭他手背。 江岸忽然有些想笑,他坐在单人沙发上,一手撑着下巴,侧头望着白散,一手抵在唇边,无声笑开。 事实证明,白散睡着后的老实是错觉,只会趁着江岸不注意,悄悄滑进被子里,把自己藏起来一次也是错觉。 凌晨三点五十一分,江岸第七次把连头一起蒙进被子里的白散揪出来,第四次把脑袋枕着枕头,好好地睡在床头,一眨眼却跑到了床尾,脚丫晃在床头的白散正了过来。 他用力捏捏鼻梁,这孩子怎么这么不老实呢。 第二天清晨醒来,白散并不太记得清昨晚发生了什么,他闭了闭眼睛,隐约回忆起昨天玩雪,感冒,江岸要下楼给他拿饭吃药,再后面的事,像喝醉了酒似的忽然断片。 但有了上一次的经历,他对于回忆往昔,之前发生过什么,已经半点都不感兴趣了。 他偏偏脑袋,鼻子还是有些发堵,身上恢复了一些力气,能走下楼一个来回,脑袋也不再是昏昏沉沉。 挂在墙上的钟表缓缓滑动,早上十点,窗外天气适宜,门外隐约传来小奶狗的吠叫。 《江岸,江岸 完结+番外》TXT全集下载_16 白散从床上慢吞吞坐起来,趿拉着小棉拖,打开门。小奶狗正在走廊上来回奔跑,追着一个拧发条的机器老鼠玩得起劲。 听到开门声,它抬头望过来,下一秒一蹬爪子,摇头晃脑地飞扑过来,撞在了白散的腿上,爪子还不停攀着他裤腿,一个劲汪汪叫。 白散蹲下身,摸了摸它的脑袋便站起来。 卧室是空的,健身房也没有人,他走到楼梯口,四下张望。 房子里空空如也,没有半个人影。他趴在栏杆上,叹了口气。 早该料到的,上午十点,江岸应该已经去工作了。 他裹着小毛毯,耷拉着脑袋,慢吞吞地走下楼。 一阵细微的门锁转动声响。 白散疑惑转身,抬眼却见江岸手提餐盒进门,朝他走来。 身后的阳光掠过楼檐,斜斜打来,明媚的光线会把空气也照得亮亮的。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07-01 19:54:22~2020-07-03 06:15:2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KY爬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1章 白散身体不好, 每年一到冬天总要生几次病,不严重,大多数时候好得也快。 三天后, 他温度已经下去, 只是还有些低烧, 嗓子发哑。 江岸放下心,不再整天陪着待在家里,去忙工作。 白散不喜欢吃药, 有糖也不管用,见江岸离开,没人看着他吃药了,满脸高兴, 自生病后第一次露出两个小小的酒窝,恨不得当场跳起来, 蹦哒几圈庆祝一下。 一边他还非常认真地承诺着,“江先生,你放心吧, 我已经成年, 不是小孩子了, 即使你不在家,我也会好好吃药的, 绝对不会忘记, 不会不小心喂给小浆果吃,不会因为小奶狗在一旁捣乱,把药片失手掉在地上。” 江岸并不搭茬,抬起手掌示意被他嫌弃地丢到小奶狗厕所上的药盒,“早餐后我上楼离开的那段时间里, 吃药了吗?” 白散耳朵微微一抖,背在身后的手指揪了起来,他果断点了点头,又摇摇,在江岸的注视中,最后小幅度点了点头。 一粒药也是药。 反正他已经好得差不多了,根本用不着吃三粒。那么苦的东西,只有像青椒一样奇怪的人才会喜欢吃。 江岸眉峰上挑,微微一笑。 “那就好,昨晚我看的时候,药盒里只剩一粒,正好你早上吃完,中午去自习室路过医院,再来拿一盒。” 白散仰起头,缓缓眨了眨眼睛,不可置信望向江岸,歪着脖子,弱弱地发出一声询问,“阿?” “嗯。” “……” 失策了。 他本来就没想多吃,一粒应付一下,早上完全没有发现药已经吃完。 并且江岸哪怕离开,都记着药盒里剩下的数量,似乎随时都能检查得知。 一分钟前还在为午饭后不必再吃药的白散,一分钟后便为午饭后要去医院领药,并且很有可能要当着江岸的面吃药的自己泪流。 江岸走后,白散蔫蔫巴巴地刷了一套题,磨蹭着,过了十二点,吃了午餐,又睡了午觉,再次起来刷两道题冷静一下,还是不想去。 一想到要吃药就很难过,他趴在桌子上装鹌鹑。 直到护士单佳忽然打来电话。 “跟你打听个事,你最近跟江医生还有联系吧?” 听到‘江医生’几个字瞬间,白散拿着签字笔的手一抖,在纸上戳出一个小洞,他咬了咬下唇,努力装作自然地应下。 “其实是早上江医生在药房拿药,”单佳说着叹了口气,“还专门是要小孩子用的,有好多种,胶囊,药剂,还有热敷的。你知道是怎么回事么?当着江医生的面我不太好问,但一个科室这么久我又真不了解。刚才儿童营养科的问我,说有个中药方子给小孩儿用挺好,不好意思开口,怕弄巧成拙,就先问问我,我都懵圈了,别提当时有多尴尬。” 中药…… 想到那种黑乎乎的杀伤力堪比导弹的鬼东西,白散指尖发凉,手一松,笔掉到桌面,咕噜几圈跌到地上。 他再次开口时,声音都有些发颤,“那、那江医生知道了么?” “啊?你说中药方子?”单佳在另一边好像跟男友也抱怨什么,过几秒,苦笑否认,“没呢,我都不清楚怎么回事。” 挂断电话,白散捡起掉在地上的签字笔,鼓着脸颊,气呼呼把它扔到床上,不解气,又咬了下笔帽。 最后把签字笔关进黑洞洞的抽屉里思过,白散推开房门跑下楼,拿起外套往出走,连忙去医院阻止惨剧发生。 药粒已经够难吃了,他可不想再喝比药粒苦上千百倍的中药。 到医院,今天并非周六日,口腔科的人却很多,吵吵闹闹,有些乱。 还有些聚在口腔科门前,旁边空无一人静静落灰的等候椅也被坐满。两个年纪稍大的老人拄着拐杖站在不停张望候诊室,门口几个年轻人是主力。 “今天这事儿必须要有个说法!” “哪来的实习医生都能随便给人看牙了?” “哎,我早就说过了社区医院不如大医院,你就是不听劝,现在好了吧。” 白散望着聚集在口腔科门口的人有点茫然,左看看右看看,缩着脖子从门边挤了进去小脑袋,抬眼便撞见单佳。 “怎么这会儿过来了,”单佳急匆匆走来,拉着他就要出去,跟聚在门口的一群人说,“你们让让,让一让,里面正在处理,而且医院禁止大声喧哗,都小点声。” 白散扭着头,还想再找找江岸,治疗室的门紧闭,一盆绿植扣翻在地上,枝叶折起,泥土漫开,厚厚薄薄洒了一地。 怔然间,单佳已经拉着他的胳膊,大步离开口腔科。 到长廊尽头,单佳低声嘀咕一句“不知道今天还能不能准时下班跟男友去吃烤肉”,随后告诉白散,“你先在这边等会儿,江医生快做完那台小手术了,再有十分钟,那群人就走了。” 白散坐在一旁空空的等候椅上,乖乖点头,抓紧机会,问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另外一个医生搞出来的,”单佳抓了抓头发,有些烦躁,“也不知道当时在想什么,给人家拔错了牙,那病人也心大,过好几天才发现,这不正找来了,还带着不少人过来,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仗着人多势众,怎么欺负他了呢。其实跟江医生没多大关系,凑巧被赶上了,之后那位医生道个歉,治疗费全免,再镶个牙,赔点钱就行。” 白散动了动腮帮子,一阵牙疼,他“哦”了一声,又瞅瞅走廊另一边,那群人还站在那,都有点倒霉。 临走前,单佳揪了揪他口罩,“你怎么突然戴个口罩?” 白散连忙捂住,不让她揪,不想暴露江医生拿的那堆药都是给自己喝,也不想要中药方子。 憋了半天,他捂着脸,手指分开露出眼睛,闷闷吐出两个字,“秘密。” 单佳噗地一声被他逗笑,“行吧,守好你的小秘密。对了还有江医生拿药那事,你知道么?” 白散扭头望了一眼口腔科,理直气壮,“不用,要相信江医生,如果江医生需要,他自己会去问的。” 一个小小的感冒而已,他是坚决不会喝中药的,哪怕江岸拿到中药方子。 单佳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指尖摩挲着下巴点了点头,转身回到候诊室。 事情并不像单佳说得那么轻松。 白散坐在走廊尽头的等候椅上,旁边正好挨着主任室。 短短二十分钟里,他亲眼目睹五个相关的医生护士一个接一个忐忑不安地走进去,一脸备受打击,垂头丧气离开。 主任室门开着,里面的对话清清楚楚传出来。 一道严厉训戒的声音该是主任,嗓门不小,掷地有声,脾气也不太好,训起人来毫不留情,他能从医生们进来实习期间开始翻旧事,一桩桩记得一清二楚。非常厉害,和英语老师有的一拼。 白散从第一个等候椅挪到最后一个等候椅,默默听着主任训医生们,他掏出耳机戴上,播放英语阅读,音量调到最大,竭尽全力地避免再听主任训人。 偷听墙角不好。 半个小时后,白散无聊地晃荡着腿,扭头见江岸,刚结束手术,他走来步履沉稳。 明明和其他医生是相同的白大褂,也戴着口罩看不清脸,白散却能在第一眼认出江岸,像万无一失的选择题。 除此之外,其他医生白大褂口袋里装的都是商务中性笔,露出一部分笔夹,非黑即灰。 江岸胸前的口袋上的笔夹部分,却是嫩黄色的鸭嘴设计,并且垂下来一条毛茸茸的小鸭子挂坠。 是今天早上,白散借用他的签字笔,用完不想还,选了一支自己最喜欢的笔,悄咪咪装进他公文包。 “主任心情不好。”白散晃荡着腿无声提醒,仰着脑袋,眼睛一眨一眨地瞅着他,又呆又萌,像只白白软软会咩咩叫的小羊驼。 江岸被这个想法愉悦到,心情很好地弯起唇角,抬手捏了捏垂在胸前的小黄鸭,眼眸半阖俯视白散一眼,举步进主任室。 那个眼神的意思是,等会跟你算账。 白散缩瑟一下,扭过脑袋蔫唧唧的,江先生真小气,太讨厌了。抿抿唇,他默默摘下耳机,光明正大地偷听墙角。 主任的嗓门依旧洪亮,“解决了?” 有水流响动,江岸“嗯”了一声,不紧不慢道,“您喝茶。” “唉,也就是看见你,我心情能好些……” 本以为江岸也会像其他医生一样被训的,顺带抖出之前的糗事,白散长长叹了一口气,有点失望。 趁着江岸和主任谈话,没有注意到外面,白散快速从主任室门前闪过,准备让江岸秋后算账的计划落空。 路过口腔科,他看着单佳一个人收拾着掉在地上打碎的花盆,一边还要招呼着刚进来的病人,忽然迟疑了一下,脚下一转,进了候诊室,接过单佳手中的小铲子。 “我来收拾吧,你去叫江医生。” 单佳松口气,摘下手套递给他,留一句“忙完请你吃棉花糖”,起身出了候诊室。 一分钟不到,白散利落收拾完洒在地上的泥土,拎着碎掉的花盆去楼梯口,扔进设在洗手间的大垃圾桶。 他估计回去时,江岸也已经回来,并且进了治疗室,可以完美避开碰面。这样想着,他还是晚了两分钟回到候诊室,和单佳友好告别。 如果能够重来一次,今天早上他绝对不会手欠,把自己最喜欢也是最幼稚的一支笔调换给江岸,哪怕是印着迪迦奥特曼举白旗图案的小怪兽笔都比小黄鸭要好些。 “啊?这就回去了,你不看牙吗?”单佳惊讶。 同时遵守承诺,她递给他一颗蓝莓味棉花糖。 白散点头,“江医生说我再放几天药,下周来看。” 说完,他小心翼翼地瞅了一眼什么都看不到的治疗室,凑到单佳耳边,小声问,“江医生刚才回来时,有说什么吗?表情怎么样?” “这个……倒是向往常一样,让病人进去,”单佳到的时候,江医生已经走出来,还真没注意有什么表情,她想了想,大概是和从主任室出来的那些医生一样,被训得体无完肤,情绪低落,“只是心情有些不太好,出了这种事,哪怕没有责任,主任那张嘴也向来不饶人。” 白散有点回不过神,仿佛错过了一个香喷喷的大蛋糕,果然主任还是在他离开之后训了江岸几句么…… 五分钟后,单佳整理出一沓病者资料,抬眼看到白散还没走,“你这是在等江医生?” 白散摇了摇头,等他干嘛,自己送上门,看他捏着小黄鸭兴师问罪么。 单佳有些奇怪地笑了一声,有事出去趟,暂短离开的这段工夫,他时不时往治疗室里瞅一瞅,还是太远了,只能看到江岸后背。 他左顾右盼,没有人再进来,跳下沙发,轻手轻脚地,暗戳戳挪了过去。 “可以了。” 江岸对躺在牙椅上的病人说,推开几步,他灭掉灯光,侧身把手中的镊子放在仪器台上,回过头,突然治疗室门框上出现一个小家伙,晃了一下。 小家伙趴在门框上,露着半个小脑袋,一只眼睛睁得大大的,红着脸,偷偷看他,像只小猫咪似的。 被发现瞬间,嗖地一下,缩回去。 第二次。 江岸嘱咐病人下周来换药,看眼时间,还剩一个小时下班,他慢条斯理地收拾着器械,这是被他当场抓住的第二次,平日里出门时小家伙远远躲在窗帘后、门缝后不知有多少回。 当病人离开,治疗室里剩下他一人,小家伙慢吞吞蹭了进来,好奇地看着他消毒。半晌,犹犹豫豫地,小家伙发出小小的声音。 “刚才在主任室,你们都说了什么阿?” 无非到了年底,即使上了不到半个月的班也最好做份工作总结,参加年会。 江岸低下头,第二次消毒器械,答得言简意赅,“工作上的事。” 小家伙“哦”了一声,仰起小脸,声音软软的,“你的心情还好么?” 江岸转瞬间联想到小家伙先前待在门口,目睹几名医生失落,心下了然。 “不好。” 他微微扯唇,眼皮都没抬一下,垂在口袋上的小黄鸭小幅度晃了两下。 今早上,小家伙赖在沙发上看动画片,抱着抱枕滚来滚去,哼哼唧唧嘟囔着‘柯南真是又帅又聪明’的事。 他可没忘。 “……噢。” 小家伙有点失落,眨巴着眼睛一个劲儿瞅他,想到什么,忽然一抬胳膊,指向窗外。 “江先生,你快看!有、有热气球!” 过于老套了,又不是电影,小区里怎么会有人升起热气球。 江岸懒懒地掀起眼皮,侧过身,想看小家伙到底想怎么样。 突然他侧脸被碰了一下,以更加柔软的触感,带着香甜糖果味。 小家伙飞快跳起来亲了下,脸腾地红了,转身就跑。 江岸注视着窗外的小区内景,有点怔,下意识抬手碰了碰侧脸,忍不住咬牙蹦出一句脏话。 “操。” 隔两秒,他又抬手碰碰被突然亲了一下的地方,控制不住勾起唇角,叫了声单佳,扔下手里清洗到一半的器械,脱下白大褂。 出口腔科,他看见白散正呆呆地缩在等候椅上,手动扇风试图给脸颊降温。 “晚上想吃什么?” “阿?” 白散一窒,脑袋懵懵的,目光乱瞅就是不敢看江岸,依靠本能回答。 “小熊饼干,喜之郎果冻,回头客铜锣烧,上好佳虾条,奥利奥饼干,杏仁味好吃点,奶酪威化饼干!” 江岸颔首,牵住白散的手,带他走下楼梯。 “不喜欢吃甜食了吗?要不要再加上甜甜圈,马卡龙,奶油泡芙,樱桃松饼,芝士蛋糕条,草莓玛德琳?” 白散笑弯了眼睛,歪着脑袋蹭江岸衣袖,“可以么?” “可以。” “其实,我还想吃心形的琥珀糖,土耳其软糖,酸奶威化糖,大白兔奶糖……” “好。” 怂怂的白散缓慢仰起头望向江岸,目光触碰,躲闪,交织,雀跃。 江岸唇边含着淡笑,抬起手臂掌心贴了贴他额头,把帽沿往下揪了揪。 他们呼吸间浮现的白色气息升至空中,被风缓缓吹散了。 抬眼是北城柔软的,闪着光的雪。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07-03 06:15:26~2020-07-03 16:27:0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哼哼唧唧碎觉觉 2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小兔子乖乖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2章 早上六点。 白散揉着眼睛走下楼, 脚边跟只满房子乱窜的小奶狗。他昨晚没睡好,此时眼下泛着淡淡的青色。 之前没住进来,还说江岸睡眠不好, 眼下永远带一团淡青, 显得格外冷漠, 疏离。 哪里料到,一转眼就变成了自己。 他叹着气拉开桌前的椅子,脸色恹恹坐上去, 双手抱着温牛奶,手臂支撑在桌子上,目光遥远地望着天花板,抿了一小口, 舔舔嘴角,望望在脚边吃得正香的小奶狗, 瞅瞅放下报纸,不紧不慢吃小餐包的江岸。 在这个静谧的清晨,白散再次深深叹口气, 极不情愿地抿了一小口牛奶, 无论多没胃口, 无论多磨蹭,他都会喝完这杯牛奶。 而这一切, 只为了江先生能看到, 为了江先生的一句肯定。 当牛奶杯里只剩下了底,不到两口就能喝完时,江先生终于抬眼看了过来。 白散立刻露出笑脸,对着镜子照过无数次,精确到嘴角弯起的小弧度一毫不少, 放在过去离开学校前,是能使食堂阿姨多舀一块糖醋里脊的必杀技。 很可惜江岸只是微微点一下头,面上没有表情,眼中也看不出任何情绪。 白散感觉自己的一片心意都进了小奶狗的肚子里,没力气地耷拉着脑袋,又瞄江岸一眼,仍不为所动,他气鼓鼓地放下筷子,同时把面前的小汤包推得远远的。 这么一大杯牛奶喝完了,江先生居然都不会有什么表示! 早知道他才不会想着要好好表现,还专门定了闹钟,早早起来。 就在他郁闷地咬着舌头,一不留神把自己咬疼了,眼里饱含泪光时,江岸放下餐具,忽然开口。 “昨晚,你有听到什么声音吗?” 白散心中一凛,果断摇了摇头,“没听到,我昨晚睡得很沉。”他脱口而出,随后悔得再次咬住舌头,恨不得把话吞回去。 忘记眼下还留有两个黑眼圈。 江岸“嗯”了一声,似乎并没有察觉到。白散望着桌面的纹理,一声不吭,把推远的小汤包乖乖拿了回来,咬了一小口包子皮,才敢弱弱地补充句。 “您是听到什么很奇怪的声音了吗?” 江岸静静看几眼,递来面巾纸,示意让他擦掉奶胡子,“凌晨一点多吧,像是有小动物偷偷溜了进来。” 家里唯一的小动物就是正在脚下吃饱了,摊着肚皮赖赖唧唧的小奶狗。 白散戳了一下小汤包,特别听话省事地咬了一大口,鼓着脸颊咀嚼着,一脸无辜地看了看更加无辜的小奶狗,选择和江岸站在同一战线,铁面无私指出凶手。 “肯定是小奶狗太贪玩了,晚上睡不着,一不留神跑上了楼。” 到了晚上,小奶狗会睡在客厅,特意圈出来的一块地盘,有木栏杆围着。但架不住它最近越来越好动,吃得多,长得也快,说不准一个巧合就能翻出来。 虽然楼梯口处也设有围栏,可并非机器,人工操作,总有失误的时候,偶尔一两次没有关牢是很正常的情况。 而当这一切巧合发生,串联在一起,便形成昨晚江岸听到的‘像是有小动物偷偷溜了进来’的奇怪声音。 其次门窗都关牢,房间里并没有什么可疑的痕迹,陌生小动物完全可以排除,由此已经可以判断出。 罪魁祸首,是小奶狗。 听完白散逻辑缜密、无一漏差的回答,江岸轻笑着,不置可否。 看着小朋友说话间,非常自觉而努力地吃完小汤包、半颗鸡蛋、半个橙子,比起平时的吃饭速度快了不止一倍,半点不用催,此事就此揭过。 “那个,”白散摸了摸鼓鼓的小肚子,开口有些犹豫,“图书馆自习室还是书吧咖啡厅不是已经关门,放春假了么,明天下午,我以前的同学想来家里找我一起复习,可以吗?” 江岸无不可,手上一顿,又问,“倒是公司的事已经全部办妥,我明天可能会在家。” 白散连忙点头,并不介意。蒋乐乐认识其他学校的高三生,关系很好,要了套据说押题很准的老师出的文综卷,复印了三份,商量着和赵庞籽明天过来一起做,左右不过三个小时。 当晚,白散在群里再次跟两人定下时间。 大灯关了,只留一盏小台灯,他试过,从门外看一点光亮都透不出去,好像屋内人已经睡着一样。 他看知识点到凌晨一点,脑袋一点一点的,强忍着困意,给自己灌了两杯黑咖啡。 鉴于今天早上江先生凌晨一点都没睡熟,能听到响动,他决定再晚一个小时行动,这次只许成功,不能失败。 凌晨一点五十九分,万籁俱寂。 白散关了小台灯,仅穿着袜子,缓缓推开房门留一条缝隙,侧身挤了出去,他踮着脚尖,轻手轻脚走下楼梯。 这件事只靠他一个人是完不成,还需要帮手——小奶狗。 当然,在顺利完成之后,他会大方地奖励给小奶狗一个超级好吃的肉罐头。因为从某种方向上来说,他们属于合作共赢。 小奶狗早已醒来,迫不及待。 在白散距离睡窝还有半米的时候,它已经跳起来,可惜腿不够长,直直扑到圈着它的木栏杆上。 白散三步并作两步,赶忙上前抱住它,捂着嘴,避免发生响动,惊醒江岸。 说实话,他和小奶狗之间存在语言障碍,小奶狗也还太小,并不能明白他的意思,一个不小心就会发出不小的动静,招来江岸。 但是从长远角度来看,还是要带上小奶狗,以防万一,及时甩锅。 他为自己多舛的命运叹息着,薅了一把小奶狗的毛,一人一狗静悄悄穿过设在楼梯口的防线,向着目标,江岸房间前的储藏室缓缓前进。 一路上,他战战兢兢地抱着小奶狗,一边喂营养膏,吸引小奶狗的注意,防止吠叫,一边猫着腰,小心翼翼经过自己的客房,经过健身室,茶室,书房,仅接着只需要穿过二楼的小露台,便是江岸的卧室。 而昨晚,他就是在小露台这里失手,窗户没关严,他穿着一层薄薄的棉布睡衣慢吞吞挪过去。 正好经过一阵风,瞬间吹得他一个哆嗦,手上没抱住,小奶狗也冷,一眨眼从他怀里跳了出去,蹦到地板上,白日里轻轻的一声响,并不真切,到了晚上却如同放大千百倍响在耳边。 白散当时被吓得手忙脚乱,不敢继续前进,连忙抱起无辜贴在他腿边的小奶狗,一个错步回了自己房间,后背抵着门,短短几秒,沁出一层密密麻麻的汗,他半天没敢出声。 已觉打草惊蛇,不敢再妄然行动。 果不其然,第二天早上,江岸便不经意问起,幸好他表现得好,吃得多,这才侥幸揭过这茬。 即使现在想起,白散依旧心惊肉跳。 这次晚饭后,他回房间前特意检查了一遍小露台的窗户,牢牢关严。 一人一狗安全地走过小露台,胜利就在眼前,只要再经过江岸的房间,三步之遥,便抵达目的地。 储物室闪着金光的大门已经向他招手,同时也包括存放在储物室里各种各样的小零食和甜点。 那天,在社区医院,心情突然好转的江岸没有食言,带着他开车去了北城最大的一家零食商城,两人从一楼逛到四楼。 凉果蜜饯、饼干蛋卷、薯片虾条、榛子松子、牛肉干猪肉脯、糖果巧克力、桃汁气泡水等等等等。 只要白散想吃,江岸便没有二话,慨然应允。 并且每一样都是成箱成箱的买,最后商家出动了一辆大货车才全部来回。 白散自小存在一个梦想,长大后一定要开家商店,里面摆的全是他喜欢吃的小零食,想怎么吃就怎么吃,想吃多少就吃多少。 直到十八岁这一年,梦想虽然没有实现,却以另外一种方式,使他直接享受到了同样的快乐。 另外还有回来的路上,江岸还带着他逛遍北城的烘焙工作室,足足带回五个装满了大冰柜的甜食。 两分成品,八分半成品,只要一加热,便是人间至味。 直到现在,白散都无法忘记自己当时的感动之情,望着江岸宛如一尊神袛,抬眉垂眸间都令人移不开眼,他站在他身旁,仿佛迎着光。 然而,然而。 这堆了满满一个大房间的零食甜品,在白散怦然心动之际,江岸微微笑着,转身关上了门。 “零食少吃,弊处过多,甜食有助于口腔细菌生长繁殖,容易牙疼。每周我会适量给你一些,记得好好吃饭。” 当时,白散觉得要么是江岸在开玩笑,要么自己是在做梦。他捏了自己胳膊一把,疼得直掉眼泪。 储物室装满零食甜点的第一天,江岸也不假思索给了他一盒进口巧克力。 好吃是真好吃,少也是真少,一盒就三颗,白散委屈得都快哭出来了。 他紧攒慢攒,足足挺过48小时,2880分钟,依依不舍地在二天吃完了最后一颗。 随后,他度过了不管吃什么都味同嚼蜡的第三天,第四天,第五天,第六天,以及第七天。 终于盼到了星期一,能进储物室被小零食包围,挑选其一,享受这种痛苦并快乐着的权利,却被江岸冷冰冰的几个字无情夺走。 “这周,你没好好吃饭吧?” 那天,白散的心碎了又碎,格外安详。 在如同家里放着满满一房间的小鱼干,小馋猫却苦苦求不得的悲痛中,白散一夜无眠,黎明时分,终于下定决心,毅然奋起。 白天会被家里的监控摄像头拍到,只好深夜行动。 往事不堪回首。 白散咬紧牙,抱着顶锅少侠小奶狗,一步步来到储藏室门前。 今夜,他决然守护小馋猫的尊严,非偷他一条鱼不可! 就在此时,意外徒生。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07-03 16:27:03~2020-07-03 22:10:3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KY爬、11th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3章 寂静无声的夜里, 只有怀里的小奶狗不停舔舐营养膏所发出的细微声音。 当他走过江岸的房间,将抵达储藏室,只差一步之遥时, 身后突然传来一声漫长的吱呀声。 门扇轻动, 滑开一个半圆, 同时静静洒进黑暗走廊里一片浅橙色的灯光,照亮了白散身前的储藏室的门,也投下他鬼鬼祟祟猫着腰前进的影子。 白散整个人都僵住, 仿佛一台老旧的机器,缓缓扭过头,在这瞬间,他听到了自己下意识放轻的呼吸声, 感受到小奶狗在怀里也不老实地扭着脑袋,想去看身后发生了什么。 视线一点点平移, 他浅浅看到墙面映着一道深灰色的高挺人影,猛地提了一口气,抖着身体, 手上一松。 小奶狗顺势滑下去, 望到白散身后的江岸, 汪汪叫了一声,蹦哒着一颠一颠地跑过去。 白散僵着身体, 紧紧皱起眉头, 想死的心都有了。 他快速转过身,同时翻出心里提前打好的腹稿,垂着脑袋,义正言辞地指着正往江岸裤腿上扒的小奶狗,就是没敢抬头瞅江岸。 “江先生, 我发现了,看,这就是铁一般的证据。刚才我正在房间里复习,有点渴,想下楼去接杯水,然后就见到这只胆大包天的小奶狗,一路跳出木围栏,穿过我们设在楼梯口的防线,哒哒哒一溜烟跑上了楼,我本来不想惊扰你的,毕竟你之前还失眠过,晚上会睡不好,但实在没想到,这只小奶狗太过分了,竟然一路跑到你房间门前,我是想不动声色抓回去的,结果……还是惊醒你了,真是的,都怪它!” 这一长串话说得白散口干舌燥,他不知道江岸是否相信,只垂着脑袋一动不动地盯紧地面。 当初他决定执行这个计划的时候,预先罗列出种种可能发生的意外,其中也包括江岸惊醒,出门撞见。 这段话术他一个人在房间里照着镜子苦读了四十多遍,情真意切,半分不虚假。 但现在果真成现实,到了江岸面前,他突然紧张,大脑一片空白,只惯性念出来,自己都不知道声音是不是很自然,有没有发颤。 就在白散愣愣地望着地面,快在地板上盯出花来的时候,江岸开口了,大抵是因为在夜里,声音微哑。 《江岸,江岸 完结+番外》TXT全集下载_17 “手里的是什么?” 白散心中一咯噔,急中生智,把锅全部甩给小奶狗,内心默默想着明天一定给小奶狗喂肉罐头吃,好好补偿,一边露出一副无可奈何的小表情。 “江先生,都是因为这只小奶狗太不乖了,不拿着点零食哄它,它是不会乖乖跟我下楼的。” 江岸懒倚门边,轻笑。 白散咬着下唇,快速抬起眼,瞅了瞅江岸,委委屈屈,这个时间他本应躺在床上睡觉的,摆脱丑丑的黑眼圈。 江岸是笑着的,眉眼间不见倦意,任由小奶狗扒拉着裤腿,抱肩询问。 “接了水?” 白散摇了摇头,闷声闷气,“没有。” 随后,他红着耳尖飞快补了句,以增加可信度,“都是因为小奶狗。” 江岸锋利的眉弓上挑,哑然,“凌晨两点了,喝完水就去睡觉。” 小奶狗见江岸不搭理它,摆着小尾巴又回到了白散脚边,一人一狗相望,白散从它眼中望见了自己的悲凉。 他小小声“哦”了一句,蔫巴巴地转身回房间,拿起桌上八分满的水杯,一仰而尽,皱着一张脸苦兮兮地下楼去接水。 再次回到楼上时,江岸已经回了房间,小奶狗回到自己的睡窝,被圈在里面,精神十足地巴望着,出不来。 白散回到房间窝在床上,欲哭无泪。 第二天,好像昨晚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白散一个劲地瞅着江岸,江岸却仿佛没看到。 两人平静地吃完早餐,一个回了房间复习,准备下午的考试。一人进了书房,不知道做些什么。 下午三点,蒋乐乐和赵庞籽带着考试卷和考试必备套装,准时抵达。 “这就是你现在住的地方?”蒋乐乐的目光宛如红外线,警惕地扫描着房子里一切,几秒后,凑到白散耳边小声问,“你确定没问题么?别不好意思开口,我家旅馆好几楼呢,随便挑一间住就行了,最近也不是旺季,空出不少房间,我爸我妈也绝对双手赞成你这种别人家的孩子来我家玩。” 白散递给她一个大橙子,“没事,你放心,江先生是我看牙时遇到的医生,人很好,除了某方面非常非常小气,真的是我见过的最好的人了。” 一旁不停的东张西望赵庞籽听到这话,凑了上来,啃着梨,八卦兮兮地问,“哪个方面阿,说说呗。” 白散没说话,望一眼楼上,江岸在书房里处理工作方面一些余下的琐碎小事。 蒋乐乐和赵庞籽快抵达的时候,他进去瞅了一眼,以送咖啡的名义,告知自己以前的同学快到了。 江岸从一厚摞文件中抬起眼,拿起咖啡杯喝了一口,只是说,让他们随意。 白散抿抿唇,扣了一下手指,带着蒋乐乐和赵庞籽回了自己的房间。 在楼梯上,远远隔着几道门,他指了指储藏室,小声说,“看到了吧,就是它,记住那扇门,等会进了房间,我就从头到尾,一字不落告诉你们。” 小气的点就是只准看,不准吃。 蒋乐乐和赵庞籽被勾起了好奇心,一副听故事的表情。 其实白散在讲的时候,还是有意无意略过了,只说江岸买了好多好多的小零食,藏在那间储物室里。 至于原因,他无论如何都说不出,总不能告诉他们,是江医生心情不好,他为了安慰他,亲了一下脸,之后江先生一开心,给他买了一整个房间的小零食。 反正他是不会说出口的,蒋乐乐和赵庞籽抓住这一点绝对会细问,刨根究底,到时候肯定会有很多乱七八糟的问题。 白散下意识地不想去解释,不想明白,只要维持现状就好了。 而且,他也不想把‘亲了一下’这件事情,再被第三个人知道。 同时,在这件事中,他现在觉得最重要的,不是他有没有亲江岸,也不是江岸给他买了多少小零食。 最最最重要的是,他现在空有一整间屋子的零食,苦于吃不到口。 “哈哈哈哈哈哈……” “鹅鹅鹅鹅鹅鹅……” 蒋乐乐和赵庞籽笑出双人奏,一副前仰后合,乐不可支的模样。 “你这也太惨了吧。”蒋乐乐抹掉笑出来的眼泪,同情地看着白散。 赵庞籽同样表情沉重地拍了拍白散肩膀,“你是我见过的最惨的人,没有之一。” 白散欲哭无泪,吃不到小零食已经够伤心了,现在还要接受来自好友的嘲笑,他无比心酸地,抹了一把脸。 “虽然现在吃不到,但只要我活得时间够长,它们一个都跑不了。” 蒋乐乐和赵庞籽笑得更开了,“是是是,没关系的,看开点哈哈哈哈哈哈……” 一阵玩笑过后,蒋乐乐忽然问起,“那个江先生真的给你买了一个房间的零食?就是我妈估计都不会做到这种地步。” 白散点了点头,伸出胳膊在身前划了一道大大的弧线,“真的超级超级多,是因为当时心情很好。” 至于为什么他亲了一口江岸,江岸会心情变好,白散并没有细想,即使忽然发现的时候,在脑海中一闪而过,他也没有揪出来深究。 赵庞籽扔掉鸭梨的果核,撞了撞他肩,“说真的,一个房间的零食加上几个冰柜那么多的甜食,我还没有见过。不能吃就不能吃,总能见见吧。反正还有一下午呢,就一张卷儿,不着急。” 白散一下子被提醒到了,双眼发亮。 确实,即使不能吃,他也欣赏的权利,每天能看一看,置身零食与甜食的怀抱,已经是一件很幸福的事了。 下个星期一,江岸看表现让选择零食的时候,他也不会两眼一抹黑,哪个都想吃,又哪个都选不出来。 提前看过了,在心里总能排个先后位置,把最想吃的那个先吃掉,随后一样接一样慢慢来。 想到这里,白散兴奋得直接从椅子上蹦了起来,嘴角怎么用力抿,都控制不住地扬起。 他从口袋里掏出之前剩下的已经为数不多的软糖,送给他们当作这番提醒的谢礼,随后,趿拉着小棉拖,脸颊上晃着两个小酒窝直接跑了出去,去找江岸商量要带蒋乐乐和赵庞籽参观他的零食屋,顺便为自己谋取福.利。 听到白散要向同学炫耀零食屋,江岸失笑,果然还是群小孩子,摆摆手便同意。 对于白散要往后每天都去逛一遍零食屋的提议,却只是笑笑,暂且搁下,之后再说。 虽然老头子没有满足他所有的愿望,白散依然很兴奋,带着蒋乐乐和赵庞籽,难得正大光明推开零食屋的门。 零食屋之前是储物室,很大,多是摆了一些不常用的大型家具,或是看起来很奇怪的设备。在大货车拉着一厢零食和冰柜回来的那一下午,彻底腾空。 现在里面摆满了摞起来很高很高的零食,一箱又一箱。 一进门,白散就闻到了来自被众多零食包裹淹没的幸福味道。 他指着一号冰柜给蒋乐乐和赵庞籽介绍。 “这个冰柜里装的是蛋糕类,有千层蛋糕,有芝士蛋糕,有慕斯蛋糕,还有好多好多的小纸杯蛋糕。江先生当初提出要买一个冰柜装这些的时候,那些店员都笑了,不理解为什么要突然买这么多,又不是要世界末日,想吃的时候,直接出门买一个,或者叫外卖都很方便,不到半个小时就送到了。只有我知道,是江先生答应过的,他很重承诺,哪怕我说出时自己都没当真。” 第一号冰柜和第二号冰柜中间,隔着数十列摞起来的纸箱。 白散踮起脚尖,轻轻摸了摸箱子。 “这些是果汁,气泡水,有桃子味道,有西瓜味道,有柑橘,有葡萄,还有我最喜欢喝的草莓味。其实我当时只想要一瓶桃子味道气泡水,但是店家有很多种口味,我好奇,拿起来看了一下,江先生就叫人把每种口味都搬回来十箱,我觉得江先生这样做是有点浪费的,我喝不完这么多,平时最多喝三四口,就腻了,不喝了。我当时也是这样讲,江先生说他知道,却不退,任凭我抱怨了一路,一直在他耳边嘟囔,他也听也笑。其实,江先生并不知道,我看着这些是很高兴的,他让我觉得,我很重要。” 第二个冰柜要比第一个大一些。 白散一望见摆得整整齐齐的小点心,心情就好。 “这里面,大多数我都叫不出来名字的,但是我知道很好吃,江先生说过很好吃,那一定是像布朗尼一样的好吃,我一口气能吃掉五个。” 储物室原本有个小窗口的,现在被箱子堵住,但隐约间,边缘会透出一些光亮,照得缓缓落下的灰屑都弥足珍贵。 一箱箱零食实在是太多了,白散介绍得自己都有点乱,他照着印在纸箱上的字念,看到很多不记得有的零食,从过往记忆中跳出,安然无恙待在他的零食屋里,抬手便能碰到。 “这四五十箱都是膨化食品,一小部分是雪饼仙贝和小小酥,余下都是各种口味的薯片虾条。我小时候特别喜欢吃,现在要好一些,但看动画片电影的时候,拿上一袋,真的是绝配了。这个我当时想的是只要一种口味,原味就好,但江先生特别有先见之明,每个口味都要了一些,事实证明,每次换一种口味尝试,而非一成不变,真的是一件很好的事,江先生的选择是最正确的选择。” 第三个冰柜,里面装的是一些香甜软糯的冷藏食品。 这个,白散不用看都知道里面有什么,记得一清二楚,他从小吃到大。 “麻糍卷,红糖糍粑,桂花年糕,草莓大福,芝士奶黄包,还有很多软软乎乎的甜食……我从来没有提过,连在哪里可以买都不知道。但是,好像我喜欢吃的每一样食物,江先生都一清二楚,江先生无所不能。就好像我之前不是要去融城么,我蠢死了,只是想着要去,根本没想过怎样买车票,到后,又要住哪里,吃什么,哪天回来。江先生却都有考虑到,在我意识到问题时,他已经完美解决。我不需要担心,他会陪我一起。” 房间角落里的箱子,堆得比分散在两边的更多。 白散鼓了鼓脸颊,“我是不太喜欢吃果脯蜜饯的,但这些居然都是,各种水果,江先生原本还准备要很多的。我怀疑他是想养肥我,但是养肥我做什么,我又不好吃。” 白散嘀咕着,忽然顿了下,想起,“有一次,好像是在社区医院里,我难得见到江先生吃零食,是同事送的,不好拒绝,也是果脯,梨子的。” 说着,他在一列列摞起来的箱子里数了数,突然一叹气,指着其中一部分,“你们看,果然我猜中了,这些大概有二十多箱,全部都是梨脯,比其他果肉多出来五六箱。我现在好像有些明白了,江先生很少吃零食,偶尔尝到什么,肯定会觉得那一样特别好吃,所以,大概也是想让我尝到这么好吃的东西,才有了这二十多箱梨脯。” 牛皮纸箱,纸质硬朗,有些发涩,但触摸时,也是很舒服的。 白散心酸地摸着箱子外层,努力压下抱走一箱的想法。 “然后就是第四号冰柜,”他说着,走到另一侧,“这个冰柜里面多是一些杂七杂八的好吃的,偶尔不知道吃什么,翻一下,绝对会收获惊喜的。你们看,有玫瑰奶球,抹茶毛巾卷,小狐狸饼干……其实我觉得江医生特别温柔,会满足我所有无理取闹的要求。” 等到白散彻底介绍完这一屋子的零食,已经过去快一个小时。 赵庞籽惊叹,“如果我能认识这样的医生,拥有装满一整个房间零食,别说一个牙齿病了,就是十个牙齿连环坏掉我都愿意啊。” 白散忍笑,刚想说什么,突然被蒋乐乐戳了一下后背,转过身,见她一脸坏笑,还神秘兮兮的,为防止赵庞籽听到,专门凑到他耳边,压低了声音。 “你介绍零食就介绍零食,干嘛每一次介绍后面就要加一句江先生怎样怎样,江先生怎样怎样,啊?” 要不是蒋乐乐说起,白散自己都没注意到,他觉得自己一定不适合当导游,说着说着就跑偏,自己的心理话不知道什么时候都冒出来了。 他支支吾吾,根本答不出来,想回答因为这些小零食都是江先生买的,多亏了江先生。 可刚要脱口而出,他猛然想起自己刚才都说了什么不经脑子的话,又哪里感谢江先生的意思,句句都带着隐秘的小心思,真要总结起来,只一句。 江先生可真好。 江先生对我可真好。 意识恍然停到这里,白散脸通红。 . 傍晚六点,他们做完卷子,蒋乐乐统一带回去,拿给老师判。 直到坐在放映室里看着睡前电影,白散都不太记得这中间是怎样过去的。 “明天去储物室看看想吃什么。”江岸忽然开口,双腿交叠坐在沙发上,长久注视着屏幕。 白散眨了眨眼,低下脑袋掰着手指算算,明天并不是周一。他抿着嘴角,趴在沙发上一拱一拱地挪到江岸身边,脑袋枕着他的腿,望他微阖的眼。 “是我今天早上表现得很好吗?” 江岸失笑,无奈地抬手把他望着自己的脑袋扭向另一边视线对准屏幕,低低地“嗯”一声。 白散的头发毛茸茸地贴着他掌心蹭了下,眉目清澈,柔软。 “明天,我会表现得更好!” 闻声,蜷在一块软垫上的小奶狗摇摇尾巴,也跟着汪汪了两句。 放映室没遮布帘,一怀落地窗的夜色中,蓦然升起烟火。 白散歪了歪脖子,瞬间被吸引注意,翻身趴在江岸腿上,仰起头,拉了拉他衣角,兴奋地一个劲儿叭叭叭。 “你看你看你看你看——” “看到了。” 江岸低着头,拔开白散落在眉间的发梢,眼里盛满他小小一只身影。 烟火无声碎裂,在深长远空里航行,留下千百道明亮而又轻柔的光轨。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07-03 22:10:37~2020-07-04 19:11:3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11th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4章 蒋乐乐拿来的文综卷不算难, 大多题型白散都刷过,熟悉得可以不经思考直接下笔。 然而,就是这样一套简单的试卷, 两天后, 老师们判出分数, 白散却突然栽在了一些根本不可能会犯的基础题上,虽说分数比赵庞籽高出不少,却还是差了蒋乐乐十几分。 他恍然意识到, 这段时间待在家里的复习是真的比不上在学校里,没有即将高考的紧迫感,没有同学们拼着一股劲儿往前冲的氛围。 自从住进江岸家,他整个人都松懈不少。 彼时, 江岸正坐在桌前吃早餐,小奶狗趴在他脚边把碗里的牛奶舔得到处是。 窗外照进阳光, 柔柔地铺在雪白的墙壁一角,窗棂,地板分割出粉橘色明暗交界线。 白散恹恹地垂着脑袋, 戳了戳盘里的奶黄包, 咽下口中的葡萄, 看看江岸并没有注意过来,他忽然拿起昨天的奖品——一枚蛋挞, 三两口吃完, 往后一撤椅子,趿拉上小棉拖,留下句,“我回房间复习了”,便一溜烟跑上楼梯。 小奶狗仰起头汪汪叫两声, 低头瞅瞅碗里的牛奶,叼着碗晃晃悠悠跟了上去。 白散的身影已经消失在楼梯转角,趿拉着小棉拖发出的啪嗒啪嗒声长久回荡在客厅里。 江岸从报纸中微微抬起下颌,侧目望了一会儿,放下报纸,无奈地撑着额头,起身离席。 他前后脚回到卧室,拿出老人机,拨了通电话。 在学习面前,时间总是过得很快。 白散咬着笔帽,目光飞速扫过,一秒在纸上滑出一个A,视线移到下一道选择题,正看了一半。 响起叩门声。 他靠进椅子里,抬手捏了捏酸涩的肩膀,手里还拿着笔,三步并作两步去开门,估计也不会有别人。 江岸站在门前,提醒他吃午饭。 中午十二点零七分。 白散瞄了瞄挂在墙上的时钟才注意到,眨眼间晃过去了四五个小时,他肚子并不觉得饿,心里想的还是刚才那道没来得及写下答案的选择题,以及做完后要再巩固一遍基础。 根本没有吃饭的时间。 但是为了明天早上的小零食着想。 白散皱了皱脸,犹犹豫豫地跟江岸下了楼,刚坐到椅子上,不过三五分钟,几口吃完一小块南瓜饼,比起平时慢吞吞的吃饭速度简直像两个人。 他跳下椅子就往楼上跑,同时还不忘提醒江岸。 “我还有题等着做,你要好好吃饭阿。” 江岸眉锋轻蹙,看他一副“学习使我快乐,哪怕是超级好吃的小软糖也别想阻止我学习”的模样,又有些好笑。 一个人对着空空的座位吃完午餐,他掐着点,过了三个小时再次叩响白散的房间门,给他端去一份只有草莓的水果沙拉。 直到晚上,江岸坐在桌前,开始思考要不要上楼把白散拖出来活动一下的时候,楼上响起脚步声啪嗒啪嗒,白散自己走下了下来。 还不至于无药可救,江岸捏捏鼻梁,抬眼望去,“饿了?” 白散没说话,拿起玻璃杯接了水,仰头灌完,一抹嘴,叹声,“不饿,就是渴,刚才本来想下楼的,合上书,没想到后面还有,我错开眼看了道大题,然后翻出第二道,还有第三道,第四道,结果就磨到了现在。” 说着,白散抬脚上楼梯,四五阶,忽然回过神似的,转头看料理台上正保温中的菜,揪了揪头发,表情圆满。 “江先生,你先吃吧,我不饿。” 江岸面部肌肉隐隐抽动,掌心搭着扶手,缓缓摩挲着不自觉用力,神色如常。 “明早想吃奶油华夫饼还是草莓马卡龙?” “阿——这个呀,”白散一怔,脑袋上微微翘着的一绺头发晃了晃,慢吞吞说,“江先生,你决定就好。” 江岸不语,眼眸微沉,屈起的手指一下敲击着扶手。 “那就这样了,”白散两步一台阶,欢快地他离开视线,“江先生,用餐愉快!” 隐隐地,白散好像听到什么声音,不过,这些外物丝毫转移不了他的注意力。 他回到房间,再次坐到椅子上,犹如老僧入定,只手上的笔不住地划动,纸间发出一阵沙沙声。 又刷完一套卷,订正了错题本,白散后仰靠在柔软的椅背里,望着头顶明晃晃的灯光,歪了歪脖子。 又酸又僵。 时针指到晚上八点。 平常的这个时间段,他应该和江岸正坐在放映室里看电影的。白散百无聊赖地想,同时心里数着拍子,做了一套眼保健操。 他再次睁开眼,桌边摞得高高的一沓书册挡着灯光,倒映下一片斜斜的淡灰色影子。 一分钟没浪费,白散投身学习。 这个时间段,不光是看电影的休闲娱乐时刻,也是学校里上晚自习的时候。 专注于一件事时,对外界的感官会变弱,自身也是。 白散落下最后一笔,完完整整地默写出历史知识点,正对着课本检查时,胃里泛起一阵恶心。 压不下去,一股一股往上涌。白散迫不得已停了笔,弯着腰,蜷成一团,连忙抓起江岸傍晚时送上来的餐后甜点一个小布丁和奶酪面包往嘴里塞,嚼了两下便咽下。 哪怕早上经常不吃饭,不喜欢吃的食物多得能订成一本字典,他的胃也已经好多年没这样疼过了,上次还是在小学的时候。 一个茶杯大小的布丁和巴掌大小的面包丝毫不管用。白散抿了一口水,苦着脸微微躬着身下楼。 近九点,如果不看电影,稳定保持着老年人作息的江岸会睡得更早,此时恐怕已经躺在床上,关了壁灯准备睡觉。 白散轻手轻脚走到楼梯口,不想惊动他。 下楼梯,却见江岸并不在卧室,正端坐在沙发上,垂眼看一本厚厚的原文书。 听到动静,江岸朝他看来,微微蹙了蹙眉。 白散靠着楼梯栏杆,一动不动,在江岸的注视下,缓缓缩了起来,蹲在楼梯上,无比尴尬。 像一只被逮住后气鼓鼓又可怜巴巴的小河豚。 江岸合上书,放在小长桌上,手指交叉,靠着沙发背看他,眼底深邃幽暗,意味不明。 原本睡着了被白散丢在房间里的小奶狗此时哒哒哒跑了出来,挨着他蹭了蹭。 突然有点委屈,白散抿了抿唇,垂下脑袋望着地板,声音闷闷的。 “我饿了。” 江岸很好,白散并不是第一次发现,却在这时真切意识到。 小瓷锅里的玉米排骨汤还热着,揭开盖子时,轰地一下,冒出一阵白烟,裹着滚滚热气。 不久前见过一次的晚餐再次摆到餐桌上,两个汤碗,两双竹筷,白散这才意识到江岸一直在等着他。 总有人能在面目全非的生活里,成为另一个人眼中的希望。 这顿晚餐比以往晚了三个多小时,一点都不符合老头子的日常饮食规律。 白散像平时一样磨磨蹭蹭地吃着,比平时多吃了一个奶馒头,还有一碗汤。 餐后,他擦了擦嘴,仰起小脸问,“我可以在楼下复习吗?” 江岸吃得比他快,晚饭,吃得也少,此时正细细品着餐后茶,闻言放下茶杯眉头都没抬一下,颔首应下。 其实白散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一定要到楼下复习,在哪里都是一样的,可能是接水方便一些,也可能是不远处多了一个人的陪伴。 晚上十一半点,白散掐着时间做完一张大卷,放下笔,他甩了甩发酸的胳膊,灌下今晚第四杯咖啡。 就在这时,一直惬意坐在旁边看书的江岸开了口。 “去睡吧,明天再写。” 白散揉了揉有些发红的眼睛,摇摇头。 “我今天学了还不到十个小时,而且明天还有明天要做的事。” 江岸翻了一页书,“不困?” 困。 虽然有点困,但和堆积在桌上的题卷、和四个月一百二十天后便到来的高考比起来,不算什么。 白散一脸真诚地望着江岸,打算休息三分钟再继续,还有两本蒋乐乐从其他学校弄来的重点笔记没有看,随堂小测也要大概过一遍。 今天,最快也得凌晨以后才能弄完去睡觉,白散已经做好了这份觉悟。 很累,但这种累是令人身体疲惫,心灵舒适的,只有通过这样的夜晚,他才能感受到自己正在一步步走向未来。 江岸很理解他现在这种情况,不是越学越兴奋,而是靠着不断努力从而积累的时间,来维持自己的状态。 “到十二点。” 见白散还有些茫然,江岸又重复一遍,“到十二点,就去睡觉,明天不是还要早起复习?” 白散点了点头,他也明白,如果今晚不休息好,到了明天,根本没有精力再完成一天的复习任务。 “可我还有好多事都没做。” 江岸起身,拿走他手边的咖啡,换了一杯有些热的牛奶放到桌上,“慢慢来。” 白散没说话,抬起胳膊,伸出一根手指把推了推桌上的牛奶,无声拒绝。 他这次都没有考好,落下很多,已经没有了慢慢来的机会。 江岸也不生气,见他一声不吭,扯了扯唇,“我要关灯了。” 关就关吧。 白散扁了扁眼,反正他回到卧室还能继续学,又不是只有客厅这一盏灯。 好像知道他在想什么一样,江岸抬掌示意电闸处,不紧不慢补充,“是这栋房子里的所有灯。” 白散惊了,微微张开嘴巴,直愣愣地望着他,没想到还有这种操作,彻底绝人后路。 房间里是有蜡烛的,也有小台灯,至少剩一半电,能顶一两个小时。 可他已经盯了一天的书,眼睛酸涩难忍,弱一点的光线根本受不了。 “去睡吧。”江岸平静重复,安慰地摸摸他头发。 白散鼓了鼓脸颊,顶着他手掌探出小脑袋,眼睛微红,声音小小的,“我睡不着……” 闭上眼,面前便出现他那张错得一塌糊涂不忍直视的考试卷,再多瞌睡虫也会被吓走。 无论棉被多柔软,睡意多浓重,只要想起,他躺在床上一秒都待不住。 江岸并未多说什么,看他喝光一杯牛奶,洗漱完乖乖躺倒床上。 一声清响,关了灯。 他拉过一张椅子待在他床边,顺便点了罐香氛蜡烛,光线柔黄。 久久地,白散不能回过神。他拉起棉被蒙着自己,露出指尖和一双微微睁大的眼睛。 而江岸双腿交叠坐在他床前,专注地看着捧在手里的原文书,眉间微锁。似乎并没有注意到他。 白散扭了扭身体,慢吞吞地多露出来自己一点点。 烛光投下的影子轻微晃动,空气里渐渐浮现出有好闻的植物气息。 “闭眼。”阅读中的江岸眼皮不抬,忽然开口。 白散忽的缩一下,慢两秒,揪着被角闷闷地哦了一声。 他闭着眼,突然有些期待明天的到来,睡梦无声,只要再一睁眼,就可以见到明天的江岸给他准备的甜点。 有满满一个房间的小零食呢,随便拿出哪样,他都会很高兴。 十分钟,二十分钟,三十分钟…… 白散越想越兴奋,恨不得下一秒就睡去,睁眼天亮。 然而夜还慢。 他躺在床上,乖乖地闭住眼,心里乱七八糟地想着。 忽然额前的碎发被指腹拨开,他怔住,同时感觉到一个很轻的触碰。不像手指,比那温软得多。 江岸以唇吻额。 下一秒,明晃晃的烛火陷入深夜,江岸侧身离门。 白散在黑暗中睁开眼,抬起胳膊挡着发烫的脸,呼吸几度错乱。他小心翼翼碰了碰额头,一触到手指肚便被烫了似的离开,快速埋进被窝里,窝成一个小团子。 被藏起来的是眉眼间溢出的笑。 他的触碰像仲夏夜晚自旷野拥来的长风,临过清澈树林,疏窗细雨,卷着懒慢的心动。 . “后天除夕,我会回家过年。” 在一个与往日一般无二的早上,江岸陪白散吃着甜甜腻腻的乳酪包,忽然这样说道。 白散慢吞吞地嚼着乳酪包,“哦”了一声,同时垂着脑袋,利用餐盘遮挡,悄咪咪把不喜欢吃的菜叶送到桌下,喂给正在长身体的小奶狗。 这段日子以来,他们配合得天衣无缝,眼皮底下都不会被江岸发现。 他心满意足地看着少了菜叶的餐盘,咬下一小口乳酪包,马上就能解决完烦人的早餐拍拍屁股走了。 就在这时,他忽然怔了怔,手上没夹稳,咬了大半个的小月牙型乳酪包“啪嗒”一声,掉进盘子里,还翻了个身,懒趴趴地撅着。 白散仰起脑袋,眼里一片茫然,不确定地问。 “除夕?” 所以江岸要回自己的家。 所以他很可能要一个人留在这栋房子里,一个人吃饭,一个人复习,一个人听炮声响,一个人看春晚。 江岸颔首,简单地“嗯”了一声。 盘子里的乳酪包顿时不香了。 白散抿了抿唇,一晃神,已经捏着筷子在胖乎乎的乳酪包上戳出几个小圆洞,他再次“哦”一声,倦嗒嗒的,又在乳酪包上戳了戳。 两天前的早餐,他接过一通电话,老院长打来的,问他除夕夜要不要回到孤儿院,和他们一起过。 白散正赖着床,抬起胳膊揉了揉眼,没犹豫就拒绝,还记得前一天睡前江岸答应他,说第二天早上吃草莓果酱馅的铜锣烧。 过去的十几年里,他都是在孤儿院里度过,有很多吵吵嚷嚷的小孩子,有会准备新年礼物的老院长,还有做饭很好吃很好吃的护工阿姨。 这是他第一次自己过新年,像第一次学走路,第一次租房住,说有意义也有意义,但和以后漫长的岁月比起来,说没什么也什么。 窗外隔着玻璃透进来的阳光,把立在墙角的落地灯的影子拉得老长。 江岸放下餐具,看了眼对着食物愁眉苦脸的白散,随意开口,神情漫不经心。 《江岸,江岸 完结+番外》TXT全集下载_18 “把平日里会用到的东西都收拾一下,装上,我们可能会回去一直待到初七。” 闻言,白散刚刚费了好多力气才夹住的乳酪包,再次从筷子中溜走。 他呆呆愣愣地仰起头,突然被叫住,一副不在状态“你在说什么”的表情,微微张开口,有时无措地短暂“阿”了一声。 和首次独自过年一样,他也是第一次受到别人的邀请,去对方家里过年。 虽说比起朋友间的热情邀请,更像是教导主任面无表情的通知。 白散咬了咬下唇,鼓起一边脸,短短几分钟里,情绪从怅然若失陡然变成恛惶无措。 迟疑半晌,他犹犹豫豫地小声开口。 “除夕是一家人团聚的日子,我一个外人去好么?你爸爸妈妈会不会介意阿……其实我待在家里也是可以的,虽说到时候餐馆都不开门,但只要我提前准备几天的食物就能度过,和往常没什么不同。实在无聊的话,我也会回孤儿院,去看看老院长和那些跟我一样孩子们……你放心地回去就好了,不用带上我的,再说,家里还有小奶狗阿,我得留下来照顾它。” 一开始只是疑问,到后来,话音越来越肯定,似乎已经找到了解决方案,非常肯定,且洒脱。 白散望着浑然不知的小奶狗眨了一下眼睛,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这样说。 在那一刻,他心里明明想的是“那太好了!就一起去,我才不要待在这个空荡荡的房子里。” 江岸注视着他,并未打断,静静听他讲完,低头看了一眼腕表上的时间,只是说。 “昨天,我联系家里,母亲让我代她问一下,淮南菜合你的口味吗?” 白散摸了摸鼻尖,下意识点头,随后才反应过来江岸已经告诉了家里人他会过去。 再次拒绝,说好的除夕那天会去,却不到场,出尔反尔,难免会留下不好的印象。 一分钟前死也要待在家里的留守儿童白散,一分钟后果断改变主意,仿佛刚才说出一番“肺腑之言”的是小奶狗。 他竭尽全力压住嘴角,穿云层照进屋内的小光亮都藏在眼里,捏着筷子,扒拉盘里的乳酪包一下又一下,看上去傻乎乎的,顺着江岸抛出的话茬就接了下去。 “江先生江先生,那麻烦你再替我转达一下,我很喜欢吃淮南菜的,什么都喜欢吃,我没有忌口,一点都不挑食的。” 江岸扬眉,几分好笑,垂眼瞥了瞥蹲在白散脚边等着继续投喂菜叶的小奶狗,又抬眼看看兴高采烈的白散。 某人脸薄,不打算戳穿,他思索着以后吃饭时应该把小奶狗圈起来,至少远离极度挑食的某人。 白散目光真挚,一字一句发自肺腑。 什么丑唧唧苦巴巴的青椒,毛毛虫爬过的青菜叶,只有长耳兔子才会吃的胡萝卜此刻全都忘了。 就算现在端上一盘素食大餐,他都会吃得一干二净。 说着说着,白散一下顿住,像台按下暂停键的复读,表情一会儿纠结,一会儿苦恼。 几分钟后,他揪着头发,突然脊背挺直,双手落在腿上,表情格外认真,不苟言笑,一本正经道。 “江先生,初次登门拜访,我实在不好空手去,您的父亲和母亲有什么喜好么?比如手表,陶瓷,服装,护肤品,小摆件之类……” 白散从未正式地给人送过礼。 哪怕是林光阴的父母,偶尔看望时,最多带几盒北城的小点心,特产,都是些随手的小东西,太家常,登不上台面。 这回要去江岸家,见江岸的长辈,他瞬间有些慌乱,不知道该怎样面对,以及送什么样的礼物才最是合适。 和过去的见老师的老师,见同学的家长都不同。 莫名其妙的,白散有些怕,不光是怕留下不好的印象,他还不知道该如何相处。 明明不是怕生的小孩子,话也已经讲到了这里,他却突然觉得不如就留在家里吧。 而另一方面,又很好奇,很想见见江岸的父母,会想象到底是什么样的人,想象江岸会是在什么样的家庭中长大。 家里,也是很希望去看看的地方。 江岸今天还有事要办,一身正装,准备出门。 用过餐,他站在镜前正着领带,听到白散的话,微回首,含着笑意。 “不必麻烦,喜好是你。” 白散蓦然怔住,与倒映在镜中的江岸四目相对,下一秒,江岸微微笑着,开门离去。 时间转瞬即逝,距离除夕还有两天,两人准备出发。 江岸话中的意思是说着不用准备什么礼物,只要白散去,他的父母就会很开心。 但到了这天早上,白散换了四五套衣服,比预定时间晚了半个小时下楼,背着小书包,穿得比平时更加乖巧外,手上还拿了一个大纸袋,里面装着两个包装精致的礼物盒。 “我们出发吧!” 江岸早已准备好,站在门前等待,见他大包小包的模样,弯了弯唇角,抬起手臂接过书包,自然而然地背在肩上,“不是说不用准备礼物了么。” “嗯嗯嗯,”白散像小鸡啄米似的点头,有些敷衍着,一胳膊抱住他手臂,一手牵着挂在小奶狗身上的引导绳,朝前走着,嘟嘟哝哝,“不是礼物嘛,就是一个小东西。对吧?小奶奶。” 他撇了撇嘴,看着好像有是不完的劲儿努力往前冲、却被他一次又一次拉回的小奶狗,笑着说。 小奶奶,小奶狗的名字,虽然小奶狗是只公狗,但两者存在语言障碍,并不妨碍。 每次白散叫小奶奶的时候,聪明的小奶狗都会撒开丫子一颠一颠地跑过来。 此时,小奶狗也是兴奋地汪汪直叫。 江岸有些头疼地揉了揉额角,进了电梯,隔着一层明朗的玻璃,他们渐渐从高处落到地面,城市缓缓探出犄角。他听着白散似乎已经把他排除在外,圈出一片小小的空间,绷着脸自言自语,跟汪汪乱叫的小奶狗友好地交流着。 话题从到了江岸家一定要乖一点,不能再满屋子乱窜,到抱起小奶狗,他和它小声商量着。虽然他是一个不挑食的人,到了江先生家不管什么都会吃下去,但是他的胃很讨厌,如果有实在吃不下的东西,拜托小奶狗一定要帮他解决掉。 听话的小奶狗是会有肉罐头吃的。 江岸心里发笑,如同白散以为的一样,假装真的听不到。抬首时,看着前方,目光遥远地落在一棵迎来了风,簌簌落白雪的松树上。 眼里盛满了细小莹白的碎光,也好像装进私藏进口袋。 到江岸家。 郊区,一个不算大的院子,红墙白雪,一簇簇大朵大朵的花攀过墙沿,探出一袭绯色。 里面是三层的小高楼,白散出了车门,站在院子里,忽然有点迈不开腿。 他去过的地方不多,接触的大多是街头小巷,高楼大厦。 来到这种地方,仿佛跨入陌生世界,是只有在电视剧电影中才能看到的景象。他不知所措,找不到半点熟悉感。脸上笑着,或是平和地看着,表情都很僵硬,显得刻意。 白散故意慢上几步,跟在江岸身后,手上微微用力,紧紧地捏着礼品袋的绳子,他不经意间垂下脑袋,才发现手心微红,出了层薄薄的汗,浅灰色的软绳中央些许深了几度。 有点想回家了。 他还没有进门,没有见到江岸的父母,没有待上至少一天,心里便已经生出这样的想法。 白散有些垂头丧气地想着,太没出息了。 “家里只有家政阿姨在,”江岸停下脚步,转过身看他紧紧揪著书包肩带,磨磨蹭蹭地一点点向前挪着,“我父母还没回来,大概会在明天早上七点抵达。” 白散心下一怔,眨了眨眼,下一秒就像是被针戳了一下的气球,他忽的松了一口气,三两步蹭上去,拉住江岸的衣角,仰起头干巴巴地问。 “那在他们回来之前,我可不可以先跟你待在一起?” 白散口中的待在一起,就是指寸步不离地黏在一起,要伸出胳膊能碰到,仰起脑袋能看到那种。他生病那晚,江岸深有体会。 不过,他没急着回答,低眼看白散咬住一点下唇,无精打采地垂着脑袋,又总是在他没发现时抬起眼偷偷瞄他。 江岸心里忽然想到小绵羊,软软乎乎,奶白奶白的,会咩咩叫。 “江先生,可不可以阿?” 白散心里有点虚,虽然喜欢吃甜食,喜欢赖床,有些时候还像小朋友一样不好好吃饭,爱挑食。 但总的来时,他已经18岁,成年了,平日里还算是很成熟稳重的。 尽管比不上江先生的运筹帷幄,涉世之深,可至少在同龄方面,是胜出好大一截的。就比如赵庞籽每天还在看小宝宝才会看的《猫和老鼠》。 而白散,从五年前开始,他就已经在看男子汉才会看的《迪迦奥特曼》了。这是一个很重要的证据,他非常想讲给江先生听,但碍于江先生并未开口问起,唐突讲了,会有些炫耀的意味。白散再三犹豫,无奈放弃。 一下车,他就按照江岸所说,把牵着小奶狗的绳子松开。 此时,小奶狗在院子里的花圃中放飞自我,白散吸了吸鼻子,忽然有些酸唧唧。他又不是小奶狗,也不是跟屁虫,突然说出这种话,会给江岸带来困扰的吧。 静了一会儿,江岸忽然笑了下,同他偏开视线,一同站在院子里看着小奶狗扑花。 “也不是不可以,但是我的房间里只有一张床。” “我不占地方的!我可以缩成很小很小。”白散举起手脱口而出。 直到江岸点头,又陪着发呆的他看了几分钟在花丛里找到新的狗生乐趣的小奶狗,白散才后知后觉。 ——他要跟江岸同处一个房间,睡在一张床上。 半晌,小奶狗玩累了,耷拉着半截粉舌头回到白散身边,他还是有些回不过神。 哪怕已经住在同一个房子里,低头不见抬头见有段时间。但江岸的房间,白散的房间,如同两个世界。 他真正进去过的,也只有第一次到江岸家,洗澡时待过短短十几分钟。 时间一晃,没想到他竟然要跟共用一个房间,一张床。 近在咫尺的距离,平静长远的木质香,微沉的声音和缓缓的呼吸。 白散猛地抬起胳膊遮住脸颊,而耳根和脖颈一起发烫变红,出卖了他的心事。 “走吧。” 低身摸了摸小奶狗,江岸站起来,平静地看着他说。 白散扭过头,大口呼吸着沁凉的空气,突然有点后悔了。 “刚才的话,”他闷声闷气说,“可以……” 江岸声音低低的,含着微不可闻的笑。 “什么?” “可以当作……”没听见吗? 余光里,江岸拉着他的手,小臂上的肌肉线条修长流畅,充满力量感,此时牵着他像夹住一块豆腐,很轻。 突然,白散咬住舌尖,红着脸,摇了摇脑袋,软软的头发在风里晃了晃。 都怪小奶狗。 似乎接受到他莫名其妙丢来的锅,小奶狗无辜地扭过脑袋汪了一声。 白散仍旧退后几步,跟在江岸身后,额头有一下有一下地抵着他的背,心里再次自欺欺人,默默催眠自己。 都怪小奶狗。 江岸家雇佣的家政阿姨姓郝。 在白散贴在江岸背后神不知鬼不觉走进房子,忽然听见一道干脆利落的声音时得知。 “轻舟回来了啊,郝姨我正巧上午买了条新鲜的城河鱼,中午就炖鱼汤喝吧怎么样?” 闻声,白散一惊,迅速从江岸背后探出脑袋,一秒抢下江岸替他拿着的小书包,站在一旁,乖乖问了声好。 江岸并未应下郝姨先前的话,互相介绍过了,侧了侧头。 “中午吃清炖鲜鱼汤?” 白散收回了手,紧紧捏着自己的衣袖,过了两三秒反应过来,江岸是在询问他的意见,瞬间提起一口气,连忙点头的同时,扭过脸止不住地眨眼睛给江岸打眼色。 [我不挑食的,什么都吃啊,江先生你不要再问我了,你吃什么我吃什么!] “郝姨炖的鱼汤不错。”江岸被逗笑,习惯性地抬手想摸一摸他软软的头发,白散打了一个激灵,瞬间歪着脖子躲过去。 回过头时,他扁着嘴巴,眼神控诉。 [江先生我都十八岁了!不是小孩子,你不可以再摸我的脑袋了,更不可以在大庭广众之下摸我的脑袋,让我颜面无存QAQ] 江岸抬手抵在唇边,咳了一声,朝家政阿姨颔首。 “好勒,那午餐就是清炖鲜鱼汤了。” “嗯,”江岸带着白散往楼上走,台阶过半的时候想起什么,忽然一停,转过身,“再加份香蕉核桃磅蛋糕。” 白散呼吸一窒,快速揪住江岸的衣角拉了拉,脸颊通红,微微张开嘴,却连一个音都发不出。江岸安慰性的在他手背上轻轻拍了一下,带着身后的小尾巴去了自己的房间。 装卸风格和家具与两人现在住的房子区别不大。 白散有一瞬间差点以为回到顶楼那套房子,还可以安心地赖床,挑食,不需要遮掩一切坏坏的小毛病,可以由着性子展露出来。 直到看到设有木梯的书架,顺着木梯往上望去,有扇通往另一个房间的门。 也是与顶楼住处唯一不同的地方。 一进入熟悉的环境,待江岸关上房间门,白散便不再束手束脚。 他好奇地走过去,站在设计成台阶形状,可以一层一层走上前的木梯前,心里千回百转,从秘密小屋到可以望见一片星空,是产生智慧的地方的一系列想像中,挨个过了一遍。 半天,他舔了舔嘴唇,眼神渴望地望着江岸,刚想开口询问,可不可以上去参观一下。 正收拾行李箱的江岸已然抬手,扯唇,“不行。” 异常残忍无情,就这样,把他的好奇心扼杀在了摇篮中。 白散闷闷地“噢”了一声,一步三回头,走回江岸身边,再次验证了进门前要步步紧跟的潜台词。 郝姨熬的鱼汤确实很好喝,誓死不像兔子一样喜欢吃胡萝卜,也不像小猫一样喜欢吃鱼的白散第一次感受到了鱼的魅力。 趁着郝姨翻身回厨房时,他戳了戳江岸的手臂,指指鱼汤,悄悄说道:“我再也不讨厌鱼了。” 江岸弯着唇角揉了揉他毛茸茸的头发,这次旁边没有别人在,白散环顾一圈,抿着唇角,顶着江岸的掌心蹭了一下。 随后见郝姨端着饭后甜点出来,他立马端身静坐,一本正经地喝起鱼汤,垂着脑袋望向清亮汤面时,眼睛轻快地眨了眨。 开心。 因为江岸太过热情,白散极其不情愿地一口气喝下三碗鱼汤,结果就是,他瘫在房间里的小沙发上,捂着撑得圆圆滚滚的小肚子,走不动路了。 饭后本来应该留在楼下,客厅里坐坐,随便几分钟都好。 可白散是只小乌龟,胆子没核桃大,遇见陌生人就缩起来了。也正好,午后,江岸让他回房间睡一会儿。 躺在江岸的床上,枕着江岸的枕头,盖着江岸的被子,呼吸间都是江岸身上的味道。 白散觉得自己不可能睡着,然而,就是在这样仿佛微醺感的环境中,白散合上眼,不知不觉睡去,再睁眼,窗外天色已暗。 一盏桔黄色的灯光中,江岸坐在桌前处理手中的文件。 “醒了?” 白散点点头,还有些懵,鼻音闷闷地“嗯”了一声。 他在床上打了两个滚,直接翻到江岸身旁,脑袋靠在肩上,蹭了蹭衣领,静静的,也不说话。 一觉太长,他望着窗外的夜色,迷迷糊糊,竟恍然觉得现在已经到了第二天晚上。再一看挂钟,才缓慢地意识到并没有错过一整天,也并没有错过和江岸父母的见面,现在还是刚到江岸家的第一天,不过是睡了一整个下午,眨眼间夜晚到来。 江岸专注地处理着文件,都是一堆白散看不懂的字,翻页时间或长或短,最后在字迹末尾处留下一串同样难辨的字,以及签名。 看不懂,白散也没什么兴趣,他百无聊赖地趴在江岸身上,找到了新的赖床乐趣。听着江岸落笔时发出的沙沙声,看他写下娴熟地一段又一段称得上印刷体的字。 仿佛趣味无穷,怎么听都听不够,怎么看也看不够。 岁月无声。 乐意度日如年,乐意一晃眼几十年。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哼哼唧唧碎觉觉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潇姑娘不容易 7瓶;sonnet 6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5章 天色渐暗, 苍蓝色的云层温温柔柔伏在窗边,玻璃上倒映着江岸和白散的身影,连在一起, 像个正在啃竹子的大熊猫。 白散被自己偶然闪过的想法逗笑, 弯着眼睛又侧头观察江岸垂下的睫毛, 偏长,带着轻微的小弧度,似乎能立火柴棍。 就在他仔细端详的时候, 江岸忽然歇下笔,视线还停留在纸上,微微偏了偏下颌。 “醒了?” 早就醒了。 白散不说话,睡觉时自己滚得头发毛绒绒, 用脑袋拱着他衣领蹭了蹭。 不过,真正清醒过来, 是在江岸开口的瞬间,那一点留连不舍的睡意彻底消散。 江岸了然,修长手指拿起笔帽, 合在钢笔上, “下楼吃饭?” 午餐到现在已经过去七八个小时, 但白散吃完便躺下睡了很长一觉,连散散步消消食都没有。 他耷拉着脑袋, 揉了揉自己的肚子, 还是鼓鼓的。他下巴枕在江岸肩膀上缓缓摇了摇,感觉一口水都喝不下,中午吃得太多了。 关于这一点,大概小奶狗也深有体会。 白散望了望小奶狗,它瘫在房间一角, 大大咧咧地露着圆滚滚的小肚皮,依旧睡得很沉,仿佛天崩地裂都醒不过来。 同样比平时多吃了两倍的食物,吃过便躺下休息,但它真的好能睡哦,从天明到天暗,现在都没起。 这样想着,他也趴在江岸耳边小声吐槽着。 不管人类还是动物,年纪小就是了不起。三四岁的小宝宝除了喝奶,在床上慢腾腾地翻个身,爬一会儿,可以每天从早睡到晚。 但是他就不行了,有时候早上不想起,多睡一会儿都算赖床,真是不讲道理。 江岸抬手捏了他后脖颈肉,把一直埋在肩上并不安分的小脑袋推开,勾着唇角。 “你可以想睡多久睡多久,在这里没有人会叫人早起。” 白散缩着脖子,扭过脑袋小小地哼了一声,鼓了鼓脸颊没说话。他还有好多试卷要刷,还有好多知识点要复习,才不会赖床睡很久。 晚餐的时间里,白散是一脸喜大普奔地叫醒小白狗,在院子里遛狗扑花中度过的。 到晚上,临睡觉,午时不知足地眠了一整个下午的坏处就显露出来了。 白散侧身躺在江岸的床上,边放缓呼吸催眠自己,边盯住浅灰色的墙纸一角发着呆。一会儿想想顺著书架旁的木梯走到尽头,打开门,房间里到底会出现什么。一会儿努力回忆着自己睡着后有没有什么坏习惯。 梦游不太可能,那么打呼噜呢,说梦话呢,磨牙呢。 白散心中一梗,紧紧咬着牙,半张小脸埋进被窝里,忽而想起老院长曾经开玩笑似的说,和他住在同一间宿舍的人悄悄吐槽过。 有次半夜醒来听见他小小的磨牙声,被吓了一跳,以为还没睡,正想着什么很恼火的事,结果走近一看,他睡得正香。 因为这件事,以至于他后来吃了很多次奇形怪状、味道也是一言难尽的药,尽管老院长屡次三番强调是糖。 不过,那些都是十几年前的事了。 白散并不在知道自己现在还会不会有睡着后磨牙的小习惯。 然而,他忽略了一点,首先是要能睡得着。 挂钟缓缓划到十点,江岸合上书,放到一旁的小矮桌上,关了壁灯,准备睡觉。在这样安静的夜里,一切声音都会比平时大很多倍。 白散耳尖抖了抖,缩在被子里,听着江岸发出来一阵细碎的响动,最终归于平静,连呼吸声都轻到微不可闻。 后背朝着江岸,白散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慢吞吞往后移了移。 在床中间的缝隙不经意间消失,浅蓝色棉被紧紧贴住深灰色棉被的时候,他终于松了一口气,藏在被子里的手,轻轻揉着自己的心脏,压压惊。 随后,便是漫漫长夜。 在白散住在江岸家里这段时间,除了刚开始的几天,偶尔起夜,下楼接水的时候会看到江岸房间的灯还亮着,透过门扇缝隙,在走廊上漫下一道淡淡的光影,还没睡。 过了大概一周,夜晚便再没见过江岸房间还亮着,想来应是睡下了。 这段时间里,江岸睡眠质量越来越好,一贯保持着老年人的作息,躺到床上不过几分钟,已经睡着。 白散缩着脖子,轻手轻脚地翻了个身,怕吵到身边人。他眼睛睁得大大地望了一会儿天花板, 一片漆黑,并没有月光洒进来,能模糊看到浅浅的身影。 窗帘厚厚的,遮光性很好,大抵江岸家里还保持着之前的习惯,营造最佳睡眠环境。 只可惜以往失眠的人从江岸变成了白散,也不全是失眠,他纯属睡多了,又不像小奶狗一样能睡。 好烦。 再睡不着的话,明天可能要顶着一对黑眼圈了,而且还要见江岸的父母,白散有些绝望地想着。 又翻了个身,他闭眼开始数绵羊。 “……81只小绵羊……181只小绵羊……” 白散似乎看到满房间的小绵羊站在床前咩咩叫着,叹了口气,他扭过脑袋瞅瞅身旁沉沉入睡的江岸,扭过脑袋,又长叹一声。 早知道中午就不睡了。 他数到第281只小绵羊,感觉自己都快变成了小绵羊,依旧毫无睡意,脑袋在枕头上蹭来蹭去,一会儿怀疑枕头高了,一会儿怀疑枕头太硬了。 最终,他久违地做起睡前运动,碍于身边人,只好抱着自己胳膊,在被窝里滚了一圈,又滚两圈,想要把自己的精力磨尽,安然睡去。 床很大,很软,应该不会惊动江岸,滚了几圈后,白散渐渐放开胆量,抱着被子蹭来蹭去,滚来滚去。 玩得高兴了,他一个没留神,滚到床边,半个身体已经腾空,即将滚到地上。 虽然床边铺了长绒地毯,他午后还和小奶狗一起在上面打过几个滚,玩了一会儿,软乎乎的,摔下去一点都不会疼,仿佛掉进一团棉花里。 对于这种凌空的,无法控制自己身体的感觉,白散依旧后怕。 落地前一秒,他原本以为已经睡熟的江岸忽然伸出手臂,揽住他腰侧,一收力,猛地把他拉了回来。 “睡不着?” 被悬崖勒马的白散提起的心刚刚落下,呼吸错乱着,听到江岸微微沙哑的声音和话里的意思,他翻了个身,缩着脑袋,像个不小心摔倒的小孩子,仰起脑袋看见大人走过来,瞬间委屈起来了。 憋得发不出声, 在他正趴在被窝里装鹌鹑的时候,揽在腰侧的手臂忽地松开,抬起他下巴。 白散突然被强行扭过脑袋,一脸茫然,没反应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的时候,只觉得黑夜中,遮在他身前的身形越发高大,紧接着,额前一温。 江岸第二次亲了亲他的额头,虽然有些敷衍,并且在他意识到时,似乎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已经侧身躺回床上,话音有些懒懒的。 “睡吧。” 足足两分钟,白散才缓过来,他猛地拉起被子蒙住自己,呼吸,温度,身体都是热的,仿佛能把人蒸熟。 “……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你不许再亲我了。”他红着脸,伸出指尖戳开遮在头顶的被子一条缝隙,凶巴巴地强调,“只有小孩子才会在睡觉前要亲亲,我都18岁了。” 江岸带着困意应了两声,黑暗中伸出手掌,隔着被子拍了拍他的小脑袋。 过了好一会儿,白散从被子里探出脑袋,全身发烫宛如发烧,他盯着天花板,心里一片混乱,种种情绪交杂在一起,和几分钟前的烦躁已然不同。 睡眠就这样无声降临。 第二天,白散跟着江岸一同起床。 早晨六点,洗漱,遛狗,用早餐时,正好见到江岸的母亲回来,身后跟着一个像是助理的年轻女人。 和白散想象中的不同,江岸的母亲很漂亮,皮肤看上去比许多二十岁女孩子都要好,穿着潮流有个性。 他放下筷子,无意识攥紧手指,有些局促地望了望江岸,同时心里想着,江岸应该是像爸爸的。 “把牛奶喝完。” 正说着,江岸又给他夹了一个小包子,随后,起身,跟夏盛女士抱了一下,“好久不见。” 夏盛同样回以这句,余光看了眼跟着江岸一同站起来的小团子一样的白散,目光相对,笑了笑。 随即,她贴着江岸耳边,低声道,“带回来了。” “嗯,”江岸温言,“带回来了。” 从第一眼看到夏盛,白散便觉得眼熟,直到刚才她突然笑了一下,白散脑海中把夏盛和一个人的身影对上,瞬间明白了为什么一次都没有见过的陌生人,有种奇怪的熟悉感。 明白了之后,他却越来越无措,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住得还习惯么?”夏盛脱下长外套,端着江岸前一分钟沏好的茶,坐白散身边的空位坐下,笑容亲切,像一个只是许久未见的老朋友。 白散点了点头,磕磕绊绊地说着昨晚睡得很好,以及在除夕这个特别节日冒昧打扰的抱歉话。 他是不太擅长和父母辈的人打交道的,从未有过类似的接触,比常人更加拘谨。 夏盛摆摆手,笑道,“平日里我还嫌家里冷清呢,巴不得多个人。你住得惯,我就放心了。” 江岸的爸爸还在忙工作的事,稍晚一步,要除夕当天才能赶回来。这样解释着,夏盛好像习以为常。 白散望了望江岸,点点头,无法提前回来,有些可惜。不过,一方面他又觉得这样的家庭这样的工作,聚少离多实属正常。 夏盛看起来很友好,实际更加友好。下午,在白散和她共同做出一份舒芙蕾后,摊在躺椅上,喝着椰奶,晒着冬日的明媚太阳,那点隐隐约约的陌生感全然消失,他差点把小时候几岁开始不尿床都吐露出来。 晚上,夏盛并未问起住处,白散依旧睡在江岸房间。 此时他缩进被子里,露出一颗小脑袋,不留神带着点得意的笑,小声对江岸讲。 “盛夏比在电视上拍出来的还要好看。” 盛夏,夏盛的粉丝团几年来不断衍变出来的爱称。 闻言,江岸只是轻笑,摸摸他的头,抬手关了灯,“睡吧。” “哦。” 白散闷闷地应下一声,躺在床上翻了个身,瞅瞅闭眼入睡的江岸,又翻了个身,磨磨蹭蹭地,不停动啊动。 过了好一会儿,就在江岸以为这个小家伙终于睡着了的时候,小家伙伸出一根手指肚,轻轻戳了戳他手臂,声音又小又软。 “……今天不亲了么?”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一碟茴香豆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阿秋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6章 除夕当天, 白散见到了的江岸爸爸江飞白,更加肯定之前的想法,江岸果然是更像爸爸一些。 爆竹声, 年夜饭, 数不尽的零食, 三人份大红包,江岸和江飞白闲来无事一下午的对弈,和他与夏盛亲手做出一份或成功或失败的甜点, 躺在懒椅上,晒着太阳的悠闲时光中。 白散度过了离开孤儿院后的第一年春节,往后,还要度过许多。 临走前, 他把准备好的礼物,一罐早些年和林光阴回融城摘来的茶叶, 一个古镇里带回的陶瓷小鹿的摆件,和一张在这几天里完成的还算可以的夏盛的肖像画,送给了江岸父母。 《江岸,江岸 完结+番外》TXT全集下载_19 也是正当时, 他从夏盛口中得知江岸的生日, 下周三, 即将到来。 回程中,白散从车窗里探出手, 朝江岸父母挥了挥告别, 转过身,便皱着眉头思索起来,江岸的生日,他要送什么礼物才好。 半晌,白散揪着头发, 从苦思中暂时走了出来,率先意识到一个问题。 “江先生,你喜欢什么颜色阿?” 尽管他和江岸相处时间已久,却从未发现江岸有什么特别的喜好。 不挑食,不赖床,不吸烟不喝酒,没有小怪癖,活得好像一个全方面完美的人。 江岸目视前方,专注地看着路况,听到白散的话,微微怔住,看了他一眼,很快勾了勾唇。 “没有特别喜欢的颜色。” 白散一滞,“那只是有一点点喜欢的颜色呢?” 或许是白散的表情太诚恳,江岸沉吟一声,想了想,“红橙黄绿青蓝紫都可以,黑白也好。” “……” 白散觉得江岸是在故意为难他,颜色也就那几种,无外乎深浅,全被江岸说了个遍。 没有喜欢的,任何东西都无法入眼,才是最大的挑剔。 他扭过脑袋看着窗外,不理江岸了,自己琢磨。 将要到家的时候,白散回忆着曾经参加过的同学生日会,顿时又悟了,他的方向错了,该着手于喜欢的东西,之后再纠结款式和颜色。 他首先看到的是手表,江岸随身必备的东西,胜过老人机。但紧接着他又迟疑,江岸随身必备,也可能是需要,而非喜欢。 表面问人喜欢什么太尴尬,而且容易暴露目的,又没有惊喜。 白散也暗戳戳地旁敲侧击,在江岸低头抬起手腕看时间的时候,不经意瞥去一眼,试探着说,“你的手表真好看。” 如果是热爱此道的人,肯定下意识就会展示自己的手表,说起这块表有哪些称心如意的小地方,又或是从哪里买的,有多珍贵,自己怎样怎样爱惜,balabala讲一堆。 换成江岸,他并非话痨,很多时候能一句说明白的,也绝对不会多费口舌往细里讲,与人分享。 真要是喜欢了,大概也只是淡笑着应下,不多言。 然而,江岸的反应并不是白散想象中的模样,也不是不喜欢手表,只是当个日常工具,和水杯钢笔没有不同,会笑着否认。 他与往常无二般的神色,只道,“这表是专门订做,没有第二支。如果不介意我用过,可以送你。” 白散吓得后退两步,连忙摆手,话都有点不利索,磕磕绊绊地表达着不介意,也不习惯手腕上带着看上去就沉甸甸的机械表。 并且重要的不是他喜不喜欢,而是江岸喜不喜欢,他有些无奈地想。 “不喜欢?”江岸端详他。 白散点头不是摇头也不是,刚夸了好看,扭头就说不喜欢,难道他是两面人吗。 再说喜欢,也是真的不敢收,明明看上去只是一支平平常常的表,但在江岸讲出‘专门订做’这几个字的瞬间,白散就知道了。 这支表不简单。 同时再次悟了,他应该送一些实际性的,在能够承受的经济范围内的生日礼物。 江岸的钢笔,江岸的袖扣,江岸的领带,江岸的眼镜,甚至是江岸的睡衣。 在所有江岸经常会用到的物品中,白散推测着他可能会喜欢的、收到会感到开心的东西。 一天时间眨眼而过,到了晚上依旧毫无头绪。 惯性的,他换上小熊睡衣,出了淋浴室抬腿走向江岸房间。 江岸倚着窗边的单人沙发,闻声,目光从书中移开,落到他身上,眉锋轻挑。 白散愣了几秒,才反应过来,已经不是在江岸父母的住处,脸颊唰地一下红了。 同时,他注意到了江岸手中的书,在这瞬间,心里闪过一个念头。 回到房间,他趴在书桌上思索着送一本书会不会太简单了,自己首先觉得不认真,有点敷衍。 那两本书,五本书?下一秒,他摇头否定,还是不好,只是从数量上数着好看些。 没有什么问题是打几个滚解决不了的,如果还是解决不了,那就多滚几圈。 当白散趴在床上滚来滚去,翻来覆去,自己把自己都转晕了的时候,心里突然闪过一个想法。他望着天花板,左思右想,终于肯定了能行,猛地跳下床,找小奶狗一起庆祝。当晚,暗戳戳给小奶狗开了一个肉罐头,给自己拿了明天的早餐蛋糕盒子。 吃饱了才有力气做事。 年后,江岸公司和电竞俱乐部开始运转,从早忙到晚。 他知道白散白天在复习,试卷一沓一沓地刷。但到了晚上,互道晚安后,白散关灯睡觉,紧接着,睡两个小时后从床上爬起来,拧开小台灯,一个人在房间里悄悄地搞到凌晨三点,再度睡去。 这期间在做些什么事,江岸不得而知。 有一天早上,他也像之前疑惑半夜好像有小动物溜进来似的,提醒了一下某只不安分的小朋友。 彼时,小朋友眨了眨挂着两个淡淡的黑眼圈的眼睛,一脸无辜。 “是么,我昨晚睡得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不是我的手机铃声,我这几天早上醒来都没看到有未接电话的记录……更不可能是闹铃啦,这辈子我从没定过闹铃这种东西……” 自从那天打草惊蛇以后,蛇跑了,且学聪明了以后,江岸再没半夜里听到小朋友‘这辈子从没定过的闹铃’。 物反常则为妖。 某天晚上,江岸看着一脸倦容的小家伙喝完热牛奶,困得仿佛下一秒就会倒头睡去。他平静地道了晚安,回到卧室,算着第一次听到闹铃声响起的时间。 夜半十二点,他关了灯,推开门,在黑暗中的走廊里前行,到小家伙房间前。 没有灯光,很黑,从房间外看上去房间内的人似乎已经睡了。江岸没急于下结论,他在门前站定,好一会儿,走下楼梯去工具房。 夜里一片寂静,只有他的呼吸和轻微脚步声,或许是疑神疑鬼吧。 如果并没有发现什么意外惊喜,江岸决定明天早上奖励小朋友零食屋一日游,可以带出一筐零食。 毕竟熬夜是个坏毛病,直接影响肾脏器官,比起赖床和挑食严重多了。 前些日早上仅因为江岸意有所指提及的那几句,小家伙便知道错了,乖乖听话,不再犯,实在是一件很好的事情。 这样想着,江岸拿着从工具房找来的铁丝,探进门缝,本应顺畅可以直接伸进去,却突然出现一股阻力。 他不明显翘起的唇角随着阻力,一点点僵硬,平和。 当堵在门缝边的毛巾被戳开,房间里原本遮挡住的光再次涌现,漫进黑暗无明的走廊,带着微弱而渺小的金芒。 江岸收回铁丝,垂下手臂,站在门前,望那一点流泻出来的光,伸出手指碰了碰,看它跳上指尖。想着现在要进去抓个人赃俱获么。 过了很久,没有动。 此时,距离他的生日还有三天。 大概是因为生日快到了吧,白散发着呆。最近江岸的心情很好,好得不可思议,竟然同意让他进零食屋解解眼馋,还可以带出一筐的小零食。 零食筐是上次买零食时老板送的,平时专门用来让顾客选零食放的,只比超市里的购物车小一点点。 白散死而无憾了。 连上次只记得定闹钟,而忽略闹钟的声音可能还会把隔壁的江岸吵醒,从而引发的一系列胆颤心惊都忘记。 他要给江岸的生日礼物已经准备好,在送出前,还有一个应该存放在哪里的问题,所谓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不,这当然是假的。 当白散趁着江岸不在家,搬着一把椅子到料理台前,抱着一个系着白绸带的浅蓝色小盒子,踩在椅子上开最顶层吊柜门,把送给江岸的生日礼物藏在高处。 仅仅是因为家里有只长好了牙齿,喜欢乱咬东西和掉毛的小奶狗。 既然江岸说原本的主人家不打算再要它了,它成了一只孤儿,白散又在江岸不在时喂了它这么长时间,溜了这么久。 白散觉得自己应该算是小奶狗的半个主人,它会听他的话,不跳到床上,不乱咬他的东西,不随时在他房间开展跑步运动。 事实证明,狗子就是狗子。 白散费尽心思藏起来的小零食,上个厕所功夫,被小奶狗翻了出来,咬得包装袋上满是压印和口水时,他就已经从泪光中看透了它的本质。 距离江岸的生日还有两天半。 晚上,在小家伙委屈巴巴地说一筐零食都被小奶狗糟蹋尽以后,江岸决定找个地方给他储存短期零食。 必须是小奶狗够不到,只有小家伙能碰到的地方。 江岸的目光扫视一圈,有点难。 并非相同种类,但小奶狗小小的,小家伙也是小小一只,基本小家伙能碰到的地方小奶狗都不在话下。 他沉思着,视线一转,吊柜映入眼帘,这个小奶狗倒是蹦不上去,小家伙也同样够不着,但是有工具,可以借助餐椅。 这样想着,江岸并不打算提前告诉小家伙,他重新准备了份和被糟蹋的一模一样的零食,放进吊柜,准备给小家伙一个惊喜。 前几个吊柜最上层是空的,江岸以为最后一个柜层同样空空如也,打开柜门,却看到系着白绸带的浅蓝色小盒子。 一个惊喜。 江岸算算时间,心知肚明,撑着额头径自无声笑了会儿,他低头看看手边的零食,又抬头望望柜子里的小盒子。 不到一分钟,他做出决定,塞进前面柜层里的零食又被拽了出来,柜门缓缓合拢,一副什么都没发生过的模样。 翌日清晨,江岸醒来,日常健身运动前,他下楼简单吃了片黑麦面包,与以往不同的是,下饭对象从报纸变成了待在吊柜里缠着绸带的小盒子。 他静静注视着,算了算自己的生日,过了今天,就只剩下一天。 江岸去上班了,临走前给了白散和之前选出来的一模一样的零食,同时带走了小奶狗。 白散开心地当场想刷两套卷子,一大筐零食一天吃完有些可惜,但总比留着被糟蹋好。他隔着柜门望了望藏在里面的小盒子,不禁感叹,幸好提前发现了小奶狗败家的本质,小盒子面遭遇难。 这个柜子的位置也是天杰地灵,小奶狗够不着,江岸也不会发现,想秃噜头都不想到他会在一个自己根本碰不到的地方藏东西。 美哉。 跟着江岸上了一天班的小奶狗很听话,江岸心情很好地给它开了一盒肉罐头。 不过,仔细思索后,江岸认为,他的好心情,应该是源于早上看了一会被藏在吊柜里小盒子。 这份好心情,在晚上江岸临睡前,合上书,下楼,又看一会小盒子,并且抬手碰了碰丝带时得到延缓,带进了梦里。 一无所知的白散今晚也做了场好梦。 梦里,他的零食没有被小奶狗糟蹋,像今天吃到的一样美味。 又一日清晨,江岸起床后,站在料理台前吃黑麦面包的速度明显变慢,他看着吊柜里的小盒子一动不动,半晌,低头看眼时间,毫不犹豫地拿起小盒子回房间,决定让它先消失一会儿。 这几天里,江岸竭尽全力避免去想小盒子里装的是什么,可他越是控制住自己不去想,小盒子越是浮现脑海。 开车、工作、午餐、开会、训练,他无时无刻不在想着里面装的到底会是什么。 十分钟后,江岸心满意足地合起盒子,系上蝴蝶结,放回原位。 他现在不想知道小盒子里面装的是什么了,他想知道小家伙会在什么时候送给他。 明天早上?中午?还是晚上? 幸好明天就是他的生日,他不必再装作不知道,每天看一眼,等着小家伙送来。 入睡前,江岸决定再让小盒子消失一晚,重新躺回床上,他看了看放在枕边的小盒子,惬意地阖上眼。 . 白散念着明天是江岸的生日,睡不踏实,特地一大早起来,他轻手轻脚走下楼,想着在江岸起来前先把生日礼物拿出来,提前拿回去准备好。 他搬过椅子,踩在上面,小心翼翼地打开吊柜门。 三天前还静静待在顶柜里的小盒子,凭空消失了。 白散不敢置信地揉了揉眼睛,合上吊柜门又打开,一脸震惊。 第47章 白散望着顶柜里的一片空白, 整个人都懵了。 他好好的生日礼物怎么会突然消失,那可是费了好大劲才写好的,而且今天已经是江岸的生日了, 礼物丢了, 临时他又能送什么。 白散一脸茫然地关上了柜子, 还没缓过来,沉浸在礼物丢了的思绪中,迟迟钝钝, 下椅子时,脚上不稳,一下子坐到了地上。 不疼,就是懵。 他望着料理台一脸茫然, 坐在地板上起不来,缓缓地趴下去, 抱紧自己膝盖,埋着头,宛如一坨干巴巴的小年糕。 小奶狗听到他落地的声音, 一阵汪汪汪, 猛地从楼梯上飞奔下来, 两三步跑到白散腿边,脑袋一晃, 啪叽一下摔到白散腿上, 小脑袋还舒服地蹭了两下。 是个傻的。 与此同时,江岸也听到声音,缓缓从床上坐起来,他没动,意识回笼, 听着小奶狗有些急切的叫声,看了看枕边的小盒子,挂在墙上的钟表。 忽然一窒,有种不太好的预觉。 早上五点四十三分。 按照以往的经验来看,小家伙不会起得这么早,但难免有意外,再加上小奶狗的吠声。 江岸想了想,没拿小盒子,打算先下楼看看情况再说。他一边换着衣服,一边思考着如果出现意外,小家伙早起,发现吊柜里的小盒子不见了的种种可能,并迅速思考着解决方案。 下楼梯,还没走进客厅,他站在楼梯上,看着小家伙宛如一条死鱼似的瘫在地上,同时脚边还跟着一条不明所以,但是觉得很好玩的小白狗。 他顿时眼皮一跳,最不可能的设想真的发生,成为现实了。 白散正陷入人生三问,意识恍惚地抬起头,直愣愣地望着江岸。 过了三四分钟,他才反应过来,猛地从地上爬起来,揉了揉脸,咬着下唇,吞吐半天,像往常一样跟江岸问了声好。 今天的江岸有些奇怪,并没有叮嘱他‘好好吃饭’,而是同他一样说了句“早上好”。 随后,江岸抬眼打量着他,“发生什么了?” “就是我……” 在江岸开口询问的瞬间,白散差点脱口而出,猛地回神,他咬住舌尖,把话咽了回去。 本来是想给江岸一个惊喜的,结果现在倒好,他把惊喜弄丢了。 白散紧紧抿着唇,摇摇头,他把椅子重新挪回桌前,想着这几天时间里,家里只有他、小白狗和江岸在,没有外人来过。 小盒子突然消失不见,实在是一件很奇怪的事。 “那个……”白散几番犹豫,决定迂回地试探着问一下,“江先生,您有看到过一个天蓝色的小盒子么?” 江岸凝眉思索着,低声重复道,“天蓝色小盒子啊……” 不要看到,不要看到,不要看到…… 虽然话已经问出口,但白散还是希望江岸没有看到过,这样他就可以继续保持神秘感,在不经意的时候,给江岸一个惊喜。 “并没有看到。” 迟疑几秒后,江岸笑着开口,假装毫不知情,俯视着神情忐忑的白散,同时询问,“是什么重要的东西吗?” 当然了! 白散在心里高盛声呐喊着,那可是准备送给他的生日礼物,是最最最特别的一个。 而现实,白散快速摇了摇头,语气坚决,“不重要,一点都不重要,丢了也没关系的。” 江岸拿起玻璃杯接水的手忽然一停,眼皮又跳了下。他一口气喝了半杯凉水,冷静身心,舔了舔嘴唇,转过身,神色如常道。 “你的东西,怎么会不重要,好好放在家里,不可能丢。” 白散垂着脑袋,一声不吭。他真的是蠢死了,现在好了,把生日礼物都弄丢了,根本没脸见江先生。 就在他装死的时候,江岸屈指敲了敲台面,再次开口,“这几天,你出去过吗?” 白散很感谢江岸没有直接开口询问丢的是什么东西,虽然东西已经丢了,再说这些并没有什么用。 听到江岸的问号,他揪着头发,沉默片刻,还是有好好回忆。 “大前天上午,十一点那会儿,我带着小奶狗去外面转了一圈。前天中午,我和朋友出去吃饭了,连带复习,回来的时候应该是下午四点多吧。昨天也出去过了,上午九点和下午三点,带着小奶狗出去玩,应该各有一个小时……但是我出门的时候有仔细检查过,肯定是锁得好好的,不会有小偷进来,再说,就算进来,放着那么多东西不拿,光是偷走我的小盒子也太奇怪了,根本是不可能的事。” 白散表情坚定,但听到他这样讲,忽然有些慌乱的江岸反倒镇静下来,出去过就好,只怕他没出去,让他连个借口都不好找。 “那就对了,能找到的,别担心,”江岸安慰地拍了一下他肩,“我之前不是跟你说过么,这里会定期有人来打扫,也怪我忘了告诉你,前天下午刚好有人联系我,我就让她来了,估计是不小心带走了吧,我再联系她,上午十点左右给你带回来可以吗,会不会误事?” 一听小盒子是被别人无意拿走,还可以再次拿回来,白散立刻松了口气。 一大早上,经历这种大风大浪,他觉得自己已经心如止水了,淡定地朝江岸点点头,一副“我要回去休息一下,思考人生”的模样。 刚迈出一步,白散忽然想到一个很严重的问题,他转过身,一本正经地望着江岸。 “江先生,你一定要给我带回来。” 江岸应下,“好。” “江先生,你拿到小盒子的时候也不许打开看。” 江岸轻轻笑着,“嗯”了一声。 “一定一定,不能偷偷看哦。”白散努力强调。 江岸认真应下,保证,“一定原原本本地给你拿回来,我拿到手的时候也不会看。”但是并不包括之前看到的。 白散这次满意地点点头,脑袋顶一绺微微卷着的头发翘起来,晃了个圈。这只是一个小插曲,无足轻重,这样安慰着自己,白散兴高采烈地带着小奶狗回了房间,准备再补个觉。 九点过半,江岸如实带回小盒子,外表完好无损,没有动过的痕迹。好事多磨,白散深深吸了一口气,把早上发生的意外抛到脑后。 “江先生,今天晚上你要出去吗?”他拿着小盒子,手背在身后,从门框上探出小脑袋,闷声闷气地问。 其实他也没有想过要和江岸一起过生日,毕竟从江岸平时早出晚归就能看出一定很忙,相对应的,会有很多同事,朋友,还有家人。 白散只是觉得,能在他生日这天,送出一个小礼物就已经心满意足了。 江岸却笑笑,说,“今天周六,事情已经在工作日忙完,接下来都会待在家里。” “哦。” 白散干巴巴地应下一声,心里炸开了一朵小烟花。 再次之前,白散也参加过同学的生日宴会,有在酒店里,也有在家里,但都是和现在不同。 午饭的时候,他出去一趟,拿回来了一个小蛋糕,够两人份。想了想,他还是决定在中午给江岸过生日,连带把礼物送出。 尽管江岸说接下来的大半天都会待在家里,但是难免有意外,说不定江岸也有着像他这样准备了惊喜的朋友,会在晚上的时候把江岸叫出去,又或者是父母。 趁着江岸在楼上的功夫,白散迅速把蛋糕取出来,摆在桌上,思索一阵,插上了三根蜡烛,并且把准备已久的天蓝色小盒子放在江岸常坐的餐位前。 换了一身居家服下楼的江岸抬眼看到桌上,顿了顿,表情逐渐从疑惑转变成惊讶,随后眼神含着笑意一步步走来。 白散早已等候一旁,在他含笑望来时,微微怔了怔,脸颊缓慢升温,一句准备好的中气十足的‘生日快乐’,吐出口后便轻了轻,带着少年的柔软。 于是,江岸也按照预先在脑海中演练过无数次的那样,走过去轻轻抱住白散,侧着头,在他脸颊吻了下,告诉他,“我很开心。” 白散微微发烫便一秒烧红,他咬着下唇,别开目光一声不吭,心脏跳得很快。 在征得他的允许后,江岸拉开绸带,亲手打开天蓝色小盒子,拿出白散这几天连夜抄写的一本《小王子》。 蛋糕很软,果汁也甜。 江岸不喜欢吃甜食,一小块蛋糕进肚后,剩下的全部被白散吃掉。此时,他捂着被撑得圆鼓鼓的小肚子仰躺在沙发上,连指尖都不想动。 见到江岸走来,他胳膊朝后支撑着,艰难地挪了挪,随后蹭了蹭,眨眼间倒在江岸腿上。 或许是窗外阳光正温和,或许是今天日子太好。 江岸缓慢帮他揉着小肚子,忽然说起从前事。 “这是自我有记忆以来,第一次过生日,”他在白散仰起头吃惊的目光中,依旧微笑着,仿佛置身事外,在讲别人的事,“我小的时候,父母忙,别说是我的生日,连他们自己的,都空不出时间庆祝。” 白散还是仰起头望着江岸,鼓了鼓脸颊,“一定会孤独吧。” 突然听见白散这样问,江岸一怔,转而笑了下,没否认。 “那时候,我会想,如果有个弟弟该多好。” 白散眨了眨眼,有些没反应过来,呆呆傻傻地“阿”了一声。 江岸却不再多说,他捏了捏小家伙身上这段时间养出来的肉。 也只是那时候幼稚的想法。 第48章 年后, 商业街陆陆续续恢复营业。 白散窝在家里又等两天,守着刷完的一沓模拟卷无从下笔,网络上凡是能找到的题也大致过了一遍, 常去的书店才开门。 一大早, 他难得没有睡懒觉, 和江岸同时起床,牵上小奶狗,随便磨了江岸半个多小时, 把日常工作变得无足轻重。 最终,两人一狗出门采购生活必需品——习题册以及全国各地的模拟卷。 白散和书店老板关系好,常来,每一套重点题册都落不下, 有时候还能给点上货意见。忙着给顾客找书的店老板转身一看是他,意料之中, 手直接指向前柜一角。 “那沓,都给你准备好了,早上刚到的, 你看还有落下的没?” 白散点头应下一声, 把手上牵着小奶狗的绳子交给江岸, 几步蹦到柜前,蹲下去凑过脑袋, 一本一本开始翻。 崭新的题册散发着油墨气息, 几本牛皮纸封面,几本大红大紫的亮面,都映着明晃晃的白光。 看上去,心情会变好。 九本,够刷一周了, 白散检查完之前提过的老板都有上回来,在纸上记下一些新出的练习集。他抱了满怀的题卷,仿佛满怀宝石,将离开时转身,见江岸从书架上取出一本诗集,长身而立,敛目细读。 白散垂下脑袋,抿着嘴,心里想了一会儿,辨认出是一位十九世纪诗人的作品。 大概江岸偏爱这种过去的、复杂晦涩的书,他后知后觉。 回程。 路灯杆上垂着一串串小红灯笼,每一个上面都有写着粗黑状的吉祥话。地面散落许多浅红色炮衣,风吹散了硝烟气味,缓缓浮上顶空。隔得很远,隐约能听到巷子外乍起乍灭的鞭炮声。 白散走在靠墙一边投下的倒影里,比江岸慢两步,他牵着小奶狗,抬头瞅一眼江岸,低头踢一踢小石子。 “今天表现不错,可以预支明天的零食。”江岸走在没有倒映遮挡的路另一边,日光轻轻落在肩上,投下自己的身影。 白散闷闷“哦”了一声,垂着脑袋,跟在后面亦步亦趋,追着江岸的影子踩。 这几日下来零食已经攒了不少,不需要预支,况且他早上刚吃完饭,肚子鼓鼓的,现在看见什么食物都提不起兴趣。 “月底几天工作忙,到下月就会轻松很多,”江岸说,“有时间待在家里。” 白散用力点了点头,依旧不说话,盯着地面咬了咬唇。 不注意牵引绳从手中滑了出去,小奶狗猛地蹿出去,直直扑进路边雪堆。 江岸捡起牵引绳末端,把它揪了回来,叹口气,站在原地侧身注视白散,目光自上而下,停留一会儿,开口时平静。 “想跟我说说吗。” 闻言,发着呆的白散仰起头,回过神来,果断摇摇头,余光朝下瞥了瞥江岸的诗集,快速收回,他舔了舔微涩的嘴唇,干巴巴说,“没事。” 江岸点头,把小奶狗的牵引绳从左手换到右手,上前两步,牵住白散的手微微用力。 “看路。” 他指腹划过他手心,泛起奇异的痒。江岸没提醒看路前,白散还有点自觉,发呆中知道抬起脑袋瞄几眼,以免撞到电线杆。 现在一被提醒便娇纵,反正有江岸在。白散抬起脑袋也不看路,耷拉着眼皮只一个劲儿瞅牵住自己的手。 过了好一会儿,他们站在街口等红路灯时,说着没事没事的白散下定决心,揉了揉被风吹得通红的耳朵,歪着脑袋认真看路边一株覆雪的松树,不经意说起。 “江先生,我之前送你的那本书,还在的吧?” 是的。 其实白散早就开始怀疑,江岸并不喜欢自己送他的那本手抄版《小王子》。 根据这么长时间以来的观察,白散确定江岸平时不看童话故事,多是一些哲学思想类会让人昏昏欲睡的书。 虽然他心里知道一直知道这点,但送时多少也觉得自己的礼物会有些不同。并且那不是一本简单的《小王子》,他有在书页上画很多插图,尽管不是很好看。 真正意识到江岸不是很喜欢他的礼物,还要从一周前说起。 白散习惯晚饭后在客厅复习,旁边有趴在软垫上懒洋洋打瞌睡的小奶狗,也有靠在沙发里看书的江岸。 原本是很平常的一晚,复习到十二点,之后两人各回各的房间睡觉,等待一如既往的第二天。 可当时白散刚刷完一张卷,放过被咬得惨兮兮的笔,瘫在椅背里准备休息两分钟再战。他拿起桌边的甜牛奶,慢吞吞喝着,视线从被小奶狗藏在软垫下的一截牛奶味磨牙棒,缓缓挪到江岸身上,小心翼翼的,带着点隐秘的小开心。 仿佛喝完一碗苦中药后吃到的糖,从指尖到舌尖都甜丝丝。 江岸似乎并没有注意到,他戴了副无框眼镜,视线一直落在手中的书上,读得有些慢,如同每句话都要跳在舌尖落回心底,好好过一遍。 两分钟后,他才落下指腹捻开一页。 白散趴在桌子上,下巴枕住胳膊,漫不经心地想着。于是又歪着脖子,目光从江岸落到书名上。 是他没看过,并且一定不好看,通篇似是而非的人生禅悟。 也是在那时,白散注意到,江岸并没有看自己送出的那份生日礼物,手抄版《小王子》。 或许是他的目光太强烈,江岸的视线仍落在书上,不为所动,却忽然开口。 “还有一个小时四十分钟,抓紧时间,够你再刷两套卷,没做完的明天再说,十二点必须睡觉。” 白散被抓个正着,猛地一缩脑袋,过了足足三分钟才小声应下。他在纸上画着圈圈,觉得江岸一定是混进人类里的怪物,除了表面的一双眼外还有两双眼。 所以才能一双眼正在看书,一双眼看着时间,还有一双眼盯着他,知道他的一举一动。 他没再吱声,刷着最后一张卷时还在惦记着手抄版的《小王子》,他越想,越觉得自己的想法是正确的。 这几天,他依照本能做完后的卷子,哪道题有差错,可能不对自己在做时就清楚。之后想偷个懒,便不再对答案,直接看下笔踌躇时的题。 而闲时,江岸会看几眼他扔在一旁的试卷,就这几眼,居然也找出了很多他不曾察觉到的小纰漏。 《江岸,江岸 完结+番外》TXT全集下载_20 反之,如果江岸对他的生日礼物有兴趣,翻过那本手抄的小王子。尽管白散是对著书抄的,但有过几晚,抄着抄着不留神睡去,精神不够集中,难免出现差错。 可是自从生日后,江岸提也不提,由此可见,也许根本连翻都没翻过,生日当天看的那几眼,便是最大的关注了。 虽说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生日礼物,和江岸满房间的书比起来,尚且算不上什么。全身力气突然被放空似的,白散扔下笔,抠了一下手指,眉目恹恹拿起剩下的半杯牛奶,仰着头,咕咚咕咚喝完。 透明玻璃杯在桌面留下一个冰冷的圆形水印。 那天晚上,白散并没有问起,只是躺在床上,比平时睡得更迟些。 那之后,他胃口也照旧,该挑食时挑食,被耐心哄了也会多吃。 不同的是,晚上他们一起在客厅里,各自做着各自的事情时,白散闷头做题,写着写着总无意识抬起头,目光移到江岸手中的书上。 他有时候看史书,有时候看法律,还有时候是医学。 接连几日下来,自从那天生日过后,白散再没有见到那本《小王子》。 有天落着细雪的晚上,或许是最近按照一日三餐的频率带小奶狗出去玩,它已经养成习惯。忽然因为天气原因不能出门,便攒着力气没处使,有些疯。 小奶狗从鞋柜蹦到沙发,从一楼蹦到二楼,快成一道虚影。白散手足无措,觉得七八岁的小孩子都没它烦人。 直到蹿进江岸的书房,成功以一小坨打败了满墙的书,看它们四零八落,纷纷坠落地面,小奶狗才消停下来。 也聪明。 不过两三秒,察觉自己办了坏事,小奶狗夹着尾巴,转眼一呲溜下了楼,钻进沙发底,怎么喊都不出来了。 剩下白散回到书房,直愣愣地站在原地,跟一堆摔到地上的书大眼瞪小眼。 一些精装版还好,拍拍灰直接放上去就行,半点看不出来曾经遭遇过什么。只可惜,有两本古籍,不结实,经过小奶狗这一撞,直接碎成两半。 白散背着重重的锅,愁眉苦脸地收拾烂摊子,把完好的书放回书架,拿着剩下的两本打算去找江岸认错前,先把小奶狗揪出来,狠狠教训一顿,给它喂一顿青椒大餐。 出书房,正巧看到江岸洗完澡出来,正擦着头发。见两本珍贵的古籍都被破坏,并不在意,只是说下面下了雪,问他有没有卧室里的窗户。 白散顿时松口气,好好的书眨眼碎成两半是有些可惜,但江岸并没有如想象中的一味责怪,以及后悔养小奶狗。 傻乎乎的他回到卧室关了窗户,小奶狗也省去了一顿青椒大餐,虽然它也可能来者不拒,是食物都喜欢吃。 但白散当时真实感受到了江先生的包容,免去一番争吵,也真心感谢江先生。 与此同时,他也发现,江岸的书架上并没有他送出生日礼物《小王子》。 不会是不小心弄丢了吧。 随后的几天,吃饭、上厕所,刷题,遛狗,白散脑海中总是不经意浮现这种想法。丢过钥匙、身份证、手机、学生证、银行卡还有书包的他,可以理解。 不过是费尽心思想到的好主意,身体也熬过几天,每晚凌晨强迫自己醒来抄完一万字再睡,最终满心期待地送上而已。 此时,白散跟在江岸身侧,看他带他走过一块块青石板,穿过静默无人的长巷,满身叠着长日尽头的光。 他忽然觉得,其实丢了也没什么,来年冬末,再抄一册罢了。 这回得挑江先生喜欢的来。 “你是说那本小王子?”江岸看着远处的暮树,微微扯唇。 白散缓慢地“唔”了一声,没说出时成天想着,说出口,便有些后悔了。 干嘛还要提起,既然已经送出手,那要怎么处理,管它是扔还是丢,都由收礼人说了算。他这一提,真是给自己找不自在。 “嗯,还在。”江岸回答。 这回白散是真的怔住了,呆呆地望着江岸,回不过神。怎么可能还在呢,如果还在,他又怎么可能见不到,这段时间也没看江岸拿出来读。 其实丢了就是丢了,不用假言安慰的。白散反应过来,刚想开口。 江岸仿佛已经知道了他的疑惑,淡笑着说:“生日那天,我打开看一眼便收了起来,现在就放在卧室中的保险柜里。盒子里那颗附赠的草莓味小软糖还在,封著书的膜也没撕,太珍贵,不敢动。” 似乎一个美梦从天而降,白散被砸晕了,空气里漫着甜味儿。 后来江岸再说什么,他都没听清,牵着的手不经意间断开,空落落,触到了浸凉的空气。 站在背后的江岸,忽然捂住他耳朵。 再抬首时,白散见不远处有两个小孩子正点燃鞭炮。 乍响,携以冲天火光。 无声无息。 . 四个月后。 茂盛的树冠遮挡日光,枝叶边缘处透出浅浅的新绿,拥着整个薄夏的风。 “好热啊……”蒋乐乐拖长了尾调叹息着,一手扇起闷热的夏风,一手抓着刚从小卖店买来的冷饮,抵着额头,仍不解热,“白散,你裹得严严实实,像个吸血鬼似的,不热的吗?” 白散摇了摇头,当然热,他努力做到心静自然凉,微微揪开一小点衣领,露出肤色苍白的脖颈,和脖颈上三两块浅淡的却衬得格外明显的小红点。 紫外线过敏,三天前不小心晒了一下,直到现在都没好。 “唉,难。” 蒋乐乐再次舒了一口气,本想坐在等候椅上休息一会儿,手刚放上去擦擦灰,下一秒烫得一个激灵。 北城这两年越来越热了,她抬起头眯着眼睛望望天,又懒洋洋地问,“那你紧张么?” 明天就要高考了,只要是正常人,都会紧张。 没等白散回答,蒋乐乐抢先开口,“我觉得你不紧张。” 白散笑了,问她为什么。 “要不是知道你是被学校劝退的,我都以为你是因为不想被班里的环境影响,自己一个人更好复习才会退学。说着的,我特别后悔,早知道当初跟你一起退好了,自己在家还能静下心学。” 真是奇怪。白散灌下一口冰水降温,拧着瓶盖,一边想着榴莲味气泡水还不错,一边纠正她的想法。 “其实一个人在家复习是很盲目的,不知道方向对不对,没有老师告诉应该注重哪里,只是一个劲儿地刷题,很费事的,还可能到最后做的题型差得很远,根本不会考到,而且也不知道大家都在做什么,自己有没有落下。” 蒋乐乐撇了撇嘴,“转来转去,无非就是那些东西。是在学校有老师有同学,跟着大家一起上课学习,一起下课玩乐,不会觉得自己跟不上,还在这个范围里。但你自己在家的复习量完全是我们的两倍还多,甚至是有些人的三倍,那积攒起来的,真的完全不一样。” “你这说的,好像我还因祸得福似的,”白散哭笑不得,“正是因为这种不确定性,所以我才会盲目地睁眼闭眼复习阿。” 蒋乐乐做了一个鬼脸,扭过头蹲在公交车站牌下,不搭理他,过了一会儿,一个人自言自语。 “唉,我也好想要啊……如果能穿越回上学期白散退学那天就好了,我一定跟着一起退,自己埋头复习,怎么都比跟着同学学一阵玩一阵好……苍天啊……” 就在这时,一口气喝光一大瓶冰水,又回到小卖店的赵庞籽提着三瓶冰水走了回来,扭着身体弯下去看了看蒋乐乐,“我这刚离开一会儿工夫,就被晒中暑了吗?” 蒋乐乐瞪了他一眼,哼了一声,没说话。白散蹭了一下鼻子,一脸无辜,慢吞吞说,“可能是在想什么好事吧……” “啊,这样。” 对于赵庞籽来说,蒋乐乐可能在想的好事无外乎英语老师又布置了几套试卷,不过即将高考,差不多解放了,不必怕。 他凑过去,刚想犯个贱,忽然想起件事来,手中猛然接触到热空气,沁出一层白雾的冰水一歪,贴到白散的青灰色长袖衬衫上。 “我刚从小卖店墙上看见,你注意到没,刚走过一趟的。” 白散被冰得身体一抖,瞬间退开两步,不适应又舒服,缓和过来,他拿起一瓶赵庞籽的冰水,隔着衬衫贴在自己身上,发现了新用处。 随即回想着刚刚在小卖店一扫而过的墙面,眼皮垂了垂,望着浅灰色的石砖,“你指什么?” 赵庞籽“嗐”了一声,“就第十二届战场全球联赛阿,你不是特别喜欢打战场么,应该知道的吧。” 在他说出《战场》的那一刻,白散竟有种时间被静止的感觉,仿佛有什么将要来临,他甚至无意识会觉得赵庞籽将说出口的话就是这样,一字不漏,提前预知,又仿佛冥冥中指向了他。 他不知所措,慌张且从容。 那一秒钟被无限拉长变成一分钟,久到蒋乐乐都扭过脑袋,有些狐疑地望了过来。 白散抠了一下手指,慢半拍,点点头承认,“嗯,五分钟前刚知道。” “啊?”赵庞籽愣了一下,旋即乐着撞了撞他肩,“骗人的吧,我才不信呢。” 蒋乐乐举手,“我也。” 确实,换成上个学期退学前的白散,他自己都不相信。可时间就是这样,一晃神,那些错过的,得到的,便原原本本放在眼前了。 仿佛还是昨天的事,但匕首没了,林光阴也离开了。白散无奈地笑笑,耸了耸肩。 公交车来了,蒋乐乐先离开,刚看完考场,明天她和白散会在同一个学校,只挥了挥手,说句明天见。 蒋乐乐要坐的公交车来了不久,便是赵庞籽要坐的27路公交,之后白散又送走他。 大街小巷,干果店的叫卖声,急促而缓慢的车流里的鸣笛,宽窄车亭映在凝着热气的地面上的浅色投影,夏日长。 白散没坐公交车,他垂下胳膊两指屈起,勾着冰水瓶盖晃晃悠悠,一手插进裤兜,踢了踢路边的小石子,沿着边,懒懒散散地一路走回家。 当初决定借住在江岸家,是因为他租住的小区里正好进了小偷,时间急,没办法。 后来,他心口不一地提过要再租个房子,总是住在江岸家过意不去,江岸没否决,甚至和他一起找了房子,并且比之前租住的面积都要大,位置也好。 还有一点,距离机场近。 白散觉得自己的经济状况有点负担不起,再三犹豫,他照实说了。江岸并不意外,或者说,从认识江岸至今,从北城的深冬到今年的初夏,白散就没见过江岸的脸上出现过惊讶这种表情,似乎无论发生什么事,都在他的掌握之中。 包括他的穷,和付不起江岸找来的房源房租。 以至于当江岸开口,说正好自己也想换个住处,随后两人平摊租金,一直合租到现在这件事,白散都觉得是盘已经定好的棋局。 虽然这个结果让他很开心,抱着被子满床打滚不觉够。 江岸最近很忙,并且未来的一个月里会更忙,将前往外地出差,他提前两周告诉过白散。 不算突然,还留有十四天时间接受。 所以对于高考当天没有人接、没有人送,考试后一个人回到家里,一个人吃饭,一个人午睡,一个人锁好房门去考试,一个人回来度过夜晚这件事,白散早已做好觉悟。 江岸是在凌晨两点十五分的机票,也就是十个小时后。 回到家里,白散一眼看到立在墙边的行李箱,他抿了抿唇,神色如常地换上小鸭子拖鞋。扭过脑袋时,还照了照衣装镜。 嗯,看不出情绪变化。 这点是他从江岸身上学到的,受益无穷。 高考这几天的饭菜以后未来一个月的饭菜江岸都已经准备好,放在冰箱里,小零食则是在另一个储物柜里。 白散每次路过冰箱旁的储物柜都要瞅一眼,同时感叹,这种事先准备好的习惯,是个老头子了。 新住处在他们搬进来前大改过一次,洗漱台、料理台、鞋柜、餐桌,都比适用于正常人的高度要矮上十几厘米。 尽管当时的工人连胜赞叹江岸在这种细微处的用心,纷纷决定自家也要这么装,在老了以后,身体往回缩时。 没人比白散更加嫌弃,这是对他的身高□□裸的嘲讽……虽然没了吊柜这种反人类的东西后,心明眼亮,洗漱切水果都方便,还挺好用的。 江岸这两天休息在家,最多回复一下网上的邮件,和忙成小奶狗的白散形成明显对比。等白散高考后,两人便又反了过来。 此时,江岸抬起一只手臂遮在眼前,正躺在沙发上为凌晨三点赶航班而补觉,脚边是同样露着肚皮躺在地板上睡懒觉的小奶狗。 白散轻手轻脚走过去,拿起一条小毛毯搭在江岸身上,小奶狗动了动耳朵,歪着脑袋睁开眼看了过来,他蹲下身揉了揉它脑袋,小奶狗蹭两下,换了个同样诡异的姿势又睡过去。 明天就是高考了,最后的复习时间,白散却并不急,他躺在另一边沙发上,侧着头看窗外,这段时间闷头学习,如今才真实感觉到雪都融了,夏天是这样的热。 他看了一会儿,转过头望了望江岸,L形沙发,两个人的脑袋是挨在一起的,很近,他往江岸那边挪了挪,他在落日余晖下隐约发琥珀色的头发便和江岸微微凌乱的短黑发末端触到了一起。 有些小开心。 白散抿起唇角,脸颊上露出一个甜甜的小酒窝,不知不觉睡了过去。无梦,再次醒来时,空气里有淡淡的食物香味,瓷盘轻微触响声中,他揉了揉眼,坐起身,披到江岸身上的小毛毯回到了他身上。 厨房里亮着柔和的灯光,江岸挽着袖口,身上系了一个围裙,满满的违和感。 每次看到白散都要在心里默默吐槽一下,这是无论见过多少次都无法习惯的事。 江岸正低着头装盘,全神贯注。白散瞅了瞅沉睡中不知何时滚到电视背景墙,正贴着墙睡的小奶狗,想了想,暂时放弃打断它的美梦。 他没穿小鸭子拖鞋,踮起脚尖,悄咪咪走进厨房,来到江岸的背后,打算给他一个惊吓。 “地板凉,穿鞋。” 江岸头也不回地说,转眼间已经盛出两碗排骨莲藕汤。 没吓到江岸,白散自己反倒被江岸吓了一跳,上身后仰,差点栽倒在地上。 被发现了。 他听江岸的话乖乖穿上小鸭子拖鞋,并不罢休。肩膀是够不着了,他脑袋贴在江岸背上像只小动物似的蹭啊蹭,继续这两天养成的习惯,乱七八糟地说着今天发生的事,末尾再加一句。 “蒋乐乐的爸爸会陪蒋乐乐高考。” 江岸就做着手边的事,也不看他一眼,好整以暇问,“我是你爸爸?” 白散抿抿唇,不说话了,脑袋蹭一会儿,胳膊也抱上去,环着江岸精瘦的腰。 “赵庞籽的哥哥也会陪赵庞籽高考。” 江岸勾起唇角,又有的问了,“我是你哥哥?” 老头子越来越讨厌了,这种时候白散非常想放小奶狗咬他,但小奶狗是个只会撒娇打滚的吃货,给根胡萝卜都摇尾巴,还不如他自己下口咬,可他又不敢。 最终,白散额头抵着他的后背,收紧手臂,紧紧抱着江岸,声音绵里透软,委委屈屈地撒着娇。 “我好想见到你,明天,后天,大后天,还有好多好多个大后天。” 、 第49章 然而江医生是个冷血无情的人, 说去不了就是去不了,连个解释都没有,只简简单单几个字, “有事, 很重要。” 好在白散也只是想来遗憾, 惯性一提,并不是很认真,想做的事一定要做到, 这种要求他也知道很无理取闹。 “那你可以给我带回来什么好吃的小零食么 ? ” 江岸一口应下,同时提醒他好好吃饭。 是的,白散现在除了早餐,连午餐和晚餐都不好好吃了, 时常糊弄几口,之后再乱七八糟地吃点水果, 吃点小零食。 在住进江岸家的前两个月里,他每天吃着江岸做出的菜和可口的汤,还是很幸福的, 直到这种生活持续了半年以后。 现在他看见这种精心烹制的食物就厌倦, 越发想念从前学校门口的小吃摊, 但还勉强能给江岸个面子,毕竟好不容易亲手做的, 他每顿都会边吃边在心里感谢江先生, 以此感动自己,慢吞吞吃下一整碗。 直到他某天早晨醒来,见到有工作人员把各种半成品的食物送进他家冰箱,而江岸只需要一加热,端上桌就好, 这种简单的事,五岁小孩子都会。 所以,尽管每顿都变换着不同的菜、汤和餐后甜点,临近高考这段时间更是丰盛,白散也只是对餐后甜点有些感兴趣,主食基本不动。 江岸很头疼,江岸也很顽固,坚决不同意白散点外卖,吃游走在大街小巷上的小吃车美食。 白散叹着气摊在餐椅上,戳起一块草莓细嚼慢咽,像是在吃山珍海味。 对于江岸即将出差将近一个月这件事,其实他是难过并快乐着的,那么多美食都在等待着自己,大概他和蒋乐乐和赵庞籽吃上一个月,解了馋了,够了,江岸也就回来了。 江岸和江山不可兼得,在这个即将分别的夜晚,白散悟了,他选江山。 新租的房子不大,普通的三室两卫一厅,没有之前豪华的放映室。 晚餐后,白散和江岸倚在沙发上看电影,头一偏,能看到落地窗外不远处的灯火,合着悠长的蝉鸣,粗树,夏夜。 凌晨两点的飞机,家离机场再近,江岸也应该在十二点走,以免误机。白散明天高考,正常来看也要早睡的,可下午回到家那会儿,他一不留神睡着了,这夜晚,便有些精神。 说不上谁陪谁,他们看完了一部电影,没动。 正十点,片尾曲中,白散晃了晃脚丫,枕在江岸腿上,仰起小脸眼睛一眨不眨望着他。 “我记得以前看过一部电影,是在好多年前了,电影里有个情节,是父亲和儿子在一起说着家常话,同时父亲给儿子煮好了一碗面,儿子没有吃,忙着出去办事。下午再回来时,父亲跳楼了,儿子一个人坐在桌前吃那碗已经坨掉的面。” 这时候说起这种电影,有些奇怪,但刚才白散忽然浮现心头,可能是情节对当时年幼的他造成了不小的冲击,才导致惦念好多年。 明明是部并没有看全的电影,都忘了在哪里看到的,却怎样都无法忘记。 他一脸期待地望着江岸,不知道为什么,但他总相信他不会做的东西,江岸一定会做,他不知道的事情,江岸也一定知道。 事实证明,这种毫无缘由的相信是盲目的,江岸也不知道他说的到底是哪部电影,太笼统了,而电影又太多。 但江岸依旧是无所不能,值得无条件信任的。 在网上搜索了不到十分钟后,江岸就找到了这部电影。 时隔多年,再次观看,老电影,许多情节和人物设定都是现在无法理解的,有些莫名其妙。就像用现在的眼光去看待几年前会感觉很酷的非主流。 影片并没有白散想象中的深刻,只是一家人的悲欢离合,好在结局是美好的。此番,也算了了白散埋在心里的一个结。 十二点差一刻,片尾曲结束,静止的屏幕散发着蓝色荧光,江岸看了眼腕表,摸摸白散的头发。 “回房间睡觉吧。” 然后江岸就该走了。 白散咬着下唇,一动不动,过了一会儿,他爬起来,挪到下午睡着的地方,偏过脸,看着落地窗外拢在黑夜里黯淡的树影。 “我不想睡。” 江岸只当他还在撒娇,垂下眼帘,扯了扯唇角,“听话,明天不是有考试吗。” “那我今晚能不能……”白散扭过脑袋,慢吞吞说,“就睡在沙发上。” “不能,回房间睡。”江岸毫不犹豫给出答案。 白散鼓了鼓脸颊,闷闷应下一声,望着刚睡醒的小奶狗,吐了吐舌头。他跳下沙发,趿拉上小鸭子拖鞋,磨磨蹭蹭地还扒在窗边,仰着头,一个人小声自言自语。 “今天的月亮好圆阿,说不定晒一晒能吸收月光精华,保佑我明天考试顺利……唉,算了吧,江先生还在,只好等他走了以后我再回来,希望到时候的月亮也像现在这样圆……” 听了白散的话,江岸轻笑着,抬手拉了一下他睡衣帽子上的小熊耳朵,真是个奇怪的孩子。 “在沙发上能睡好?” 白散用力点头,“我在哪里都能睡好的,如果换成沙发,心情也会变得很好很好。” 征得江岸允许,白散乐颠颠地跑回卧室拿上小枕头和夏被,放到沙发上,自己钻进去,之后就露出一颗小脑袋一动不动望着江岸,眼睛一眨一眨的,酿满了光。 天气原因,江岸的飞机晚点了,白散分出一半枕头,和江岸一起躺在沙发上,在客厅里睡觉。 睡前,他出于惯性,脑袋一般缩在被子里,头发蹭着江岸的衣领,又一次小小声喃喃自语。 “如果再次醒来身边还有人就好了。” 不过,他想,大概凌晨四点左右,江岸就会乘上飞机,前往一个他从没去过的陌生国境。白散知道江岸很忙,这件事对于他来说也很重要。 所以这句话也只是随口提一下,抱怨天气不好一般,明白并不会有什么改变。明天早上醒来,家里只会剩下他一个人,还有只近来无比嗜睡的小奶狗。 下一次再见到江岸,恐怕就是一个月之后了。 对于白散这几天已经逐渐发展成口头禅的带着小委屈的抱怨,江岸习以为常,并没有说什么,只是抬起手臂摸了摸他的头发,以作安慰。 “睡吧。” 白散窝在被子里,脑袋扭到一旁,虚虚望着窗外树影,闷声闷气地“嗯”了一声。 黑暗中,他悄咪咪从被窝里探出手,缓缓靠近江岸,一点一点慢吞吞地挪向他。胳膊晃在沙发间的空隙上,越过绵软的布料,微热体温,最终握住江岸的手,只一根小拇指,紧紧拉住。 似乎江岸没有察觉到,白散换了一个舒服的姿势,仰面朝上,借着微弱的月光,余光里尚能看清江岸边际模糊的面容线条,微冷。 过了好一会儿,闭着眼装睡的白散接收到江岸落在额前的吻,被拉住的手掌翻了一下,覆在他的手背上,渐渐收紧。 力度不轻不重,不会让人忽略,像夏日长风温和掠过,是很安稳的感觉。 纵使无明深夜时将抽离。 白散心满意足地抿着嘴角,努力扮演一个睡着的人该有的模样。那些杂乱的心绪也在这静默夜里,伴随着身边人轻缓的气息声,渐渐下沉,平和而稳妥。 一觉醒来。 在视觉和听觉都未苏醒前,他意识朦胧间,抬起手揉了揉眼睛,旋即,有什么从手中掉落,呈一道抛物线,在空中挥了一下。 睡前白散没有拉窗帘,此时,借着黎明前带着一点蓝调的灰暗天色,白散看见半夜爬上来趴在自己身前的小奶狗,在他半睁着眼正要侧目望向身旁时,手朝后杵着沙发垫支撑自己,上半身将起未起。 恍神间,他眨眼怔住。 那是种比起充满信心做完一张试卷,在公布成绩前,意料之中且带着些可能会发生意外的不安,心中更为鲜明的预知。 深深屏住一口气,白散做好接收所有可能的决心,不期待不失望,无所谓去留。他紧紧攥着被子边沿,微微偏过脸,看向身侧。 墙角有一盆不小的盆栽,无花果树,白日里光秃秃的几根枝桠,此时投下几道细长黑影,落在泛着淡淡月光的地板上,被拉长粗化,竟像小孩子随手涂鸦一样有趣。 白散的视线从地板移到矮桌上,一盘没吃完的水果拼盘,三分之二是他喜欢的草莓,其中掺杂着三四块雪梨。 入目,比他的小鸭子大了快一半的拖鞋,垂落下的毛毯一角,以及侧身卧在沙发上的江岸。 目光一触即离,白散扭过脑袋,微微垂着眼,看小奶狗舒服地伸了伸小短腿,暖乎乎的小肚子随呼吸起起伏伏。 半晌,他松开紧紧攥在手中的被子边角,抚了抚短短几秒瞬间形成的一圈歪歪扭扭的皱痕,他松了一口气。 早上四点半,暗着的天边云霭沉沉。白散把小奶狗抱到一旁,轻手轻脚下了沙发,他穿着印满小白熊图案的睡衣,站在落地窗前伸了一个懒腰。 回首时,见江岸未醒来,落下的手掌,小指和余下四指间留有空隙,惯性分开,有人需要抓住些什么。 当白散洗漱过后,换上外出的衣服,从房间里走出来,打算换上运动鞋时,才发现江岸已经醒了,他看向挂在墙上的钟表,白散一顿,也随着他的视线一同看去。 五点差一刻。 再回过身时,见江岸半阖着眼,倚在沙发上正注视着他,开口声音微哑涩。 “这么早,去哪?” 白散抿了抿唇,抬起胳膊指向依旧窝在沙发上的一小坨,仿佛怎么睡都睡不醒的小奶狗,他小声回答,“遛狗。” 现在的时间明显还太早,虽说是爱狗人士普遍带狗遛弯的时间,但并不包括白散。 以往来说,他正常的遛狗时间都在早餐后午餐前,上午九点到十二点之间。 今天突然起得比江岸还早,赶上一回遛狗大队,实属难得。 只是在醒时,白散站在窗前望着外面仍沉在夜色中的城市,忽然就想出去走走。呼吸一下清早的新鲜空气,经一经过了夜凝结着露水的春树疏草,那四五点时的大街小巷也该有些意思的。 这种打开门,出去走一走的冲动徒然而生,在距离高考仅剩四个小时的时候。 白散知道自己不应该这样做,正确的做法是好好休息,多睡一会儿,以免在接下来的考试中犯困,无法集中注意力做题,最终可能会导致一个追悔莫及的分数。 或者趁着这个时候,去翻一翻书也是极好的,再巩固一下不扎实的知识点,早上记东西效率最高,兴许无意一翻,到时刚好就能考到差不多的,拿下几分。其实哪怕心中已经有了数,再看一遍,安安心,也是件比外出遛狗更正确的决定。 可明白是一回事,做又是另一回事,白散知道自己有些任性了,不过面对江岸,他吐了吐舌头,毫无心理负担。 江岸捏着鼻梁,不放心,“今天就让它睡个懒觉吧,别遛了。” 仿佛能听到江岸的话,睡梦中的小奶狗动了动耳朵,朝他挪过去一点点,如果不是一只爪子勾住了毛毯,小子样异常乖巧。 白散垂了垂眼,背在身后的手指抠了一下,果断拒绝,“它还没在凌晨四五点的时候出去过呢。”而且,一只好的小奶狗是不可以赖床的。 江岸低着头,把小奶狗的爪子从毛毯上扒拉下来,闻言,只无声地笑。 “等到高考后吧,到时候,你再带它凌晨出去见识见识。” 可高考后,他才不想再早早起床,巴不得睡到中午十二点。 白散揪着袖口摇摇头,想了几秒,他退后一步,“那就不带小奶狗了,我自己出去走走。” “太早,天还是暗的,街上没有几个人,”江岸无奈,“就算你想出去走走,也再等两个小时。” 这种时候,白散就非常渴望自由,希望江岸昨晚离开了。 “我马上回来,不会有什么事的。”留下最后一句,白散套上运动鞋,开门关门,跑进步行梯一气呵成。 直到出了小区,走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他都没有问起江岸昨晚为什么没有离开,不是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去做么,怎么突然改变主意。 即使飞机晚点,以江岸的能力,和提前一个月便已定下的重要程度,应该不是那么容易就能改变的吧。 答案呼之欲出,白散揉乱了自己的头发,路边的小石子踢飞了一块又一块,不敢确定。 果然如同江岸所说的,现在还太早了,路上会遇到的零星一两个人,也是穿着亮橘色工作服的环卫工人。 《江岸,江岸 完结+番外》TXT全集下载_21 路灯仍亮着,街道融在一片昏暗的柔黄色光照里,明明是清晨,却如同深夜。 平日里总是客人坐得满满的早餐店,此时前厅灯灭,后厨有两三白衣身影忙碌着。 白散不知道该去哪里,遛狗大队现在没出动,老年人也见不着影,他漫无目的地沿街走。 到十字路口,红灯的对面,诺大街道只有一辆生了锈迹的蓝色卡车在等候。 清远,冷寂,风是凉的。 白散也等在十字路口,他要到对面去,记得之前听谁说过那边有一个公园。 在这个高考前的早上,他脑子里没有半点跟学习有关的东西,仿佛都已经忘得一干二净。 想,早上吃什么。想江岸会不会在今天离开,想考完试后的一整个暑假,要怎样度过。 乱七八糟的东西想了一堆,他抬起头漫无边际地发散着思维时,见灰白色天边,悬着半边月亮,小小的,半隐在云层里。 月亮的方向,是他将要去的地方,也不知是哪个赶了哪个的巧。白散一路仰头望着月亮,一路跟着月亮,向西走。 越看越觉得远,越觉得静,美。 任性了一把,他再次回到家时,已经是早上七点。 江岸身穿正装,头发搭理得一丝不苟,空气中隐约有须后水的气息,他戴了副眼镜,坐在椅子上看报。 听见开门声,抬眼望来,“去了哪?” 白散摸摸鼻子,“就,随便转转。” 果然刚才走得时候还是太急了,他在心里叹口气,靠在门边换上小鸭子拖鞋,刚起身被扑过来的小奶狗撞了一下,紧接着它便叼着自己的碗蹭着他裤腿想往上爬。 白散认命地拿过小奶狗的碗,日常给它倒狗粮。 “刚才,我还想着跟你一起去的。”专注看报的江岸在他蹲身喂小奶狗时忽然开口。 白散一怔,拿在手里的狗粮罐一抖,洒出去几粒,小奶狗脑袋拱了他一下,又伸出舌头舔了舔他的手。 这才反应过来,白散扭头望向江岸,隔着报纸,看不出什么表情。 “……可以给我打电话的。”他努力绷着忍不住翘起的嘴角,蹲在地上抱住胳膊看小奶狗欢快进食,一本正经说。 静了两秒,江岸说,“打过。” 阿? 那我怎么没有接到…… 白散猛地扭过脑袋仰着脸望江岸,在他似笑非笑的神情中,一脸呆滞眨了眨眼,手伸进自己口袋。 掏了个空。 时间回到三个小时前。 他拿上手机,蹲下身体穿鞋,系鞋带的时候不方便,便把手机放到了鞋柜上,之后开门走进楼道,关门侧身进步行梯一气呵成。 而被遗忘的手机,此时仍安安静静地躺在鞋柜上。 白散缓缓将脑袋埋进胳膊里,耳根发烫,好像钻进地缝。 今天的早餐依旧是符合他口味的小甜包,三颗草莓,和一杯豆奶。 在把自己关进洗手间冷静了半个小时后,白散终于鼓足勇气,再次来到江岸面前。他坐在江岸对面的椅子上,抬头望了眼正在吃第二碗饭的小奶狗,低头戳了戳盘里白白胖胖的紫薯包。 三颗草莓只剩下三顶草莓蒂后,他摸了摸肚子,撑着脑袋有一口没一口地一点点抿着豆奶,神情恹恹的,毫无食欲。 “至少吃半个紫薯包。”江岸喝了一口茶,轻拭着唇角道。 白散闷闷地“噢”了一声,光是答应不做。他格外想念学校门口的早点摊。 粢米饭、煎饼果子、豆腐脑油条……无论是什么,都比紫薯包香多了。 平时的早餐里也不是没有这些,但粢米饭的馅料太清淡,煎饼果子的煎饼像手抓饼,豆腐脑里居然没有黄豆,油条小小一根像法棍泡芙…… 不管原材料怎样改进,他如何加工,感觉总不对,差了那种味儿。 “江先生,你吃过曹大娘的煎饼果子吗?”白散趴在桌子上,侧着脑袋不怀好意地问。 “曹大娘的煎饼果子”是一个固定摆在他学校门口的早点摊,饼大,馅足,附赠一杯豆浆不加钱,学校里很多老师都鲜少知道,江岸更是不可能吃过。 民以食为天,白散打算用尽毕生所学向江岸描述那套煎饼果子的美味,万一江岸产生兴趣,心动了,说不定他今天就能脱离苦海。 江岸没说话,稍微推开餐盘,好整以暇地看着白散,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他半个字没说,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神也只是淡淡的,白散心里一跳,莫名有种被看穿的直觉。 紫薯包已经被他戳成了满身小洞洞的奇怪东西,干脆也推开,白散小心翼翼喝口豆奶压压惊,放下玻璃杯,挺了挺胸膛,梗着脖子软声道。 “今天我高考。” 江岸微微笑了,单手摩挲着茶杯,“所以?” “所以,”白散吸了吸鼻子,缩着脖颈,“我要吃曹大娘的煎饼果子。” 虽然江岸没有开口拒绝,但白散已经透过他的眼神得知——那是不可能的。 他瘫在椅子上陷入自闭,羡慕地看着幸福地吃着狗粮的小奶狗,一脸绝望,冲淡了几个小时后的高考所带来的紧张,他没想到江先生居然是这样的江先生。 对于街边的小吃摊,江岸很难放下心,归结于曾经在父亲的医院,他亲眼目睹众多在街边乱吃至使一身重病患者。 之后,更有在新闻社任职的同学爆料,十个里面有九个的小吃摊,表面看起来干净,吃起来也香,实际上只是外表平和,常人根本无法想象背后有多脏,用料多乱。 小朋友怎样挑食都没关系,只一点,不能碰外面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所以无论小朋友怎么说,他的态度决不缓和,这是底线。 江岸看着小朋友撒娇,心里不为所动…… 一个小时后,学校门口。 白散笑弯了眼睛从曹大娘手中接过煎饼果子,扭头蹭到江岸身边,献宝似的举起香喷喷的煎饼果子递到江岸面前,眼里亮晶晶的。 “江先生,这家的煎饼果子真的超级好吃,你要来一口么?” “……” 江岸面无表情地嚼着口中的煎饼果子,从后视镜里看了看开心得一个劲乱蹭的小朋友,闭了闭眼。 大意了。 教室里的风扇不停晃动脑袋嗡嗡转着,楼外树色郁绿,透过窗户投进地上成了一滩微深的水影,偶尔有阳光穿插而过,如同坚硬宝石熠熠闪光。 白散在本该平常到勾不起一丝情绪,如今却恍如隔世般可回忆的环境里低着头,用手中的笔写下想要抵达的未来。 肃静长日中,耳边的卷子翻动声,笔触沙沙响,成为那年高考留下的一瞬记忆。 白散高考的第一天,江岸没离开,之后的几日也一直在,不是飞机晚点的原因,他后知后觉。 最后一场考结束,他没出学校,便被蒋乐乐拦住。 “怎么样怎么样?我最后有道题没答上来,气死了,怎么都想不起来。”蒋乐乐神情崩溃,手里紧紧攥着已经喝光了的空水瓶,路过两个垃圾箱都忘了扔。 白散从她手中拿过被攥得不成样子的水瓶,投进垃圾箱,望着万里无云的天空,想了想,看着她轻声安慰。 “一道小题而已,就算你很有把握,做出来了,说不定最后也是错的,把它放在必不可免的丢分项里,它在你的预料之中。” 蒋乐乐脚步一停,好一会儿,换个方向去看,仍有些郁闷地点了点头,认下了,“你说的对。” “而且已经过去了,再后悔也是无用功,只会让自己陷在原地走不出来。” 蒋乐乐长叹,欲哭无泪,穿过熙熙攘攘的学生,出了教学楼便忘了,扭头问白散考得怎么样,也是心大。 也许是前段时间刷了太多题,白散惯性地一道道答完笔下的题,什么都没想,什么感觉都没有,非要说的话就是很想见江岸。 晚上要一起去吃芒果班戟、杨枝甘露、椰汁紫米糕…… “那你这回是稳了吧。”蒋乐乐一脸酸唧唧。 白散笑了下,“就算不稳,我也没办法。” 出学校,几个维护治安的警察拉着警戒线,牢牢守在校门口。学校左右两边的店铺台阶上坐满了等待学生出来的家长,伸长脖子望着人群。马路对面,一个又一个的志愿服务站连成排。 白散从人群中走出来,穿过马路,一眼望到等在车上的江岸。 车内开了空调,最大档,依旧抵挡不住暑气,纵使是江岸,额前也渗出了汗。白散凑到车窗旁,没进去,没等江岸开口,他扔下一句“去买瓶水,马上回来”,转过身,一下跑远。 夏日闷热的风拂过面颊,把宽松的长袖衬衫吹得鼓出了一个包,有点像乌龟壳。 白散抬手朝后抹了一把被汗水稍许打湿的头发,挤过人群,到昨天刚来过一次的小卖店,给老头子买了一瓶冰镇的榴莲味气泡水。 很好喝,虽然闻起来臭臭的。 小卖店里人很多,有带着孩子来买烤肠的家长,有热得受不了借顶棚在店门口纳凉歇脚的过路人,还有考完试不想回家,商量着去哪里玩的考生。 白散排在一个高个子男人后面等待付钱,他捏着气泡水的瓶盖,时不时一根手指肚搭上瓶身,检查温度。 没敢拿太凉的,怕老头子受不了。天气虽热,几分钟时间,只要没有带有热度的东西触碰,应该不会很快恢复成常温。 前面的男人买了很多东西,看样子是趁着天气正合适,要去野餐。 白散晃了晃脑袋,歪歪脖子,踮起脚尖,脑袋垂下又仰起,无聊地原地转了一圈,东望望,西瞅瞅。 想着江岸等得会不会着急,想,当他回到的时候,气泡水会不会已经被夏天同化,与常温无异。那他可以在结账的时候换一瓶,再从冰柜里拿一个凉凉的么…… 不可避免的,当白散转过身,面朝无窗的墙壁时,看到一张海报。 《第十二届战场全球联赛开幕在即!》 但与昨天不同的是,旁边新增了一张海报。 《1E战队招募战场分部青训生》 白散微睁大眼睛,闲闲地摇晃着气泡水的胳膊一秒停住。 半盏茶工夫,排在他前面的男人提着大兜小兜离开,店老板招呼了一声白散问“还需要什么吗”,他才将将回过神来,微微垂了垂眼,摇摇头,掏出零钱结账。 那是他曾经很想去的地方。 又进店几个互相认识的考生,勾肩搭背走来,比起白散,他们对《战场》关注多了。 一进来,视线立马落到墙上,似乎顺路走进来,就是为了看看店老板又贴出了什么新的资讯。 他们一看到1E招募青训生的通告,果然,凑着脑袋交谈起来。 白散不是很想听,已经无望,知道的越多也只是遗憾更多。可那几个男生的声音实在太大了。 “你看看,我猜对了吧,1E迟早要招新队员的。” “呵,这也就是被你瞎猫碰上死耗子蒙对一次,上次你不是还说有内部消息要临时放半天假吗,怎么屁事都没有?” “哪能相提并论啊,这就跟天气预报似的,再说现在不是已经考完试了么,一个暑假不够爽?听我表哥说,1E要招新人这事早四五年圈里就开始传了,但一直没有好苗子,Epoch状态也还行,就压下去了,一直不急不缓,现在看来,一旦接班人有着落,估计直接就退役了。” “哎,你说,这届联赛突然延迟一周,到现在还没有开始举办,是不是就是因为Epoch已经过了黄金年龄,状态不行了,身体也突然出现什么问题。” “没听过没听过,不敢说,但是你看国外那边,现在不是出了挺多六十岁以上的老爷爷老奶奶组团打电竞么,实力不输给年轻人,还得过什么奖。Epoch这么多年不算是白打,状态肯定好在,就是过了黄金年龄,实力多少肯定有些下降。” “我倒是认为,1E啊,这么多年也不见有什么新人,全靠Epoch扛着,难免发生什么意外。十一届赛事都固定在高考前,就今年,突然挪到了高考后,官方又给不出什么理由,发了句‘祝金榜题名’就过去了,这算什么事啊!” “你这么一说我也觉得,当年《战场》的名号可还是Epoch打响的,没有他,游戏官方早倒闭了,这次他出点什么事,不能及时参加,导致这届赛事后延,也正常。但要是这样看来,再加上这个青训生招募,1E可真就是苟延残喘了,不是都有消息说,等这届联赛结束,Epoch就宣布退役吗,这么多年没倒下,不容易,不容易。” 那几个男生看着贴在墙上的海报突然笑开,声音越来越大。 “……这是找你的六块……孩子?孩子?”店老板抬手在白散面前晃了晃,“接钱啊。” 他一顿,攥紧的手缓缓松开,转过身,接过钱向老板道了谢,走出两步,直直看向那几个男生,声音掷地有声。 “1E不会倒。” 戴着耳机的男生惊了一下,看到他,转眼乐了。 “你说不会倒就不会倒?你以为你是天王老子还是玉皇大帝?” 早在他们刚进来时,店里几个正挑选的学生便放下商品,几步离开。此时,周围人也快速结了账,纷纷避开。 不到一分钟,店里便从拥挤人潮变得有些空落落。 白散认真看了他们一会儿,目光扫过耳机男留在颧骨上的一道疤,才发现有点眼熟,想起他们曾经勾结校外人员打架斗殴,学校多次通报过。 店老板拉了拉他,微微摇头,隐晦地提醒不要招惹。白散抿了抿唇,垂下的大拇指指肚和食指在指侧紧紧捏住气泡水瓶盖。 对上那几个男生些许轻蔑的眼神,他目光不避不闪,又些重复,语态比刚才更加坚定,生硬。 “1E不会倒。” 那几个男生扭过头对视几眼,“噗嗤”笑了,耳机男脸上挂着同款玩味的笑,抬起手臂,指了指墙上的海报,一番打量,自言自语般说着“1E不会倒”。 一句话短短几个字,他的语气拐了有十八个弯,荒诞而诡异。 白散皱起了眉,怎么听都别有意味,刚要开口。 “刺啦”一声响动,划破寂静空气。 耳机男捻起未粘牢的1E招募青训生海报一角,用力扯开,海报牢牢粘在墙上的另一边无动于衷,一张完整的纸破碎分割。 只是眨眼间的事,却在白散心中无数次重演。 “你信不信?像这张海报一样,”耳机男笑得很开心的模样,捏着那半张海报,随手又撕成了更小的几片,“1E会倒,会身败名裂,爬都爬不起来,这就是他们的未来。如今职业圈里,谁不是在等着Epoch退役,一家独大,那算盘打得啊,啧啧……不信你等着吧,就看这届联赛,知道还有个名字叫什么吗?” 耳机男的眼神充满不屑。 “弑神之战。” 仿佛没听见,白散垂着脑袋,眼里只看到被撕碎的海报,“1E”两个字分崩离析,他扑去一把抢过。 气泡水掉在地上,无数小气泡骤然翻起浪,已经近似于常温了吧,一定不再好喝。 他无法理解联赛为什么会延期,无法想象如今Epoch的处境,也无法形容那种冲击感,像成千块的陨石携着火光飞速坠空,天地震荡。 考完试,校门口的学生渐渐散去,江岸再次低头看了一眼腕表。 五点二十。 说着马上回来的白散,去了快半个小时还没回来,电话也不接 江岸靠在座椅上,几次深呼吸,猜测白散可能遇到了认识的朋友或者同学,没注意时间,聊了一会儿。又或者是刚好遇到什么事,暂时脱不开身。 例如小卖店的水卖完了,要绕远去别处,例如不小心把手机弄丢了,正沿着路边来来回回地找。 他静静看着秒针走了几圈,开门下车。 离开前,白散说去买水,学校门口的小卖店不多,一边一个,他回想着白散走时偏向东边,直接锁定学校左边的小卖店。 傍晚,正是上下班高峰期,他站在马路边,等信号灯转绿,绵长的车流一闪而过,再次止息时,他欲提步,抬眼便见白散迎风走来,手上拿着几张碎纸片。 北城柔长的黄昏下,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小朋友小小一只,并没有看到他。他走路时视线偏下,喜欢看地面,是个不好的习惯,要扳一扳了。 见到小朋友虽比预料的要晚一些,但好歹回来了,江岸松口气,随即眉目一沉。他走路的姿势有些别扭,浅色的衬衫染上了一片灰迹,头发也是乱糟糟的。 回到车里,白散钻进后排,垂着脑袋一声不吭,把新买的一瓶冰镇榴莲味气泡水递给江岸。 水是冰的,能缓解燥热。只可惜现在的太阳渐渐下去些,并没有刚才那么热了。 江岸接过气泡水,并没有打开喝,视线落在他耷拉着的脑袋上。 “抬起头。” 白散惯性按照江岸的指示去做,脑袋刚仰起一点,嘴角无意识微微张开,一阵抽疼,瞬间他又垂下脑袋,扭了扭身体缩起来,一动不动装鹌鹑。 好在江岸不是很强势的人,念头一闪而过,下一秒,江岸伸手捏住他下颌强硬抬起。 白散一滞,呆呆地望着江岸微沉的眼,接受打量,浑身都僵硬。 半晌,江岸松开手,扯了扯唇,“打架了?” 白散不语,默默往另一边车门挪了挪,这个时候的江岸有点可怕,也不知道为什么他心里一阵发虚。 其实是做好事。 但白散不太敢这样说,虽然江岸平时看上去是一个很温和的人,但没准什么时候就会开嘲讽。一如之前林光阴第一次跟校外的人打架,不知底细,叫白散去热场。 结果一言难尽,白散被提着铁棍的社会人一吓,傻愣愣地站在原地,眼瞅着铁棍砸上来了也不躲,腿软,半天走不动路,最后还是打了胜仗的林光阴主动和解,麻烦对手跟他一边扶一下白散,把他送回去。 面子里子丢尽了,不想也罢。 江岸见他不想说话,也不再多问,打了方向盘,直接开车回家。 “我今天晚上的机票,十一点走。” 白散扒拉着椅背,点点头,之后反应过来江岸看不到,又小声“嗯”了一下。 难得的意料之中的事。 过了两三分钟,他察觉可能有点敷衍,捂着脸,干巴巴地加了句,“注意安全。” 隔着椅背,白散看不到江岸现在是什么表情,但车内小小的空间,却把他极轻的一声哼笑传到耳边,盖过一切。 这回,不光脸颊,白散把发热的耳朵也捂了起来,他觉得他只有两只手,完全不够用。 拐过转角,一条从未经过的街道,江岸在路边停了车,走下去。 白散捂住整张脸的手指微微分开一点,从车窗探出小半个脑袋,偷偷瞄了一眼。 药店。 他悄悄碰了碰嘴角,疼得一颤,手轻轻按了按肚子,已经没有什么感觉了。视线落到一旁几张被撕碎的海报上,额头轻轻撞了几下椅背,有些侥幸地想着,还好拿了回来,值了。 几分钟后,江岸拿着一袋药上了车,再次驶回到熟悉的街景,快到家前,他不经意开口。 “暑假有什么计划?” 白散还真的没想过,按照历年来暑假和寒假的习惯,无非是看书,刷题,闲暇时间再打打战场。 但现在高考已经结束,他的匕首也出给了别人,实在没什么可参考的习惯了。 大概就是每天遛遛小奶狗,闲来无事,看看江岸收藏的电影、书籍,平静地度过这个暑假,直到进入大学。 显然,这样的计划称不上计划,连一个目标都没有,可以称之为老年生活了。 大抵是白散沉默的时间过于长了,江岸屈起手指惬意地敲着方向盘,给出建议。 “要不然,你去报一个散打班吧。” “——阿?” 散打? 白散是真的惊住了。 “嗯,”江岸用商量的语气跟他讲,“不喜欢?或者跆拳道,空手道,泰拳,拳击……” 江岸是在很认真地询问白散的意见,考虑可行性。 然而,他越是这样,白散越怕,他以前跟林光阴上过这类课,只是旁听一节,但他深深地明白这,他去不是学的,而是挨打的。 这同样是一件羞耻度爆表,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事。 白散闷着脑袋,手指划过一旁呈现弧状的海报边缘,支支吾吾解释。 “……我不喜欢打架的,只是刚才在小卖店里,这张海报好好地贴在墙上,就有人把它扯下来,撕成这样……很,很过分。” 已经到了家门口,两人都没有下车,江岸并未催促他,只侧过身,平静地注视着。 白散受到鼓励似的,断断续续说了下去,“那群人真的很讨厌……” 如果只是一张普通的海报,他大可不必这样,还拿回家想着粘回去,恢复原样。 可到底是什么原因,他又说不出口,谈及喜欢、信仰、梦想这些,总会莫名感到羞耻。 包括告诉江岸事情发生的经过,那些诋毁1E的话,白散都难以复述于口,只含糊其词地一句“难听”,概括。 反倒是江岸,话语中含着些不明显的笑意,问,“看好1E?” 白散犹犹豫豫地点了点头,很感谢江岸用了‘看好’这个词,而非喜欢、崇拜一类露骨的话,但他不会说。 “如果这样,暑假你也可以多花一些时间在游戏上。” 白散下意识以为,江岸的意思是无聊时可以看主播玩游戏的视频,享受一下他这个年龄段该头的快乐,而不是自己上手去玩。 尽管这样,也是一个不小的进步了,看来老头子还是有救的。 听了江岸的建议,白散没有一口应下,对于现在的他来说,任何与《战场》有关的事物,都会引起不好的情绪,还是远离比较好,会有时间缓缓抚平他的遗憾。 江岸不常用电子产品,是个十足的老古董,对于电竞这类也只限于听过。 上药时,白散乖乖巧巧地仰着下巴,仍想不通,也许当局者迷,他把问题抛给睿智的老头子。 “如果有一个战无不胜的人,终究抵不过时间蹉跎,要找接班人回家晒太阳喝茶了。虽然直到现在我依旧认为他很好很好,可以再战一万年,但是,他是真的想要离开,是真的想要招到新人代替自己么 ? ” 江岸把沾着药水的棉签压在白散嘴角,消了毒,上层云南白药,又贴了一个小粉猪图案的创口贴,收拾着药箱的时候才回答。 “你应该去问他本人。” 白散一下泄了气,枕着手臂趴在扶手上,望着忙忙碌碌的江岸,很欠地把他刚收进去的一小瓶碘酒拿出来。 “可是我见不到他,问不了。” 江岸斜看白散一眼,把碘酒放回医药盒,转眼白散又拿出一瓶维生素,成心给他捣乱。江岸笑,也不收拾起来了,坐在一旁的沙发上,看好奇宝宝把医药盒翻了个朝天,连棉球都要拿出来瞅一瞅。 他从容不迫给出回答,“那就想办法去见,想办法去问。” 江岸的本意是好的,以后白散可能还会遇到更多这种理不出头绪又心心念念的问题,去做总比空想好。 但在这件事上,白散左思右想,直接见到Epoch并且有机会问出口,又能得到本人解答的办法,只有一个,进1E。 现在是最好的机会,1E又在招青训生。白散之前被绊住的考上大学这个问题已经解决,他有信心考上南大。 唯一的阻碍便是他弄丢了他的武器,也是致命伤。 打战场至今,白散使用的武器一直是匕首,他从没想过用其他武器的可能,这种陌生感无异于小孩子初到世界,要学会一切生活技能。 白散扁了扁嘴,对于这个回答非常不满意,江岸勾了勾唇角,“暑假还长。” 当晚,江岸离开,在一觉睡到中午,每天无所事事地看书看电影,和蒋乐乐赵庞籽满城寻找美食的这种日子过了半个月之后,白散终于明白了江岸所说‘暑假还长’的意思。 现在,他每天真的很无聊很无聊。 “来打一局,快,3v3,等你救场了!” “是兄弟就上!” 在战场出到第91款武器的时候,蒋乐乐终于被新款蛇鞭吸引,安利了赵庞籽,两人日常升分,并且每日一诱惑白散。 抱着一本江岸的《关于新时代思想政治理论和改革创新的深化》,白散趴在抱枕上昏昏欲睡,想也不想拒绝。 “哎呦,又不是让你干什么,打一局游戏而已,我们之前组的人临时有事,来不了,就一局,打完你就回去啃书,行吧?” “不行。” “晚上请你吃千层蛋糕?” “不行。” 蒋乐乐咬牙,“两块!” “游戏有碍身心健康。” “三块呢?” 白散睁开困倦的眼,他迟疑了。 “四块!” “……草莓味草莓味草莓味草莓味?” 蒋乐乐捂着心口应下。 夏日活动,《战场》新出的款一小□□免费赠送。白散不挑,一咕噜爬起来,为了四块草莓味千层蛋糕,冲了。 事实证明,小婴儿想开局生存技能满级是不可能的。 一局结束,蒋乐乐瞪着白散,“你怎么这么菜!信了赵庞籽的邪,亏我还以为你能带飞的,去去去,看你的书去吧,小蛋糕没了!” 白散眨了眨眼睛,一脸无辜,越想越委屈,到嘴的小蛋糕没了。 “要不然,再来一局?” …… 第二天早晨七点,通宵了一整晚的白散终于成功带蒋乐乐升上积分榜,也得到了四块草莓味千层蛋糕。 与此同时,他用一支枪硬生生玩成了刺客的诡异打发也被倒霉对手录屏传到网上,引起1E教练裴忱的关注。 出高考成绩当天,白散收到一封来自1E的青训试训邀请函。 一夜无眠,第二天早上醒来,他给江岸发去一条短信。 -小浆果熟了,可以吃啦,我尝过一粒,特别甜(p.s.如果回来时见不到我,不要急,我有事离开一段时间,我会想你的!) 作者有话要说:. 快完结了,还有大概六七章吧 .感谢在2020-07-13 22:09:14~2020-07-15 17:33:5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一碟茴香豆、11th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0章 透过门扇下的小缝隙, 白散看到江岸站在门外,所投下的遮住光的身影。 江岸是Epoch这个事实令人难以接受,再者, 相处半年多, 难道他是傻的么, 居然一丁点痕迹都没有发现,还傻呼呼地坚信江岸这个老头子对电竞嗤之以鼻。 连他进1E当青训生这个决定,都不敢告诉老头子, 怕遭到反对,只含糊其词说了句有事。 在过去的半年多,白散不敢回忆自己有意无意间透露过哪些有关热衷战场、想进1E、崇拜Epoch的信息,当着Epoch的面说出来太羞耻了。 往事不堪回首。 他望着1E的经纪人裴忱, 因为惊吓而微微睁大的眼底弥漫着雾蒙蒙的水汽,黑亮, 微湿,声音里也带上了微弱的哭腔,用力揪住合同不放。 “裴先生, 我真的不想进1E了, 当作我没签过好不好?” 怕门外的江岸听到, 白散小小声哭着请求,但凡室内的窗户开着, 并且不是在四楼, 他都会二话不说,直接跳下去溜走。 来到1E之前,他幻想过很多,觉得自己能很好地待下去,虽然现在使用的武器手.枪并不算好, 虽然可能短时间内见不到Epoch,虽然一切重新开始…… 但现在这些都不重要了,他所有的幻想都被Epoch等于江岸这个事实打破,像缓缓浮到空中的泡沫。 啪。 碎了。 裴忱松开合同,任白散夺过去,他瞥一眼紧闭的门,摩挲着下巴若有所思。 “是因为江哥吗?” 这个问题不太好回答,肯定答案,像白散对江岸有意见似的,但他又怎么会对江岸有意见,只是一时难以接受。 《江岸,江岸 完结+番外》TXT全集下载_22 否定回答,排除江岸是Epoch这点,白散还是很想进1E的,做梦都想的那种。 不过,他正纠结不知道该怎样回答的时候,门外响起一道陌生的男声,并非江岸。 1E的数据分析师,他有正事要说把江岸叫走了。 白散顿时松一口气,合同软趴趴地掉在桌上,他怂怂地瘫在椅子上,脸上写满有惊无险,逃过一劫。 哪怕提前半个小时,或者江岸早回来一点,白散都不会轻易落笔,签下这份长达三个月的试训。 裴忱没经历过,但感同身受,目光中充满理解,给出目前来说最好的解决办法。 “落笔生效,违约金不多也不少,没必要平白无故浪费掉这笔钱。我知道你有你的难处,但事情已经变成这样,无法改变。你可以先待在基地试训,三个月时间,一到就走,到时候谁也不会拦你。青训生训练的地方和主队离得很远,基本不会碰到,而且江哥基本一周来基地一次,办完事就走,很多已经待了半年多的队友,想见江哥一面都难。你们之后遇到的几率很小,无异于中彩票。” 信了裴忱的邪。 白散垂下脑袋望着桌上的合同,伸出一根手指,一点点把它推向裴忱,生无可恋地点点头。 “麻烦裴先生了。” 裴忱说得没错,青训营和主队是分开的,自成一栋小二楼,一楼训练,二楼房间。位置在主队所住的大楼西侧。 除了去餐厅吃饭的路上,压根不会遇见。 同时夏季团队赛没有结束,人去楼空,主队一周后回来,如果拿下冠军,便是一个月后。赢了放假,输了加训。 真正意识到Epoch是江岸后,白散才发现许多过去没有注意到的,平淡无奇的地方,此时都有了别样意味。 基地里冷色系的装修风格,一如江岸住处,彰显著本人的喜好。一楼冰箱里留给网瘾少年们的夜宵,统统都是加热即可食用的半成品食物,吃了有半年多的白散格外眼熟,牌子、口味和自家一模一样,还有只贴墙角放、不给照阳光的盆栽,又绒又软的各色单人沙发…… 无意察觉到这些细微处,白散忽然有种回家的感觉,除了家里并不会有这么多的人。 1E青训生不多,二十名左右,都是精挑细选过的,分三种。 要么在某一件武器上有天赋,玩得特别好;要么对游戏地图熟悉,闭着眼都能画出来,属于辅助型选手;要么哪方面都还可以,没有特别突出的,非全能,又有点小成绩,需要再打磨。 白散知道现在的自己属于最后一种,焦教练同样如此认为,所以在直接把他安排进了一战士一辅助的两人小队时,也欣然接受。 有点不甘,但毕竟只打算在1E待三个月,时间一到,立马回家享受老年人生活。 1E的老板很看重青训队,也就是江岸。在拿到日常安排时,白散苦不堪言,一天24小时,8小时睡觉,一个半小时吃饭,两个小时运动,剩下的时间全部属于训练。 “其、其实不累、不累的,习惯就、好,好了。”解罢路过瞄了一眼,接着水劝道。 解罢,焦教练从某个网吧赛一眼相中,揪过来的。青训队老人,说话结巴,做事靠谱,生平最讨厌的事情是直播,没有之一。 白散点头应下,并不讨厌这种睁眼闭眼都是《战场》的生活,只是突然来到,心中有些无措。 曾经他靠《战场》度过很多难熬的时光,因为热爱。 更何况,他还有一个id机器人、堪比机器人的队友,眼里只有游戏,失眠来一局战场,困了来一局战场,吃多了来一局战场,饿了也要来一局战场。 三人座位排在一起,白散不爱动,又怕是阳光,窝在最里面,紧挨着饮水机,每天看他七八杯咖啡灌下去提神,心惊胆颤。 在他第三次说出‘累了就去休息一会吧’这种话,遭到机器人队友视线都没动一下的无情拒绝后,白散悟了。 他把套在电竞椅上的月亮形小枕头揪下去,塞到机器人队友颈后,“这个能缓解疲劳,很软很舒服的。” 机器人队友这才舍得挪开视线,瞅了一眼,看着白散,“这把结束,我带你一局。” “……” 白散默默缩回脑袋。 机器人就是机器人。 但也正因为如此,刚进青训队一周,被主队教练瞧上了,提起时一口一个种子选手。 当然,这些都是白散通过在餐厅吃饭,唯一一个接触其余1E选手的途径,从他人口中得知。 “小机,今天中,中午吃什、什么?” 吃饭,1E战队上上下下最受期待的环节。 游戏以外,机器人队友最厉害的当属记忆力,餐厅菜单每天每顿都不同,提前一周列出来贴在墙上。平常人除了特别喜欢吃的菜式记得是在哪天外,其余日子里吃什么都要溜达着去瞄一眼。 机器人就不同了,他每周专门挪出来半个小时,把菜单背了一遍,以节省时间,也方便了解罢和白散。 “土豆焖牛腩,糖醋排骨,椒盐虾,虎皮青椒,番茄花菜,菌菇汤还有糖水樱桃。” 解罢感叹一声,脚步越来越快,迈过两层台阶。 “不愧是1、1E!” 机器人附和,一向懒倦的神情中难道有些满足,他推开餐厅玻璃门。 白散蔫巴巴地跟在两人身后,步伐沉重,几次开口无言,化成一声叹息。 至今为止,他维持着一个非常好的正面形象,战场打得不是很好,输多赢少,但乐观开朗,被虐了十几局都能笑出来,心态不崩。 且胜在‘性格成熟,包容,不争不抢,看起来年龄小,却会主动照顾队友,真正对他人的难处感同身受。’ 这是焦教练的原话,白散一直引以为荣,并方方面面引以为戒。 除了一件事,他不太能吃下餐厅的饭菜,每次把那些看起来很奇怪的东西放进口中,他都有一种身体被小怪物一点点同化的恐惧和无力感。 只有饭后那一小块甜点能带给他安慰。 今天的餐厅依旧人满为患,白散拿了一份糖水樱桃,按以往的习惯,坐在一楼角落。 解罢和机器人胃口很好,在吃饭上保持一致,越发默契。 他们手中端一个餐盘,手臂上两个,一人拿六盘食物,努力保持着平衡,穿过人群回来,把餐桌摆得满满的。 解罢日常吐槽白散饭量小。 在得到一句“吃太多会使大部分血液到胃里促进食物消化,大脑供血不足,容易犯困,想睡觉,导致下午的训练提不起精神。但是摄入糖量是有助于大脑思考,并且缓解压力,让训练时更有激情”的认真回答后。 他也日常地跟机器人感叹声“有觉悟”,摸了摸自己脸上的软肉,又看看白散,夹起一块排骨,有点不可思议地问: “你是,不是、是瘦了?” 白散像只小仓鼠似的埋头喝着糖水,嚼了两下,吐出一粒樱桃核,抬起脑袋目光茫然。 “是瘦了,”机器人坐在餐桌对面,视线打量一番,用严格保持在60公斤每日称量的经验推测,“得有□□斤。” 解罢目瞪口呆,“神奇,1E伙食这、这么好。” “……” 白散吃完了可怜巴巴的五颗荔枝,闷头喝糖水。 苦不堪言。 碗里还剩最后一口糖水,他一脸绝望,舍不得喝掉的时候,有人从后面拍了拍他的肩。 “兄弟,往前面传一下。”光头选手嘴里叼着虾说。 “……哦。” 餐厅人多,走动起来麻烦,又都是一个战队,有传东西的习俗,大到外设包,小到牙签。 白散习以为常,从他手中接过一个小木盒,递给桌对面的机器人,再由机器人递给前桌。 啃着排骨,机器人扫了眼贴在盒子上的小纸条,一顿,叫住白散。 “哎,这不是给你的吗?” 白散守着空空的瓷碗,闻言,茫然望去。 纸条上粗笔写着一行龙飞凤舞的字。 [给白散,听说青训队来了一个喜欢吃甜食的小朋友,放哥这里有糖哦] 白散傻傻地盯着纸条看了半天,没想明白‘放哥’是谁。 整个基地,除了江岸,他没有认识的人。而江岸,自从那天被数据分析师叫走后,再没出现过。 白散怂巴巴地躲了两天,发现真的遇不到便放下心,也纠结起来那天他的问题,和他回答。 咽下一大块茄子,解罢凑了过来,看到纸条上的字嘴巴张大,食指指着,半天才磕磕绊绊说出几个字。 “解放!1E里唯、唯一一个和,我同姓的大、大,大神!” 他这样一说,白散也记了起来,解放凭借一段17杀的视频崛起,人送外号‘解放哥’。 机器人一口气喝掉半碗菌菇汤,打了一个饱嗝,开口从解放的年少经历说起,正对百度百科,明显比他更熟悉,提前背过。 木盒里装了十几块还冒着热气的板栗酥,看起来香甜软糯,可问题是白散又不认识解放,一面之交都没有,很奇怪。 他看了看字条,又瞅一眼板栗酥,抿了抿唇,想吃,但没动。 在他纠结疑惑间,刚刚拍过他肩膀的光头选手,又碰了碰他后背,传来一盒酸奶蛋糕。 白散眨了眨眼,接到手中,还没回过神,光头选手又接到了一个装着拿破仑酥的外卖盒,一个甜柠芝士饼,两份木瓜撞奶,一大盘糖姜苹果松饼,五袋咖啡脆片。 短短两分钟,白散接过来的甜食摆满了半张桌。 光头选手传完最后一罐糖渍西梅,觑了眼贴在包装盒上的纸条,皱眉抱怨几句。 “兄弟,麻烦了,也不知道这白散是谁,这么挑食……” 白散没接话,他已经傻眼了,木木地翻了翻盒子上的一堆小纸条。 [给白散我妹妹说这家的拿破仑酥特别好吃,小朋友尝尝看] [白散收吃完记得刷牙啊] [给白散我是duadua,小朋友如果觉得芝士饼好吃,就多夸夸我,比心(在老大面前)] [白散,我想听‘你懂的’的糗事 一羌] [白散白散好好吃饭,替人转达,不谢,请问你们已经…了吗?] [白散挑食不好] 白散望着面前占了半桌的甜食,心中升起一股很不好的预感。 在这一天,他突然收到一群陌生人的投喂,同时听闻餐厅里传开,有一个名字叫白散的人。 他成熟,稳重,却挑食。 严严实实裹得全身的白散抱着满怀的小甜食飞奔回宿舍,往床上一窝,咬着下唇,从额头红到手指。 淦。 白散再次见到江岸,是在全国电子竞技大赛团队赛总决赛现场。 打《战场》六年,他第一次到现场观看比赛,相比起来,解罢和机器人就比较熟了,全程像带着小学生秋游的班主任一样,白散跟在他们身后,一个指示一个动作。 “来,叫一声听听。” 熟悉后,机器人的话变得多起来,会开玩笑了,而且像江岸一样,总能一眼看穿白散在想什么。 犹豫了一下,白散抿了抿嘴,小声问,“这样不好吧?” 机器人晃了晃手上鼓鼓的背包,“怎么不好了,要不是我,谁帮你拿包,你这堆果冻曲奇蛋卷小草莓能背进来?” 大堆大堆的小零食和一个轻飘飘的称呼之间,白散选后者,他屈服了。 “班主任。” 一句“乖儿子”刚要脱口而出,机器人一个踉跄,差点栽到前面的观众背上,他扭过头,白散眨了眨眼睛,无辜地看着他、手里的背包,嚅嚅几秒,又小声叫了句班主任,一脸“你还要我怎样”的委屈表情。 机器人憋着气,敲了一下他头。 ——疼。 白散捂着脑袋十分不理解,果然解罢还是最好了,他往解罢的位置挪了挪,机器人就会欺负人。 青训队放了一天假,白散上午去蒋乐乐家,看望寄养在她那里的小奶狗,进了1E是件不寻常的事,无法逃脱被拉着八卦和带升分的命运,直到下午回基地,和小队队友一起到现场看比赛,这期间白散都没有吃过东西,肚子扁扁的。 他抱着背包,左手一块蓝莓松饼,右手一瓶草莓酸奶,坐在前排选手席,身后都是说说笑笑聊着《战场》的人,忽然升出一种很微妙的感觉。 心里被什么填充,很满足,又空洞洞的,不该是这样,他不应该坐在人群里,而是站在台上,他是可以走上去的。 除机器人解罢和白散之外,比赛现场来了很多1E的队员。1E个人赛强,团队赛弱,这次主队难得打进总决赛。 这也是机器人这个游戏狂魔放弃留在基地加训的原因。 “这次1E一定能赢!”解罢在纸上写下,现场的声音太吵了,几人写字交流。 白散拿起笔,有点想提醒别立flag,但也可能是预言帝,他迟疑两秒,想了想,理智分析,在纸上罗列出双方的各种优缺点,进行比较,最终得出一个平局的结果。 这就很头疼了。 他在空白处画着歪歪扭扭的小圈圈,灵光一闪,弯着眼睛添了一笔,运气加成。 ——1E胜。 解罢随即画了两只连在一起的手,加上文字版音效,“啪!啪!”,鼓掌。 机器人轻嗤一声,抬手指了指待亮起的虚拟席位,拿起笔写下一串字。 “有Epoch坐镇,1E会输?” 白散刚回到基地就被拉上车,毫不知情,他倏的眨巴了一下眼睛,睁得大大的望着微暗的屏幕。 虚拟席前有镜头,场中央有转播,大大的屏幕,他一眼望见,一秒缩了回来,不敢看。 江岸从不出现在公众场合,一个投影,他不知道江岸本人会不会来,但无疑,如果到场,人群中,他肯定是最显眼,最容易被发现的。 身旁的清一色的灰白队服,只有白散穿着常服,一件浅蓝格子衫,米色长裤,他为了跟上大部队,走得急,没有时间去换 他揪着头发,有点想走,吃到嘴里的松饼食之无味,他有气无力地把刚吃了两口的松饼放回背包,拧紧酸奶的瓶盖。如果提前知道江岸在现场,不管机器人和解罢说什么,他都不会来的。 光是听到Epoch几个字,白散都脑袋晕晕的,不敢想象见面会是什么模样。 可惜是场冠军局,距离1E对战eev,只剩十分钟,他花费九分钟犹豫去还是留,在开局前一分钟终于决定,还是先看看吧,一有不对立刻溜。 解罢很喜欢主队的前辈x4,往常白散听他各种夸,到了现场,那种好像拥有一整个房间的小零食的兴奋劲翻了十倍。 平日里多沉默寡言的一个人,此时控制不住得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同在场观众一起为x4鼓劲,结结巴巴地喊着振奋的话。 冷漠脸的机器人也被带动,随着场上的一举一动而紧张雀跃。 然而,可能真的是运气不到位,不到半小时,比赛便结束,1E输了。 白散看着主队的队员们走下场,回了休息室,解罢和机器人都沉默下来,不复之前的神采。 现场的欢呼声一阵接一阵,都是给对手。偶尔有几句关于1E的,尽是嘲讽。 白散心中再一次浮现高考后在小卖店听到的话,咬住下唇,他攥起的拳头一点点用力收紧,指节发白。 “那个……我想去休、休息室,一趟。”解罢忽然开口。 机器人随他站起来,“我跟你一起去。” 现场的声音小了很多,不少观众起身离开,转眼,体育馆里的座位空了一半。 白散站起身,望了一圈身后,神情有些茫然。 就这样输了。 他手足无措,怔了一会儿坐下,等解罢和机器人回来。 1E的队员已经离开一大半,还剩下小部分人低头弄着手机,本是离他最近的队员反倒成了最远的。 两排后有对很年轻的情侣在聊着比赛。 “看吧,我又猜到了,早就跟你说了冠军eev,1E的团队赛真的不行,也就个人赛有Epoch在,能好看点,一旦没了Epoch,1E什么都不是,直接掉进二流战队。” 白散没再听后面的话,他戴上耳机,随便点了一首歌播放着,不断摁着音量键。 乐曲声刺破耳膜,震得有些头晕的时候,也盖过了外界的杂言碎语。 他垂着脑袋,扒拉了一下耳机线,看它绕成一个圈,心里千思万绪,想,江岸会不会也听到这样的话,或许比他听到的还要多得多。江岸会难过么,为什么大家那么努力,到头来还是会输阿。 身旁有人走过,成群结队,步履匆匆。他脸上没有什么表情,恹恹地望着地面,肚子有些饿,包里有很多零食,却丝毫提不起食欲。 忽然他眼前一黑,头上落下一个轻飘飘的东西,遮住了视线,把他脑袋都罩在了里面,带着沉静温和的木质香气息。 白散吸了吸鼻子,好闻,又熟悉。 是一件外套,透着外面隐隐约约的光线,白散看到外套后背绣着1E两个字,他抬起的手碰到队服,刚想揪下来的瞬间愣住,缩瑟了一下。 回忆起这种气息,他只在靠近江岸的时候,闻到过。 意识到盖在脑袋上的是江岸的队服,白散皱起眉,嘴角向下垂落,表情一秒变得苦兮兮,他屏住呼吸,一动不动,仿佛自己是一个假人。 看不见外物的情况下,感官比平时更加敏锐。 白散抿着嘴角,小心翼翼地瞟向身下,企图通过队服下摆的空隙探到外界,却只是自己不知什么时候捏得皱皱巴巴的衣摆。 僵持两分钟后,白散再三犹豫,一咬牙,提起一口气,鼓足胆量,轻手轻脚地把耳机摘下,以便听到江岸的声音。 他能感觉到身边的空位微微一沉,坐了人,但是江岸并未开口说话,跑进耳中的,依旧是嘈杂交谈声。 白散提起来的心不安稳地乱跳着,随时间一分一秒流逝,江岸一言不发,他越来越慌,盖在头顶的外套成为遮蔽物,掩盖着他的不安,也成为一堵墙。 时间有时很快,有时很慢。 慢到他胡思乱想着怀疑江岸为什么不开口,想到了可能坐在身边的人并不是江岸,想到江岸可能已经离开。 一件外套而已,揭下来就能知道答案,白散却不敢乱动,也没想好要怎样面对江岸,他努力保持着一个姿势,坐到肩膀僵硬,脖子发酸,昏昏欲睡。 不经意间,蒙在脑袋上的外套忽然被人一把揭下,重现光明。 “头上盖个外套,你这是困了?”机器人拿着队服,挑了挑眉。 白散懵懵地点点头,是,困了。有些迟钝的大脑提醒着还有什么关键的事情,他发了一会呆,扭过脑袋,看了看左边的座位,空的。扭过脑袋,又看看右边的座位,没人。 机器人和解罢站在他面前,一脸疑惑。白散站起身,绕到他们身后望了望,又看向观众席。 没有,都没有。 机器人忽然抓住他手臂,皱了皱眉,“你哭了?” “……阿?” 白散仰起头望着他,脸颊轻轻鼓了鼓,眉尾下垂,更茫然了,看上去像只迷路的小绵羊。 “眼睛有点红。” “那……可能是因为困了。” 他这样说着,想了想刚才,队服落下后只顾着发怂了,并没有伤心难过这类可能还会想哭的情绪出现。 倒是队服落下前,他听到旁人的话,心里发酵出了一堆乱七八糟的想法…… “你这、这个队服,是哪儿..哪儿来的啊、啊?”解罢好奇地问。 1E队友基本走光了,身上也都披着队服,白散身上这件太大了,而且和他们青训生的队服看起来有些不同,模样是相同的,版型方面却更细致一些。 白散三言两语盖过,他确定江岸来过,也确定是江岸的队服,但解释起来太麻烦了,他自己都不明白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 坐在回基地的车上,白散抱着江岸的队服,时间久,手腕间也染上他的气息。 窗外一晃而过也绵延不断的灯火,续着长夜。 白散想见江岸。 . 白散又输了。 在打过千百次的镜面地图里,玩过三年以上的任何一个老玩家,要是知道这种事,都会笑死的。 他的对手是个使用匕首的人,一招一式他都熟悉,包括一些特殊的、看似是独创的连套招数。 因为对手是一个他同样很熟悉的人,曾经甚至要好到互相寄家乡特产。 大概是是四年前,白散当时操纵着一把匕首斩获路人王称号,也认识了同样对匕首感兴趣,却苦于无门的kik队员易天。 两人一起钻研,为创造他人无法解出的招数,时常熬夜到凌晨三四点,互道一声明天继续,瘫在床上一秒入睡。 直到大龄青年易天终于进了一家战队,每天忙于训练直播,再分不出时间探索匕首的乐趣为止。 哦,对,现在是一队队长了。 白散面无表情地想着,抬手拿起桌上的水边,目光仍落在0-3的战绩上,缓缓灌下半杯水。 而自己,不知道是因为‘很特别的刺客型枪手’这个称呼,还是一片空白的头像,又或者新帐号的id [chiputaobutuputaopi] 这堆乱码引起他的兴趣。 很荣幸地成为一名为他放松心情、缓解压力的菜鸡。 “这个人太过分了!你别气别气,等机器人砍完这局,帮你打回去,虐死他!!” 有教练在,解罢没敢吱声,跟他挤眉弄眼,噼里啪啦敲着键盘,发来一串长文字,后面配了一个表情包。 挥舞着两把大砍刀的蘑菇头追着西瓜人跑 .jpg 白散顿时笑了,他不气,就是有点意难平,如果自己的匕首还在,绝不会出现如今这种场面,被虐的菜怎么看也应该是易天才对。 聊天室里,易天开着麦,不停地叭叭叭。 “你们这群1E的青训生啊,都是和那个什么吃葡萄不吐葡萄皮的小菜鸡一样水平吗?那以后也别再找我们kik约训练赛了,有跟你们打一局的时间,我还不如去玩把水果连连看益智大脑呢……” 机器人率先坐不住,一把扯下耳机,放在桌面,靠近收音孔弹了两个响指。 “您老能不能别bb了,你在这儿放屁的时间,得利用起来,去玩几把水果连连看多好啊,顺便说一句,我小侄子今年刚上学前班,也爱玩水果连连看。” “噗嗤”一声。 解罢乐了出来,赶忙捂住嘴,一本正经咳了两声,背过身,肩膀抖个不停。 “哎呦哎呦,小伙子你火气那么大干嘛,”易天来了劲,“我只是想以一个过来人的身份劝劝你们,你说说你们,大好的年纪,做什么不好,非要打电竞。要打也行,那就打吧,但你们那么菜你们怎么好意思?啊?你们好意思吗你们?死得那么惨,哎呦,我看着都心疼啊,每天累死累活地训练,挨训,怎么就那么想不开呢,干点什么不比打电竞有出息?” 易天这套说辞白散太熟悉,太有经验了。 无论什么方法,无论真菜鸡还是蒙尘美玉,能劝走一个是一个,同行少一个他都能开心半天。 当然,白散刚认识易天的时候,他还没这么坏,至少懂得装一装。 机器人和解罢气得咬牙切齿,听他一个人嗷嗷叫,一口气说了十分钟,不需要喝水润润嗓子,别人越接话,他越兴奋,跟单口相声似的。 白散默默点开和易天的私聊对话框,手放在键盘上,打了几个字。 [停止你的易大侠赶尽杀绝计划吧,没用] 这几个字就够了,能起到闭麦作用。当年中二,后来易天无数次酒后跟白散拉扯,这个计划名真傻比,虽然计划照用不误,但想起来,应该不会再一脸激动地跟别人谈起。 只是,白散打字的速度都赶不上易天耍嘴皮,他还没发过去,另一边,易天再次把枪.口对准白散。 “嗐,可惜我一片苦心,你们这群人无动于衷没事,但今天让我遇到了,我是一定要劝劝那个叫,吃葡萄不吐葡萄皮的小菜鸡了。哎,小菜鸡你在吗?咳咳,我想采访你一下,到底是什么让你坚持住并走到现在呢?是你那颗插满了千万支剑、已经支离破碎、却幻想着有朝一日骑上独角兽去看彩虹的心吗?还是因为1E餐厅里那些五颜六色的美味食物,大大满足了你的口舌之欲?嗯?小菜鸡,回答我。” 白散替易天感到口干舌燥,他再次拿起杯子,仰头灌下最后半杯水,抹了抹嘴角。忽然记起之前用匕首时并不开麦,全程打字,但私下里和易天关系很好,他是听过他说话的。 倒是隔了这么长时间,不知道是否还记得他的声音。 白散想了想,声音和暗号两者结合一下,终是开麦,给出正面回答。 “您好,我是‘小菜鸡’,回答您的问题。我恐高,不敢骑独角兽看彩虹,也挑食,对1E餐厅中的大部分食物不感兴趣。其实,真正使我坚持住并走到现在的,是‘易大侠赶尽杀绝计划’。”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另一边传来一连串丁零当啷的声音,其中夹杂几句有些失声的叫唤“队长”。 [ kik队长-易天退出聊天室 ] 同时,白散的消息拦涌进来一条又一条新消息,提示音哒哒哒哒,持续响了一分钟。 又接了一杯水,白散回到座位上,点开。 [??????] [!!!!!!!!] 他滚动鼠标,无视掉刷屏似的一堆问号和感叹号。 99+的新消息,嘴皮子很溜的易大侠仅仅发来一句有营养的话。 [白少侠胆识过人!] 所隔经年,白散眉眼挂着笑,对上了中二时期的暗号。 [易大侠承让承让!] 下一秒,接收到新消息,白散的聊天框不停滚动。 易天刷了一排又一排的表情包。 跪地求饶.jpg 刨腹自尽.jpg 装逼失败.jpg 天打五雷轰.jpg 永世与左右手相伴.jpg 白散看得一阵发笑,回了个小人举着牌子,上面写着好哒的表情图。 打过招呼,易天怨气满满地发来条语音。 “你为什么要出匕首?说好的做一对快乐的好刺客呢?关键是我网通村,集训完联系你,你居然不接收私信了!你是不是对我有意见,胳膊肘往外拐!肥水流外人田!认识这么多年都白搭了,你真想出卖给我不行吗,瞅瞅你现在打得什么玩意儿啊,随便一三岁小崽子都能摁地上摩擦,唉。” 白散摸了摸鼻子,回复消息。 [不至于吧……] “至于!!我就没见过你那么——”易天话说到一半,被人打断,停了几息,“我这有点事,先不聊了,你什么时候有时间,我们见个面?” 白散沉默一会儿,揉了揉额角。 [时间的话,要听教练安排。] “ok了,那就后天,”易天果然定下,“我找你们教练约一场合宿训练赛。” 白散哑然,聊天中断。就在此时,他忽然回忆起年少时互吹牛皮,告诉易天自己一米八,他长叹了一声。 正好到休息时间,他拿上一包草莓味栗米条,溜达着去院内一见倾心的郁郁老树下,就着小零食思考人生。 晚间风大,白散看了一眼窗边被吹得叮当响的风铃,低着头又瞅瞅江岸的外套,实在懒得再回楼上拿衣服。 反正这么多天过去了,也碰不上江岸,他干脆套上江岸的队服外套,甩一甩长出一大截的衣袖,拉了拉垂到近膝盖位置的衣摆。 他双手缩在衣袖里,抱着小零食颠颠地跑出训练室。 刚踏出门,迎面撞上举步走来的江岸。 白散心跳停了一拍,眨眼间,想起曾经看过的墨菲定律。 如果事情有不确定性,那么很大几率会朝坏的方向发展。 他咬紧下唇,默默缩了缩脖子,一小寸一小寸往前挪,真心祈祷江岸不会发现他,如果一定会发现他,那么不要发现他偷偷穿了他的衣服。 如果发现他穿了他的衣服,也拜托不要讲出来。 白散越想越难过,他只是想在树下吃一袋栗米条。 《江岸,江岸 完结+番外》TXT全集下载_23 如他所愿,江岸看到了他,并没有声张。白散提起来的心稍微落下去一点点。 江岸迎面走了过来,在一条走廊里,很正常,白散大口呼吸着安慰自己,却见江岸越走越近。 不是左侧,不是右侧,正正好好不偏不倚地走向他。 白散感觉呼吸都要停了,左前方,右侧,楼梯上传来的脚步声,还有他身后刚出来的两个青训生,江岸没有察觉的吗! 他向后退了一步,直到贴到墙上退无可退,他一动不动,全身僵硬,埋在衣领里仅露出的半张脸渐渐发烫。 然而江岸只是扯了扯唇角,径直到他面前,手臂也伸了过来。 白散睁大眼睛,愣愣地仰头望着江岸,缩在袖口里的手心渗出一层薄汗,又湿又热,他眨了下眼,发出一声小小的鼻音询问着,软软乎乎。 江岸轻笑,从套在白散身上的队服口袋里取出一张名片,抬手时,俯视着他柔软的头发,手掌停在空中,顿了顿,把名片装进裤兜,侧身离开。 呆呆站在原地的白散,腾的一下,脸颊全红了。 第51章 合宿训练这件事, 时间赶得有些急。 看着易天发来的新消息,焦教练迟迟没回复。五个半小时前,训练室里发生的事, 他略有耳闻。 嘴炮大师易小天不是白叫的, 几乎每场落败的选手都被会被嘲上一波, 很正常,电竞重实力,其他都没用。 焦教练也存了份心思, 想激一激那群小崽子的斗志,索性没管,听得乐呵。 哪里想到,易天刚打完嘴炮, 说着‘不是很想和1E的选手浪费时间’,转眼主动联系他, 一通美话把1E吹到了天上。 紧接着,抛出合宿的邀请。 仿佛kik和1E有十几年交情,关系好的不得了。先前在训练赛结束后大放厥词的人不是易天, 而是他失散多年同父异母的兄弟一样。 以及被他从头虐到尾、一口一个‘小菜鸡’称呼的白散, 也不知他是酒醒了, 还是哪根筋错了,突然变成很看好的一位冠军后备役选手。还说如果白散试训不通过, 或者无关紧要, 他愿意接手,让白散从1E转到kik,转会费好商量。 这个人没有原则的吗? 焦教练蹙起眉毛,如果他在五个半小时前、不,哪怕是一两天前, 和手下败将互喷了一嘴,短时间里绝对做不到易天这番举动。 一是太打脸,二是脸皮太厚。 见焦教练一字未回,易天接连催了五六条,言辞真挚,愿景美好。 似乎两家是兄弟战队,本该在一起同吃同住。通过这一次合宿,1E和kik便获得了打遍天下无敌手的神通。管他什么aij、vve、471战队等等等等,都是一个屁。 焦教练轻嘶了一声,身体靠进椅背里,手指停在键盘上,半晌,还是没动。 这事儿怎么看都透着诡异,没准有阴谋悄悄埋在了合宿的一周里…… 事情拿捏不定,焦教练吸了半支烟,直接掏出手机打给江岸,交给能担得起后果的人决定。 听焦教练讲明缘由,江岸稍一沉吟,很快给出答案,不经思考。 “去吧。” “可是,”焦教练依旧不放心,“那易天万一没安好心,趁着这个机会搞点事……” 江岸没什么情绪地“嗯”了一声,毫不在意,转而问起,“谁带队?” 焦教练吐出一团灰白烟雾,摁灭烟蒂,“得看看时间安排,主队没回来,小常这几天倒是不忙,我这就问问他应该能去,正好家乡在青城,熟悉……” 话音一顿,焦教练按了按额角,有些犹豫,最终叹口气,“算了,还是我去吧,小常就留在基地,抓一抓二队成绩。” 江岸全然交付,不插手。 伴随着接连不断的笔墨滑动声响,话筒里传来最后一句,“我到青城办事,后天,和你们同路。” 电话挂断,忧心忡忡的焦教练,跟易天再次确定下时间、食宿和训练方面的事,在能否推迟三天后合宿的问题上,易天坚决不退步。 他从牙缝里挤出一句猴急,黑着脸,在青训生群里发布一条通知。 后天全体青训生前往青城与kik队友合宿训练。 关了电脑,他出教练室,回到楼上抓紧时间休息,已是半夜十二点。 为选手身体的着想,1E始终稳定保持着健康作息,规定最晚十一点,队员必须上交手机,离开训练室。 当机器人这种游戏瘾极大、并能躲过一切检查,深夜潜入训练室,来两局《战场》促进睡意的选手出现后,也懂得符合每一位队员的习性,灵活调整。 每晚十一点前,最后一名青训生离开时,要把训练室的门锁上。钥匙只有一枚,在焦教练手里,他会赶在第二天所有青训生起来前,打开训练室的门。 从那以后,全体青训生的黑眼圈都变轻了,皮肤也越来越好,这实在是一件可喜可贺的事。 半夜十二点一刻,走廊静悄悄,白散站在紧锁的训练室门前时,依旧是这样想的。 傍晚他在走廊上遇到江岸后,绷着脸坐到树下哼哧哼哧吃完一袋栗米条,跟老树絮絮叨叨地抱怨着运气不好,中途越想越羞耻。 他脸颊红红的,把江岸的队服外套脱下来,团成一团抱着,在树下待了半晌生自己的闷气,因此吹了冷风,头晕脑胀,怕晚上感冒,会影响第二天训练,他去队医那里测过体温,喝了药,再次回到训练室。 出现在眼前的,便是一扇牢牢锁住的玻璃门。 白散呆呆地望了一会儿,吸了吸通红的鼻子,抱着队服,额头抵着玻璃门,蹲在地上扁扁嘴,欲哭无泪。 玻璃门后,有他的小月亮抱枕,有他的手机,还有他房间的钥匙。 前两者都好说,一晚没有就没有,但钥匙至关重要。 1E安排给青训生的卧室是个小单间,有床,有书桌,角落里有个很小的洗漱室,每人一间,既维护了隐私又方便。 如果配的是电子锁,不需要钥匙,输入密码或指纹可以进去,便更好了。 夜色越发得深,白散蹲在地上伸长胳膊,有气无力地推了推玻璃门。 纹丝不动。 他的心态逐渐崩溃,在绝望中,缓缓意识到今晚也许只能蹲在训练室门前凑合一夜了,直到六个小时后,焦教练起了床,神清气爽地拿着钥匙来开门。 在正式训练开始前,他别着手指数了数,大概能趴在桌子上睡一个小时二十七分钟。 白散脸埋进队服里,紧紧咬着下唇,努力忍住想要发出一声声悲伤的呜咽。焦教练的卧室在二楼,他完全可以上去敲门,说着抱歉话拿到训练室钥匙,下楼取出自己房间的钥匙,再给焦教练送回去,也可以等到天亮,他直接来开门。 总之,他完全可以躺在软绵绵的床上满足地睡一觉。 这个想法生出的刹那,白散眼前一亮,在脑海中预先模拟五六遍过程,包括焦教练可能会说的话,他应该怎样答复,一一考虑清楚,也尽可能地回忆起了房间里那张小木床,是有多么柔软,多么令人难以抗拒。 但也仅仅是想想而已了,他努力尝试过,轻手轻脚地上了楼梯,穿过一排房间,在距离焦教练卧室不足半米时却停下脚步,猛地回身,下了楼。 已经是半夜十二点,夜深人静,倦人酣睡,这种时候扰人清梦,吵醒焦教练,他觉得无异于一块小蛋糕,吧唧,掉在地上。 简直比青椒都可恶。 以及……焦教练有起床气么 ? 从小到大最怕老师教导主任校长一类,看上去一点都不可爱柔软的人的白散这样想到,他无助地靠在训练室对面的墙壁上。 黑夜里,训练室里的灯带在漫开深蓝色光河,照亮缓缓浮动的空气。 他隐约能看到自己电脑前,放着解罢上午给他的一盒巧克力派,光线最明亮处,是机器人摆在桌前精心照料的一盆小多肉,绿色的,圆嘟嘟。 机器人跟他讲过多肉的学名,只记得是四个字,白散长叹一口气,他觉得自己越来越像老头子了,是真正的老头子。 身体虚弱,记忆减退,还会在深夜里不睡觉,感慨人生。 刚才下楼的时候,白散犹豫过要不要先和解罢或者机器人挤一晚,打个地铺也行。 不过两秒,他消了念头,步伐沉重走下楼。 解罢睡眠很深,不容易叫醒,还会打呼噜,难度直接翻了一番。这大半夜,白散不敢大声喊他,只能轻轻敲门。 三分之一的概率。 他怕没叫醒解罢,先把其他睡眠浅的人吵醒。 比如机器人。 到时候也算没白费力气,他可以好好休息一下,而不是睁着眼干等天亮。 关键在于,机器人是个完美主义者,有强迫症。 除了偶尔失眠,允许自己打打《战场》外,他十年如一日,规定好几点睡就几点睡,不允许意料之外的事发生。早一分,迟一分,都会影响状态,仿佛天塌地陷,摆出扑克脸,接下来的一整天都会在自省与自责中度过。 白散真切感受到了绝望。 仅依着月光照亮的走廊里,窗外树影摇晃,不断拥来的夜风带起玻璃响声,抑制,汹涌。 暗色中,伸手依稀可见五指,他听见自己的呼吸声,微弱心跳,跃上指端的冷,和江岸的队服外套间逐渐消融在无明空气里的,他的气息。 他脑袋埋在队服里,微热的脸颊蹭了蹭衣领。 念起去年冬末,午后雪静,他跟小奶狗撒开欢儿跑了两圈,风吹得脸颊通红。 回到家,桌上有一杯水,还温着。 在孤立无援的时刻可以翻起柔软的回忆,像找到一颗草莓奶糖。白散靠墙边坐下,脑袋枕着膝盖,侧过的脸颊上有一个小酒窝。 但现实远比回忆更加复杂。 白散缩成一坨,小蘑菇似的长在墙边,已经安慰过自己蹲一晚就蹲一晚,六个小时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 就在此时,前门传来一声轻微响动,大厅里落下脚步,一声比一声近。 白散觉得自己一定是在做梦,否则怎么会在一个普通夜晚,听到熟悉的脚步声。 他仰起脑袋,过大的队服还蒙在头上,露出来一双睁圆的眼睛眨了又眨,张口无言,懵懵地望着合上门,渐渐走近的江岸。 江岸一手覆在耳边,正接电话,他另一边手臂垂下,提着一个很大的公文包,看起来装满了东西,很沉。 楼里不算暗,白散知道江岸一定能看到他,虽然缩在墙边,只露出来了半个脑袋。在这一刻,他真正理解到了‘死灰复燃’的意思。 江岸有着能使他一瞬悬空坠落,一瞬所向披靡的神奇魔法。 蹲得时间久了,白散小腿发麻,站不起来,他往下拉了拉队服,抿了抿使劲儿往上翘的嘴角,眼巴巴瞅着江岸。 看我看我看我…… 在这里在这里在这里…… 江岸微抬起手臂,低头看了眼腕表上的时间,应了电话另一边的人一声,目光直视前面,从白散面前走过。 熟悉的脚步声从隐约响起,清晰落在耳边,到缓缓消失,不过一分钟,秒针无声无息转动一圈。 凌晨一点的夜色,依旧树摇,风不止。 白散歪着脖子,脸颊贴住右肩,大脑一片空白盯着地面。 瓷砖的线条锋利干脆,一边微亮,映着薄薄的月光,一边暗淡,渐隐入混沌黑暗里。 过了几秒,白散回过神,夏季过去将半,如今才发现夏夜原来是凉的。 他慢吞吞地揪了揪队服,把它重新拉上去,一点点蒙住脑袋,遮挡视线,创造出了一个自己的小小的空间。 离去的脚步声再次响起,落在耳边时,他正在数小绵羊,同时羡慕马可以站着睡觉,羡慕鱼可以睁着眼睛睡觉。 他也好困,好想睡觉,五个小时一眨眼便过去了。 忽然他蒙在脑袋上的队服被一只手掀了起来,他发着呆仰头望去。 江岸回来了,提在手上的公文包消失不见,放在了训练室前半米,休息区的长桌上,他问他为什么不睡觉。 白散扭过脑袋,一声不吭,转念间明白江岸刚才是去放东西,还是不想说话。他磨磨蹭蹭地动了动,原地转半圈,面朝墙壁,后背对着江岸。 “困吗?”江岸低声问。 白散沉默地摇了摇头,不到两秒,小脑袋点了一下,撞在膝盖上,他闷闷地揉了揉下巴。 有点疼,都怪膝盖。 江岸没再问第二遍,陪他在训练室门前待了一会儿,很快猜出大概。 “弄丢了房间钥匙?” 白散脑袋往胳膊里缩缩。 “不对吗,”江岸倾下身,陪他蹲在墙边,若有所思,“那就是钥匙落在了训练室?” 白散抿抿唇,又磨磨蹭蹭挪了挪,面向走廊,依旧背朝江岸。 “看来猜对了。” 白散脑袋埋在胳膊里,软乎乎的脸颊鼓了鼓。他很奇怪,他又没有说一个字,表情都没有露出给江岸看,江岸是怎样猜到的。 难道江岸是块冷漠无情、硬梆梆、黑乎乎、丑不拉几、会未卜先知的预言石头吗。 丑不拉几的江·石头·岸并没有预言到他的困惑。 “先来我房间睡一晚?” 未经思虑的,白散下意识点了点头,刚抬起,一怔,他猛地摇头,缩起来的一小坨从内而外散发着拒绝。 过了十几秒,江岸起身,“在房间门口等着,我去找焦立安拿钥匙。” 话音刚落,白散倏的转过身,揪住他衣摆,手指微微蜷起,张了张口,半晌,他才说出话来,声音干涩,很小。 “……别找焦教练,我再等一会。” 凌晨两点十一分,焦教练起得早,再等四个小时就可以了,打五局“战场”,两节课的时间。 江岸没开口,垂下眼,平静地注视他,侧身,抬眼看向训练室。 “钥匙放在哪了?” 白散垂着脑袋有点懊悔,他不想说话的,但是刚才已经开口,现在再坚持也没有意思了。他皱起眉,想了一会儿,努力绷着脸,回答江岸有些莫名其妙的问题。 “小月亮抱枕,它后面有个别着纽扣的小口袋,钥匙就装在里面。” 即使知道钥匙在哪,门锁着,一样拿不出来的,白散不抱希望地想。 江岸“嗯”了声,留下一句“在这等我”,随后离开。 他出了楼,身影消失在门边,白散垂下脑袋望着打在地面上的浅影,不明白江岸要去做什么,其实一晚不睡也没事,挂个黑眼圈而已,好好睡一觉就消失了。 风声,呼吸声,秒针走动声,白散听得快睡着了,同时也清楚地知道,在这种环境下,再困都不可能睡着,只是闭眼假寐,熬时间。 在这样的声音中,多了一串窸窣响动,有脚步落下,在身后。 白散慢吞吞地转过身,看清发生了时候瞬间站起身,睁大眼睛,不可思议地揉了揉。 隔一扇玻璃门,江岸从楼外翻窗跳进训练室,走去他的座位,找到房间钥匙,包括手机一起给他拿了出来。 捏着那枚让他站在训练室门前苦等到现在的钥匙,白散一会儿弯了弯嘴角,一会儿抿住,他偏开目光,落在江岸身侧的地砖上,余光里缓缓往回收了收,在碰到江岸衣角时又快速移开,别扭地不看。 他手伸进口袋里,摸了一下钥匙,翻个身,又碰了碰,握在手心里,上面一定留有江岸的体温。 爬了墙又翻了窗,江岸身上不见一丝狼狈,他拍了拍衣间沾上的灰,放下挽起的袖口,神色如常。 “现在回房间睡觉。” 白散乖乖点了点头,跟他一起上了楼。 二楼一边是青训生的房间,另一边是教练、助理住的地方和办公室,还有几间空房。 他很少去另一边,跟在江岸身后想也不想,根本没有察觉,直到抬眼时,看到挂着教练办公室的门牌从眼前晃过。 教练办公室? 怎么不是门牌号一二三四五六七? 好像不是他住的青训生那边…… 他脚步一停,跟了半路,忽然走也不是,退也不是,一声不响僵在江岸身后闷红了脸。 偏偏江岸毫不掩饰地翘着唇角,故意逗他,“怎么不走?” 白散用肩膀蹭了蹭发烫的脸颊,不用看都知道现在一定红成小番茄。 他磨着牙,憋不出一个字来,目光乱飘悲愤交加,注意到抱着的队服,他咬了咬下唇,气鼓鼓地把队服丢向江岸,像只炸了毛的小奶猫。 “还给你,不要了!” 说完,他扭过脑袋,转身回房间,气得快冒烟。 江岸这个臭青椒丑石头太讨厌了! 小朋友没回头,身影越来越远,最终消失在门后。 江岸低下头,看着自己的失而复得的队服外套,唇边挑起的弧度戛然而止,几息间,抿成一条冷硬的直线。 一天后。 早上七点,乘坐大巴车,白散与一众青训生前往青城进行合宿训练,光明正大与易天见面。 “他们kik什么毛病啊?” “前两天一个劲儿地杠,现在居然主动邀请合宿训练?怕不是圈套吧。” “我也。难道线上打不够,想真人solo一把?” “嗤,那不是上赶着讨打吗?” “就是易天嘴欠点,其实kik其他人不错的,比如兮兮啊2kill啊还有一克性格都很好……” “屁!上个月月底29号那天,从下午3点到晚上7点35分,一克那孙子,追着我杀了五个小时,整整五个小时!我招他惹他了?我不就是开局时手抖,装备了一身女士职业套装的皮肤吗!这就成侮辱他了!你说说,这是人?” 1E的青训生们对kik积怨已深,一人一句说得不可开交,偶尔有谁反驳几句,试图改变观念,友好一些,都会被立马堵回。 白散坐在后排听了一耳,犹豫会儿,他掏出手机,悄悄给易天发去消息提醒。 [友谊第一,比赛第二。] 如果易天还是照着以往的性子来,不收敛几分,他估计用不了一个小时,两队人能打起来。 易天非常有自知之明,清楚自己的狗脾气和一张厉嘴,思考良久,想着能让白散彻底放心的话,回复道: [友谊?kik和1E不存在友谊的,但我们会有爱,爱情的爱!] 其实,白散特别希望易天只简简单单地回个ok的手势,又或者“嗯”“好的”之类,再敷衍他都能看出其中的真诚。 最怕这种。 他叹着气收起手机,一阵胸口疼。 青训生们发泄完对kik众人的郁气,探讨了一个小时如何对付kik突如其来的阴损招,后半路,终于稍微平息下来。 相比较,一样对kik不满,机器人却很安静,只拿着一个小本本在那里写写画画。 白散好奇,歪着脖子,脑袋凑过去一点点,入眼标题。 《论如何在一星期内使kik得到应有的教训、学会自我反省、低头认错,并当面对可能发生的各种意外,应采取的有效防范措施,及反击》 “……”好的吧。 白散明白了,平静外表下,机器人有一颗躁动的心。 从北城到青城需要一天的车程,中途还要转次车,一天坐下来不可谓不累。 解罢有备而来,一上车,掏出眼罩耳塞U型枕小风扇,隔绝外界干扰,没一会儿就睡着了,呼噜声一阵接一阵。 前天晚上没睡好,白散昨天大补一觉,起来晚,差点训练迟到。 今天坐在大巴车里晒着太阳,晃晃悠悠,正是睡觉的好时候,他却睡得太多,懒散地瘫在座位上,却怎么都睡不着了。 青训生们闲得无聊,聚在一起抽扑克牌,玩真心话大冒险。 白散枕着小月亮抱枕,闭上眼睛听着,怀里抱着自己的外设包,想,装在里面的椰子果冻,奥利奥饼干,桃肉果脯,旺旺雪饼……他一脸满足,灵魂在快乐源泉里畅游。 夏日会晒得人懒倦的神奇日光,风扇和空调混杂,频率很特别的低噪音,一阵又一阵拂过脸颊的风,和少年们充满朝气的嘻笑打闹声。 他缩着脖子,睡着了。 再次被唤醒意识,来自手背上传来轻轻划动的触碰,有些尖锐,但不会疼,泛着绵长的痒。 白散睡得迷迷糊糊,渐醒未醒间心下一怔,瞬间清醒过来,没敢睁眼,心中闪过无数念头。 不是要去青城,还在车里吗,难道是绑架? 他不经意侧了侧肩,身上没有感到束缚感,松了一口气,后知后觉如果真的是绑架,那绑匪太艰难了吧,他连自己都养活不起,想买块小蛋糕也要犹豫再三。 身边响起几道轻悄悄的声音。 “小乌龟是有尾巴的啊,你这还缺条尾巴。” “赶快画上,赶快画上。” “他好像要醒了,你慢一点,手要稳住,别急。” “唉,我就跟你说了选真心话,选真心话,你偏不选,这下好了吧,任谁干干净净的手背,一觉醒来,突然被画上一只乌龟,都要生气的。” “你这话说的,难道不是应该怪提出这个要求的人么?” “嗐,都有份都有份。” “嘘……” 听了一会儿,白散才算明白,是有人抽扑克牌输了,玩真心话大冒险,被提出要求,在他手背上画一只小乌龟。 画的人有点抖,落在手背上的感觉重重浅浅,可能不太敢下笔。 白散有意控制着自己的呼吸声,变得绵长深远,像睡着一样,暂时是不会醒来的。 笔触绕了一个小圆圈,渐渐变轻,消失。 他听到手边有一声如释重负的换气声,紧跟着一句很轻弱的少年声,有些紧张,他结结巴巴地说:“画、画画完了……” 身旁的轻声碎语多起来。 “你确定这是乌龟?哈哈哈哈哈长得太奇怪了。” “很像猪啊。” “哎,还好你来打电竞了,如果去当画家,岂不是要沦落街头。” “我果然没看错你,画画很有一手的嘛,哈哈哈哈哈哈……” 突然一个小陡坡,大巴跟着颠了下,白散好奇得不行,想象着长得像猪的乌龟到底长什么样。 虽然画在自己手上,跑不了。越听旁人评论,他越心痒,顺势趁着这一颠,假装刚被晃醒,缓缓睁开眼。 “啊,醒了醒了。” 周围人全部看向他,乐得身体发抖。 白散故作惊讶,有点疑惑地顺着他们的目光看向手背,一个很小的乌龟,指甲盖大小,爪子都缩着,脑袋也只露了一点点。 他抿着嘴角,完全可以看出那个少年有多不好意思在他手背上作画。 更好玩的是,这只缩头缩脑的小乌龟,长着一小揪揪绕着两个圆圈的短尾巴,真的好像猪尾巴一样。 白散一下笑开,抬眼正和身侧一直望着他的少年四目相对。 少年连忙从口袋里掏出面巾纸,有些着急地拿起一旁的水瓶,慌乱地倒了些水。 很快,面巾纸被浸湿,他小心翼翼递过来,让白散擦拭手背上的小乌龟,神情中透着紧张,开口磕磕绊绊,似乎是想要说些抱歉话。 白散没接面巾纸,看着小乌龟摇了摇头。 “我不想擦掉,画得很可爱。” 十八岁这年,和以往或者以后的每一年都是不同的,代表着他成年了,不再是一个小孩子。 白散一直在想着这一年要做些不同的事,可以是一次冒险,一趟单人旅行,一次从未有过的体验。 总之,一定是要与众不同,有里程碑式意义的。 大半年已经过去,19岁的生日即将来临,他依旧没有什么好的主意,不知道该做些什么,虽然有着冒险旅行或者蹦极的选项,却都没什么兴趣。 但是现在他找到了,他要去做一个刺青,就是这个小乌龟的图案。 听了他的想法,少年有点茫然,“可以、当然可以,你随便拿去用,就是这个图案真的可以吗?” 白散使劲点了点头,越看小乌龟,心里越喜欢,怎么会有这么好看的小乌龟! 迫不及待地用手机拍了五六张照,以免不注意时蹭掉,他从外设包里取出一袋草莓棉花糖,暗戳戳分给少年,当作谢礼。 没有吃到棉花糖,却比吃到了还要开心。 黄昏时分,抵达青城,还有一段路才能到和训的住处,倒车的时候不再是大巴,焦教练提前订好了接送车。 五辆,五人一组,青训生余出一个,最后肯定会有一人跟焦教练同车,在前面开路。 这种事情白散从小到大见过不少,学校组织郊游,和院长出去参加活动,到最后焦教练一定会叫上他最看好的,或者最亲近、最聊得来的青训生,坐到他那辆宽敞的车上。 也许会叫机器人,因为焦教练总是夸他认真,也可能是刚才给白散画小乌龟的少年,因为年龄最小。 反正不管怎么说,都不可能是白散,他想明白这一点,在五辆颜色各不同的车中,率先挑了一辆最好看——草绿色,招呼解罢一起坐上去。 他这边刚叫上解罢,一副开心得眼睛都弯成小月亮的模样,跟他介绍着在外设包里悄悄藏了哪些小零食,说得不亦乐乎,钻进车里时差点脑袋撞车门上。 另一边,焦教练同时也在喊人跟他一起上前面的车。 “白散!” 白散揉了揉耳朵,感觉自己幻听了。他关上车门,从外设包里摸出一个巧克力棒棒糖给解罢,一个牛奶棒棒糖给自己,撕开包装,正要含在嘴里。 解罢戳了戳他。 “焦教、教练,好像、在在喊你。” “没有,你听错了。”白散镇定自若,舔了舔棒棒糖。 满身疲惫一扫而光。 甜! “可是……”解罢犹犹豫豫,“我刚才看、看看到,焦教练朝、朝我们、们这边,走过来、来了。” 白散摆手,毫不在意,谁也别想打扰他享受小零食。 “那也可能是去叫别人啊,正好一个方向而已,别多心,认真吃糖。” 话音刚落,车窗被叩响,焦教练站在外面,拧眉看着他。 甜甜的棒棒糖瞬间变苦。 白散咽了咽嗓子,忙把棒棒糖吐出来,藏在背后。 按下车窗,他探出小脑袋,装作什么都没发生似的,默默祈祷着焦教练不会看到他的棒棒糖,也不会询问怎么凭空出现糖,更不会发现本应放鼠标键盘耳机的外设包,竟然装了满满的小零食。 “焦教练,有什么事么 ? ” 焦教练没开口,径自打量着白散,目光有些怀疑。 信了易天的邪,白散被看得手脚冰凉,欲哭无泪。他就不该偷这个懒,听易天说有他用的设备,不用背那些死沉死沉的东西过来,便擅自换成了满外设包的小零食。 他现在后悔了,还有救么…… “我下车说会不会更方便一点 ? ”白散颤颤悠悠地试探着问,背在身后的手颤抖着,偷偷把棒棒糖塞给解罢,希望有生之年还能再见到它。 可能是见他被吓到,焦教练表情些许缓和。 “下来吧,拿上你的外设包。” 前半句落下,白散松口了气,想着可能虚惊一场。后面半句一起,他的心瞬间提起,眨了眨眼,泛起红,即将哭出来。 怎么还要拿上外设包阿 QAQ 所幸焦教练很快补充道:“跟我坐到前面去。” 不是小零食的错,那就好。白散吸吸鼻子,忍住眼泪,乖乖背上外设包。 下了车,他依旧胆颤心惊,不解着焦教练为什么会让他坐前车。 焦教练是从主队退下来,临时带青训生的。经验丰富,眼光毒辣,待人待物都严厉,什么也不说,光是往那一站,威严感油然而生,吓小乌龟一吓一个准。 进1E至今,白散和焦教练说过的话不超过十句,训练以外遇见,能躲则躲,关系也就比陌生人稍微好一点,他实在想不明白是什么原因让焦教练找上他。 “你今年真的18岁?”走着走着,焦教练忽然转过头问。 半米以外,发着呆的白散瞬间回神。焦教练问了和裴忱一样的问题。 如果不是有身份证上的出生日期,白散自己都要怀疑了。他慢半拍点点头,翻翻外设包侧面的小口袋,掏出身份证递给他看。 《江岸,江岸 完结+番外》TXT全集下载_24 “是18岁,周岁,今年10月份就19了。” 焦教练看着他的身份证,剑眉高高挑起,目光沉沉。 “……有什么问题么?”随焦教练沉默的时间越长,白散越怂,他垂着脑袋闷声问,“是不是我的年龄大了?” 听到他这样问,焦教练才缓缓开口。 “不是,小了。” “……”白散的脑袋上冒出一堆小问号,“阿 ?” 到前车,他拉开后车门,看到里面已经坐了一个人,才稍微明白过来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拉开车门,他关上车门,迟疑了一会,默默走到副驾驶座窗口,眼巴巴地望着焦教练,小小声问。 “焦教练,我可以和您换一下位置,坐在前面么 ?” 坐在后座的江岸眼皮一跳,指端捻起纸末翻过一页书,心里知道,等焦教练回来这段时间里,没看进去半个字。 在焦教练回答之前,他看著书上排满一堆小字,启唇,“不行。” 白散扁了扁嘴巴,瞅了眼无能为力的焦教练,目光掠过后视镜,身后的青训生们从车窗口探出一颗颗脑袋,挂着一副“有什么八卦,快讲给我听听”的表情,眼神炽热望向这边。 他心中一梗,余光瞥了瞥正坐在车里看书的江岸,闭闭眼,几次深呼吸,抖着胳膊打开后车门。 钻进去后,他紧紧贴住车门,抱着外设包,很想哭,但哭不出来。 他觉得自己不是一个和焦教练开路的先锋者,而是掉虎口狼穴的小绵羊。 有点肥的那种。 渐渐开上了路,车内一片安静,司机开车,焦教练闭目养神,江岸专注地看着一本厚厚的书。 白散僵硬的肩部缓缓放松,又几分钟过去,依旧和平安宁,他试探着往身后的椅背靠了一点点,江岸还是没反应。 半个小时后,他身体全然放松,瘫在座位上,天马行空想着,确实比坐在后面的车里要舒服,虽然不能吃小零食。 念头一闪而过瞬间,他愣住,随即心中升起一阵悲愤,他坠落了。 不能再任由自己胡思乱想下去,白散小心翼翼摸出手机,戴上耳机,准备看几个视频冷静一下。刷着刷着就翻到了自己的,曾使用匕首偶然使出的一系列操作,有玩家剪辑出来,发布到电竞区。 白散看着封面,迟迟未动,那是他拿匕首落下一道浮空斩的截屏,恍如隔世,很陌生,仿佛是另一人的人生和经历。 “在看什么?”江岸合上书,侧过头,缓缓开口,“可以一起看吗?” …… 不可以! 白散回过神瞬间扭过脑袋,视频也不看了,干脆收起手机,往旁边挪了挪,尽可能离江岸远一点。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闹什么别扭,明明江岸对他那么好,可最近发生的事,林林总总加起来。 就是…… 想闹。 恰巧此时,他接到易天的电话。 尽管身为1E的青训生,和kik队长私下联系不太好,他已经摁断了两通。 尽管身为1E的青训生,和kik队长关系这么熟,如果被问起,实在是一件难以解释的事,他已经把通话音量调到最低。 但难得一见,易天情不自禁,真实地表达着自己的热切期盼,白散就是再多长出来两只手,死死捂着话筒,都掩不住易天如雷的嗓门,那股冲破云霄的兴奋劲儿,和值得深思的熟稔。 “宝贝!你到哪儿了!” 作者有话要说:. 改 第52章 太常山山脚, 再有十分钟车程就到和训的基地了。 这样想着,白散不太敢开口。 车内依旧安静无声,但仿佛天生带有小动物敏锐的直觉, 他本能察觉到, 空气中有一种无形的压力, 翻涌而来。 明明是热浪叠叠的夏天,他却好像身处寒冬,猛地打了个激灵, 一呼一吸间,裹在棉质外套里的胳膊爬满鸡皮疙瘩。 易天带队先到合训基地,在电话另一边叭叭叭不停说着,从餐饮食宿到周围可闲逛的地点挨个过了一遍。说着说着, 突然顿住,爽朗的声音中透着羞涩。 “认识这么多年, 突然见面,你是不是紧张了?其实,我也有点不好意思……” 白散揉了揉听他喊得有些不自在的耳朵, 心里只有惊慌。 不知道是该后悔跟焦教练上了车, 还是没提前跟易天打过招呼, 不要在这种时候给自己打电话。 下意识地,他懒散瘫进椅背中的姿势一秒改变, 瞬间挺直了腰背, 像个小学生似的直挺挺坐着,想做点什么还不敢,他咬着下唇,用余光偷偷瞄江岸。 老头子一刻不闲,眼眸半阖, 视线落在双腿交叠微微搭住的书上,一掌闲落边侧,两指指端并拢,翻开书页。 如果换成白散,虽然他不会看这种只会催人的书,但目光与书交错间的距离太远,不是个舒服的姿势。 他肯定会抬起书平拿在胸前,尽力方便看。 再不济也是低下头,微微躬起背,就像写作业时,脑袋总是不留神快贴到桌上。 白散悄悄瞄了眼江岸,与平时注视旁人、接物说话时没有差别,他下颌微仰,线条依旧锋利流畅,没有任何微小幅度的转动,只眼皮垂了垂。 在这些毫不起眼的小习惯上,他异常佩服江岸。 不愧是老头子,颈椎就是好。 前些日,白散去蒋乐乐家看望小奶狗,顺带听蒋乐乐的妈妈吐槽。 ‘别说现在的年轻人了,就是我们这些上年纪的,有个手机在也都成了低头党,明知对颈椎和视力不好,但也改不过来\'。 当时的白散无比认同,抬手捏了捏脖颈,彻底忽视掉那一丢丢习惯性的酸痛,看来是常态了。 现在,他自愧不如。 因这一眼,江岸自然而然流露的举动,白散扒在车门边,扭着脑袋,暗戳戳瞅一眼又一眼,发着呆,满是不可思议和惊叹。 这到底是个什么样的老头子。 便忽略了耳边的电话,在江岸察觉到,侧过眼,将望来时他猛地回过神,一扭脑袋,抱着外设包的手指缩了缩,一点点,小心翼翼地藏进袖口。 易天絮絮叨叨说着,白散听了个声,对那些话语中的意思却根本没有接收到,像听不懂的方言。 他弯下身,额头顶住外设包,胳膊圈起来的一小片空间里,昏暗又闷。他感受到自己呼出去的鼻息撞上外设包的金属拉链,带着冷意的金属拉链渐渐被打热。 一寸空间,空气无法流通,他潮热的鼻息全数涌回,闷红了脸颊。他支支吾吾应着,懵懵地结束了和易天的通话,又往车门边缩了缩,扭过脸,留一个黑乎乎的后脑对着江岸,小心翼翼地探出一点红红的脸颊,望向外面大口呼吸着。 一路向前,黄昏时分,大片大片的原野迎着暮光,合风而来,该是很有意思的景了。 白散轻轻侧了侧头,倒映着他虚影的车窗上便多出了江岸的侧脸。 低垂的眼,笔直鼻峰,微抿的唇角,都是江岸。白散说不上哪里特别,只闭上眼,他仍停留在脑海,经久不散。 臆想中,甚至江岸抬起眼,看向了他。 于是那点刚刚消退的红,来得更加迅速,越猛烈。 白散竭尽全力扭着脑袋,不露一点情绪,很专心地看着窗外风景,突然后脖颈触到凉意,他一缩瑟,飞快回头。 江岸只是帮他把翘起来的一边衬衫领折回去,白散僵着脖子等那只手放下去,不知道是不是自己体温过高,竟然感到了凉。 很舒服,想蹭一下。 他紧攥袖口,闷着脑袋一声不吭。 就在这时,江岸又一次问,“看视频吗?” 声音很低,像能够跨越一切,照彻四方的光。 白散没说话,胳膊收紧了力,外设包被挤出一丝窸窣声音,是装在里面的零食互相挤压。 但现在已经注意不到这些了,他喜欢怀里抱着点东西,毛绒绒的布偶,软乎乎的抱枕,抑或是沉甸甸的大石头,什么都好,都会产生安稳的感觉。 过了很长时间,隔着能再坐两个人的距离,他迟钝地点点头。 江岸的老人机无法看视频,白散却没有再掏出手机。 事实上,点过头后,他就抱着外设包垂着脑袋一动不动了。 很累。 是坐了一天的车,但也不应该这样累的。 他目光无所定处,闷头发着呆,不想动,胳膊一下都不想抬起。稳稳坐在座椅上,身体却好像荡在空中,不敢下沉。 江岸向焦教练借了手机,焦教练问需不需要耳机时婉言拒绝。 他有点小洁癖,掩饰得太好,别人都看不出来。白散是知道的。 江岸寻着那一点他慌乱间没有完全装进去的耳机线,拉了一下,白散的外设包侧兜里便完完整整地掉出来一副耳机。 他好聪明噢……白散咬着下唇,表情恹恹地想。 耳机线很长,即使一人另戴一边,做些大幅度的动作也不会妨碍到对方。 江岸佩戴右耳,白散戴左耳,他依旧缩在车门边,没有挪过去,哪怕一点。 隔在两人中间的距离被缩短些,江岸侧了侧身,偏向他半臂距离,又让他先摘下已经戴好的耳机。 白散呆呆地揪下来,把耳朵放到车座上,往江岸身边推了推,半晌才有些疑惑地望过去,不理解为什么要这样做。 耳机是用过很久的,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吧…… 江岸径自把两只耳机都戴上,指端轻摁几下手机侧键,随后看到反射弧奇长的白散一脸茫然,想问,又憋着。 他哑然失笑。 “忘了,我该先调试音量。” “……噢。”白散抿抿唇,从江岸手中拿起调低音量的耳机,小心翼翼避免接触到掌心,他声音又轻又小,自己都怀疑是否真的有说出。 一人戴一只耳机,两条线因为中间的距离拉成一条直线。江岸没有告诉白散,让他靠过来些,这样两个人才方便看。 江岸也没有直接坐过去,很快,他选好视频,横过手臂,举在两个人中间,偏右,更方便白散观看的角度。 他没有点开刚才白散看了很久的视频,仿佛心中早已有数,直接放了一部动画片。 直到二十五分钟过去,片尾曲结束。 白散都有些缓不过神,视线望着手机屏幕,目光却偏移,一直怔怔地落在江岸拿手机的手臂上。 不敢相信。 江岸合上书,居然就坐在一边,陪他看了半个小时的幼稚的动画片。 一集播完,也到了合宿的基地。 江岸关掉视频,摘下耳机,把手机还给焦教练。 长时间的惊讶过后,白散目光遥远望着面前的座椅背,想的是刚刚横在那里,挡住座椅背的,现在已经消失在眼中的手臂。 没有着落处,空举了半个小时,江岸的手臂会酸的吧。 就在他陷在思绪中走不出时,突然被碰了下耳朵,一晃而过,微粗砺,带着微热的温度。 白散下意识一颤,注意力瞬间被拉了回来,他缩了一下脖子,忽的扭过脸,面朝车窗,脸上没有表情,只是用力呼吸着,眼睛睁得大大的飞快眨了一下。 江岸顺手从他耳边摘下耳机,一圈一圈缠绕起来,已经妥帖地放回他的外设包侧兜。 “下车吧。” 白散迟迟未动。 天色逐渐暗了下来,存留着微弱的未离去的日光,漫过有风经过的旷野,明明暗暗,把人的影子拉得老长。 他透过窗玻璃望着外面,慢慢地抬起胳膊,忽的停在空中,僵持一会儿,缩着手指落在脸颊边,缓缓伸出食指,试探着轻轻摸了一下左耳。 也只是皮肤贴着皮肤的感觉,平平无奇。 不同于刚才一刹那,他的触碰像的璀璨小星球,种满月光与花束。 车窗外,江岸错开几步,向下了车聚在一起的青训生走去,越来越远,渐渐离开他的视线。白散就盯着地面那一点浅淡的影子,看不够,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自己完了。 半个小时前,白散接到的电话并非没有影响,只是有人胜券在握,有人按兵不动。 他抱着外设包磨磨蹭蹭下了车,便被正站在风口吸烟的焦教练堵了一下。 “你和kik的易天认识?” 焦教练客气了,岂止是认识。白散眨了眨眼睛望着天,犹犹豫豫,不太好回答。 正巧此时,一个穿着kik队服的泡面头男从台阶上蹿了下来,东张西望,嘴里大声喊着,“白散?白散?” 如果不是泡面头男脚上趿拉着的43码大青蛙拖鞋,正巧和白散送给易天的一模一样,他都不敢认。 面对焦教练质疑的目光,白散抬起胳膊拉住了从他面前走过,急急忙忙找白散的易天,对着焦教练努力扬起一个笑脸。 “其实也不是很认识,前几天他还怼我说小菜鸡的,还说1E的青训生迟早要回家种田……” 转移集火,这种事当然要换给擅长的人去做。 焦教练的死亡视线瞬间对准易天。 一脸蒙逼的易天一秒眼神确认白散,一秒换了张笑脸,张开嘴,叭叭叭叭说得焦教练一个字都插不上。 白散打了个哈欠,懒嗒嗒地,目光在青训生里寻找江岸。 刚才焦教练已经介绍过,江岸跟训,也是刚打完比赛,放松一下,让大家不用有太大压力。他在车里听了一耳。 天天相处,白散知道,压力是不可能有的,这群人里除了一小部分吃货,是被厨师团队吸引来的,剩下大部分,都是Epoch的崇拜者。 江岸很少去基地,最近比赛更加见不到面,就连白散,进1E以来,也只是偶然遇到过三次。 现在,Epoch就站在面前,不是电子设备投射的虚拟人物,会说,会笑,会签名。 他们直接被这个惊喜砸晕了,兴高采烈地围着江岸,一句接一句,激动地站在合训基地门前,半个小时还未消停。 如果江岸是江岸,Epoch是Epoch。 大概白散只会比他们更加不知所措,明目张胆吧。他站在车后,整个人都被挡住,只露出半颗脑袋,时不时瞄去一眼,闷闷不乐地想着。 一转头,发现上午在大巴上给他画小乌龟的少年也没有过去,一样和他疏离地站在人群之外,好像一堆草莓里混进了两粒樱桃。 见白散终于发现了自己,邵年松口气,上前搭话。 面对白散时,他会不自觉放轻松,感觉很亲近,没有压力,那些思虑的、难眠的、难平的事都能说出口。 “你不喜欢Epoch吗?” 突然听到邵年这样问,白散愣了一愣,下意识抬眼望向人群。 无论在什么地方,无论有多少人,他总是能够清晰地找出江岸,并一眼看到他。 这个技能点,和不管何时何地都能从小口袋掏出奶糖,对他来说,都是一想到,就会笑出来的事情。 没等白散回答,或许也不需要他回答,少年径自说了下去。 “这不是我第一次见到Epoch。那时我还在上学,高一,为了逃课,参加一位老教授的讲座,Epoch也在场,距离我很远,我并不认识他。可能是我穿着校服太明显了,那个教授叫我问题,我当时还太小,特别紧张,根本答不上来,一开口就控制不住地咳嗽,停不下,越咳嗽越厉害。那里所有人都麻木地坐着,一动不动,我永远忘记不了,只有Epoch看到了我,他接了一杯温水递给我,在我手上了按一会儿穴位,我很快缓过来。他、他的手掌很温暖,他很好,我很喜欢他,我从没有告诉过任何人……” 白散静静听他说完,忽然有些想笑。 沉默着,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随即意识到,自己这种沉默是很奇怪的,在此时分为不恰当,也最不礼貌。 半晌,他从外设包里翻出一罐泡泡糖,倒给邵年几粒,缓解下气氛。自己倒了五粒嚼着,鼓着脸颊,吹起一个很大的甜橙味泡泡。 “……我知道。” 邵年跟他嚼着一样的甜甜的泡泡糖,心情却好像还是很糟糕。 “你不知道,你不懂我有多喜欢他,也对自己有多绝望。” 白散的目光落到地上的一块小石子上,连踢一踢的力气都好像没有,他轻声安慰着他。 “没关系的,没关系。” 等易天成功安抚完焦教练,被黑着脸的焦教练赶走的时候,江岸也刚好应付完精力旺盛的青训生们。 一同进了基地,准备吃过晚饭,直接休息,第二天再正式训练。 “可以啊小太阳,脸这么嫩,”易天勾着白散的肩膀走进餐厅,“亏我还以为你是那种典型的青春期少年,满脸青春的痕迹,准备给你推荐推荐祛痘产品呢。” 小太阳是白散之前的id-sun的衍变,见面后,易天时不时打趣几句。 白散回以易大侠,并且感谢他很有修养地没有当面拆穿之前互相吹牛时,白散说自己一米八,实际一米六的谎话。 看破不说破,这点和江岸很像了,虽然也可能两年前发生的事,现在早就忘了。 白散坐在江岸旁边,也不能这么说,餐位是自己选择的,在白散落座后,江岸走过来,自然地在他身边。 同时江岸抬手加了一份甜点,“草莓班戟。” 话音一落,易天正好举起茶杯,跟江岸以茶代酒寒暄一番,落坐时凑近白散,挤眉弄眼,“你的梦想来了。” 白散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有些牵强的笑,拿起西瓜汁跟他的美年达轻轻碰一下。 他知道自己的情绪不对,从几天前江岸从他面前径直走过,没有眼神的交流,仿佛是空气一般开始。 尽管那只是江岸要先去前面放东西,马上便回来。 这也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是他想太多,是他太敏感,是他太在意他了。 在躲进外套那一瞬间里,他的精力好像全部消耗殆尽,情绪逐渐失控,他不知道该怎么办。 “那个……Epoch……” 邵年慢吞吞地走了过来,到桌前,小心翼翼问,“我可以坐在你旁边么?” 胡萝卜炖排骨里的胡萝卜有点硬了,白散看过一眼低下头,望着盘子上的商标,想不明白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难吃的东西。 餐厅里的人不多,但是吵,两队聚在一起,谁也不服谁,吃个土豆都要抢来抢去,他们这桌算是难得的清静了。 江岸没说话,白散皱着眉咽下味道怪怪的胡萝卜,借着夹圆萝卜,抬起头,偷偷瞄了一眼正放下茶杯的江岸,一秒收回来,垂着脑袋专心吃饭,丝毫不被外物所干扰。 他支起筷子戳了戳圆萝卜,不知道会是什么样的口感,感觉已经好久没有吃过这些正常的饭菜了,平时都是小零食。 为什么会那么喜欢吃小零食?他夹起豆腐干,小小地咬了一口,陷入思考。 餐厅里很吵,易天吃着吃着被队员叫去评理了,两方对阵,所以更吵。 被轻轻落在玻璃桌上的白瓷茶杯,发出一声冰冷的轻响。 静了一会儿,他听见江岸低低“嗯”了一声。 圆萝卜很好吃。 白散仰起头,喝了一大口西瓜汁,悬在餐厅顶的水晶吊灯,折射出的光有重影,光迹细碎,星星点点。 在他放下西瓜汁的同时,江岸侧目嘱咐,“晚上了,少喝冷饮。” 白散拿着西瓜汁的手一顿,缓缓挪了下来,垂到桌子下。他耷拉着脑袋,呆呆地盯着米白色桌布上的暗纹,过了好一会儿,乖乖地点了点头。 草莓班干做好了,小小一份,距离白散的位置很近。 他抿抿唇,小心翼翼地用余光瞄了一眼江岸,正慢条斯理吃蔬菜沙拉。 按理说,一个人在专注做某件事时是不会注意到旁边的事物的,就比如白散做题,他眼中只有那道题,心里想的也是该怎样解,并不会分神留意到旁边的尺子,橡皮。 所以,如果他在江岸专心吃饭时,偷偷叉走一点点草莓班干,江岸也是不会注意到的。 这样想着,白散几次深呼吸,鼓起勇气,轻轻地拿起小叉子,对准草莓班干伸了过去。 他一边留意着身边,稍有不对就收回来。江岸夹了一个小番茄,目光落在手边的合训安排表上,认真翻阅。 很好。 白散稍稍松了一口气。 转眼,邵年也正对草莓班干,抬起胳膊要切下一小块。 白散面不改色,默默缩回了伸向草莓班干的小手手。 伸出叉子却不拿点什么回来,太奇怪了,他转而叉了一块看起来就很难吃的烧茄子。 口感粘腻。 白散望着空空的只留下一抹茄子酱汁的餐盘,忽然明白了为什么自己更喜欢吃小零食,因为爸爸妈妈太宠溺他了。 “吃得这么快?” 易天回来的时候,白散已经吃掉了两块圆萝卜,一块茄子,三根豆角,一颗小番茄,一块胡萝卜,一块红椒,两块红薯。 过去不喜欢吃的,餐桌上有的,除了有些距离远,都尝试了一遍。 他朝易天吐了吐舌头,声音有点哑,“是你太慢,菜都凉了。” 说完,他咽下一小块山药。 肚子里很胀,除了食物,仿佛还有什么东西鼓成一团,一个劲儿闹腾着。 正在和kik教练交谈的江岸忽然没了声,抬掌示意kik教练稍等一下,倒杯热水,放到白散手边,kik教练直接看傻眼了。 随后江岸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继续刚才的话题,调整训练方案。 白散看着手边的热水,咽咽喉咙,晃了神。 那种感觉突如其来,恶心,发晕,食物不断往上涌。他在吐到餐厅里之前,迅速推开易天,跑进洗手间。 吃掉食物的过程很难受,吐掉食物的过程依旧难受。 白散跌坐在隔间里,无神地望着天花板的时候,听到了江岸叩门的声音,他断断续续地,小声说。 “没事,我还好,就是弄到了衣服上,有点脏……江先生,你可以帮我叫易天过来么 ? ” 白散在抗拒他的接近。 隔一扇单薄的门板,江岸站在卫生间里,此刻,清晰意识到这件事。 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面上不见丝毫情绪,声音依旧平静有力。 “好。” 随后,他转身走出卫生间,微抬下颌,示意等在门口神情关切的kik队长进去。 问题出在哪里? 他走在路上,去拿白散的行李箱,方便等下他需要换洗衣服的时候,一直在沉思。 从突发事件,白散发现他是Epoch开始。 最近的变化发生在他回基地,遇到白散的钥匙落在训练室那天。 进餐厅前,行李统一放在一楼大厅。 倒时,江岸遇到了和白散关系比较好的青训生,解罢,机器人。 他们坐在休息椅上,旁边是白散的行李箱和外设包,仿佛在守着似的。见到江岸过去,立马站起来问了好。 江岸颔首,说明来意,“我帮白散来取行李箱和外设包。” “啊?”解罢有点犹豫,抱着白散的外设包,和白散方才在车上的姿势一模一样,“白、白散呢?他不不,不、不能自己过、过来,拿、拿了吗?” “他身边不舒服。” 江岸解释过这一句,结果机器人推来的行李箱,解罢看看机器人,纠结了一会儿,最终把外设包给递了过来。 外设包刚拎在手上,江岸便察觉不对,他没问没说,唇边始终挂着淡笑,向两人道谢。 转身瞬间,捏了捏白散鼓鼓囊囊的外设包。 果不其然。 满满一包的小零食。 走出两步,他脚步一顿,转身回去,叫住了二人。 “白散最近的零食量大吗?” “可可、可大了!”解罢猛地点头。 江岸微颔首,舒开的眉头再次蹙紧。 “还有小蛋糕草莓挞拿破仑这类甜品,”机器人在一旁补充,“昨天早晨一份覆盆子挞,上午一盒巧克力酥,中午一块芝士蛋糕,下午两袋奶糖,晚上一份姜撞奶,三枚蛋挞,一块栗子蛋糕。” 江岸还没说什么,解罢已经被惊呆了,他只知道白散随时随地都能掏出小零食,时不时就在吃甜食,或者要去吃甜食。 完全没有想到,白散每天吃的零食居然有这么多。 他瞪大了眼,不可思议,“这么吃、吃下,去没没00、没问题?他怎么会,这这、这,这么喜欢吃、吃吃,甜食啊?” 机器人耸了耸肩,很难理解。 拎着一包的小零食,江岸沉默几秒,目光侧过解罢的肩,落在遥远处。 “因为吃甜食会开心。” 解罢和机器人依旧有些难以理解,难道不吃就会不开心,很难过么…… 江岸没再多说,他颔首离开。 白散的变化是从哪里开始的,因为听到什么传言,又或者被人误导了吗,江岸穿过光线昏暗的长廊,一级级走上楼梯。 他已经过了遇到不明白的事会开口去问为什么的年纪。 青训生统一住在三楼,两人一间,他在白散的房间前等待,低头看了眼腕表上的时间,计算着大概再有十分钟,kik队长就会带着白散上来洗漱,休息。 他把行李箱和外设包放在房间门口,到窗边,推开一半窗,拿出烟盒点了支烟,擎在指间,静静看灰色烟雾一丝一缕漫散开来,缓缓升到高空,无声消弭。 在于他回到基地,和白散说话前走过的那段路。 江岸闭着眼,当时的场面浮现脑海,他一次次回忆着。 突然打过来的秘书发现标书有纰漏的电话,公文包里第二天招标要用到的千页重要材料,很安静的走廊,缩在墙边像小蘑菇似的小朋友。 短短几分钟里,他回忆起他走过的那段路,每落下一步,越靠近小朋友,他的眼睛越是笑得好看。 江岸没办法形容那种感觉,只是如果有人问起,为什么要见白散,他有一百种理由。 有时候,他会觉得白散像浓郁夏日里,生长在庭院里的一丛丛淡粉色玫瑰花,它们枝叶扶疏,大朵大朵的花裹着日光,被照得透明,柔软,灿烂。 他想用自己所有的时间去慢慢照料。 一生从此开始,缓缓结束。 “哎呦,我刚才就跟你说了,”易天扶着白散上了楼梯,一路喋喋不休,“少吃点,少吃点,又不是有了这顿没下顿……” 白散微微用力握紧楼梯扶手,面色苍白,一晃神的时间,手心冒出一层冷汗,他胳膊抵在肚子上,声音闷闷的叫了一声。 “易天。” 易天一噤声,举白旗,“好好好我知道了,你不舒服,我不说了就是。” 过楼梯转角,白散便看见站在走廊里的江岸,他抿了抿唇,微微垂下目光,攥得些许发白的指端更加用力。 “哎!我刚说先把你送回房间,再下次给你拿行李呢,看来还是Epoch厉害,料事如神,提前给你拿上来了。”易天笑着说。 白散没接话,他沉默着一路走过去,在确认了自己的房间号就是江岸身侧那间时,也表现得落落大方,毫不在意。 他接过行李箱和外设包,向江岸道谢,拿钥匙开锁进门,却见到江岸也跟在身后进来时有些愣,和不自然地拒绝。 “……我要休息了。” 江岸注视着他,点头,“我也是。” 说完,却并不离开。 白散有点生气,他也知道这没什么好气的,只是心里憋成了一大团,像个气球一样。他说不出来,它在心里,他连碰都碰不到,一时的忽略,转移注意力,去吃小蛋糕打一局游戏,都只是暂时遗忘,并非解决。 再次回来时,它依旧横在那里,影响着他的一举一动。 “这是我的房间。”白散微微提高声音,很认真地说。 “那个,”易天凑过来,慢吞吞地插了句话,“安排住宿时,你和Epoch是一间。” 白散垂着脑袋眨了眨眼,几秒钟已经消化这件事,他抬起眼,望着江岸摇了摇头。 “我不想和你住在一起。” 江岸面上没有表情,眼中也看不出一丝情绪,“这是早就定下的。” 也就是说不能改变,无论他是否愿意。 《江岸,江岸 完结+番外》TXT全集下载_25 白散的情绪突然间崩溃,他好像分裂成两个人。 一个像小孩子一样,非常愤怒,吵着,闹着,不满意一切。 另一个站在角落里,冷眼旁观。 “早就定下的,不就是你定下的吗?”他听到自己这样问,他大口呼吸着,气得浑身发抖,使劲地放着狠话,声音里带有哭腔,“我讨厌你,特别特别讨厌你!再也不想见到你了!” 无法控制地,情绪这头巨兽在心中咆哮。 他无理取闹,很过分地发泄着自己的怒气,在江岸伸手想要触碰到他时,猛地躲开。 “凡事好商量凡事好商量,”易天连忙上来拉住他,“你换成另外一个人试试,也就是Epoch脾气好,能忍到现在,但你要是再这么闹,我们就走了,不管你了。” 像一盆冷水浇在头上。 愤怒得难以控制的白散脸上瞬间冷静下来,仿佛被一下抽空力气,在听到易天的话时,随着每一个字的吐出,他心里越发平静,如同解开一道题。 他早就应该明白,江岸迟早是会离开的。 其实,自始自终,他都是一个人。 江岸有很爱他的爸爸妈妈,江岸有同学同事朋友,江岸有追求并热爱着的事业,江岸有自己的世界。 白散转过身,进了房间。 钥匙留在锁上,谁想进来都可以。 仿佛刚才的吵闹是一场梦,转眼间,走廊再次恢复安静。 易天很头疼,他能感觉到自己刚才说错了话,白散的反应太不正常了,以他过往的经验来看,应该是越吵越凶的。 门上插着钥匙,想进去很简单,随时都可以。 此时,仿佛是一堵墙。 他郁闷地转过头,却发现一直静静站在旁边,本应该是争吵中的主人公,现在却如同局外人。 “这是吵架啊!”易天目瞪口呆,“白散在跟你吵,跟你发火,你笑什么?” 江岸没说话,过了好一会儿,他手掌握成拳抵在唇边,笑意愈深,“你有没有发现,白散闹脾气的模样很可爱?” “……” 易天无言,所以这就是他在白散跟他吵架时忽然笑场的原因吗。 从认识的时候开始,白散就很黏着他,摸摸头发都要悄悄蹭一下。刚才白散突然躲了的那一下,让江岸很长时间回不过神。 他突然就想到,在白散把钥匙落在训练室的那天夜里,他从白散面前走过,打算先把东西放下。 假设白散一直看着他,是知道他的想法的,知道他会返回来,不会丢下他。 但在江岸从他面前直直走过的时候,如果他很害怕,他是没有勇气抬起头去看的。 于是,他躲了起来,把外套蒙在脑袋上,藏住自己的目光,挡住外界的一切,那一小片空间很安全。 “白散那样说,你都不生气吗?”易天不可思议地看着江岸,“不恼火?”江岸笑了下。 “眼里所见,耳中所听,有时候并不能信。比起他愤怒时口不择言,大吵大闹,我更在意他行为背后,无法传达或者说是掩饰的痛苦和挣扎。他说拒绝我的话,在我看来,是一种变相的,比较酷的逞强方式,因为说‘我喜欢你,我想见到你,需要你陪’这种话,在小朋友看来,会显得软弱无能。小朋友也很容易用不恰当的方式表达情绪,比如闹别扭,追根究底,是企图引起注意。” 江岸没有说出口的是,小朋友的闹别扭,起于失望,小朋友的拒绝,源于不确信自己是被深爱着的。 这么多弯弯绕绕,易天听得头都大了,他摆摆手。 “也就是你脾气好了,要是谁跟我说这种话,直接古德拜吧。” 江岸哑然失笑,没再说什么。 他喜欢的是白散,并非只是喜欢白散的乖巧,白散的可爱,白散的笑容。 一个人不可能只有喜,没有怒和哀愁。江岸见过他开心快乐,无忧无虑的时候, 也愿意接收陪伴他情绪糟糕,无理取闹的时候。 这没什么不好,这都是他,他不会在他表现出不好的一面时转身离开。 “那要不然你再开一间房?”易天说,“等白散过了这阵儿,再跟他好好聊一聊。” 江岸否决,淡笑着反问。 “喝一杯?” . 白散进了房间。 一个人,没必要再装出一副我可以的样子。他顺着门滑下,直接屈起膝盖坐在地上,垂着脑袋,怔怔地看着地面好一会儿,恢复了体力,起身去洗漱换衣。 房间是标准的双人间,两张床,看上去很软,很舒服。 唯一使他不满的是床摆在房间两侧,但不靠墙。 白散抿抿唇,站在床前看了看,又望望到墙壁的距离,想了一会儿,今晚还有好长时间,他伸出手使劲推了推,床稍微挪开一点点。 半个小时后。 他成功把床推到墙边,从行李箱里翻出毛绒绒的小熊布偶,抱在怀里,躺到床上,背靠着墙,拉起被子蒙住自己,蜷缩起来像一个球。 有时候,他会很不喜欢自己,因为是自己,做不到全然避开,所以,在连自己都不喜欢自己的时候,躲起来就好了。 耳边突然响起叩门声,白散睡得昏昏沉沉,没全醒,直到一声门锁转动又落合,他窝在被子里的突然意识到房间进了人,快速睁开眼。 壁灯没关,已经很多年没有这样怕过黑夜了。 此时也正好方便了他。 白散揉了揉眼,抬起一根手指,撩开被子边,从缝隙中彻底看清出现在他房间里的人是江岸,但很奇怪,现在的江岸与平日不同。 从老头子变成了没有啤酒肚和秃顶的大叔。 衣领被扯起,扣子开了三粒,头发凌乱,脚下微微不稳,一副典型的醉酒男模样。 原本白散以为那段话说出口后,便不会有人再进来的,没想到江岸还是来了。 他缩在被子里,从缝隙中偷偷瞅着,看醉酒大叔环视房间一圈,直直朝墙边走来。 白散感觉自己的呼吸都快停了,心脏砰砰直跳,他咬着指节,很后悔睡前没关灯,导致床上的一个小鼓包暴露了自己。 酒气太浓重了,没等江岸走过来,隔两三步距离,白散便闻到一阵酒气从江岸身上传来。 酒鬼大多邋遢,那种味道也不好闻,他微微睁大了眼睛看着。 并不讨厌。 其实住一夜也不是不可以。 正这样想着,随后江岸便来到墙边,站在白散床前,一把扯掉他蒙在身上的被子。 白散是真的发现江岸不一样了,放在平时,才不会做出这种举动。他闭眼,努力假装一个睡着的人,对外界毫无感知,心里乱成一团。 快走开快走开快走开…… 江岸一动不动,站了好一会儿,一声打火机响,他点了一支烟。 是真的喝醉了。 烟酒不沾的江先生今晚破了两戒。白散心惊胆颤又自然地翻了个身,闻着空气里混合的淡淡烟酒味,忽然觉得这样就很好。 “睡了?” 就在这时,江岸忽然开口。 白散一抖,咬紧了牙,他没听到,他是一个正在睡眠中的人。 然而似乎江岸并不是很在意装睡的人是愿意醒过来,他俯下身,声音发哑。 “ 抱一下。” 脸颊上的温度总是来得突然,白散背朝江岸,终于忍不住,他翻了个身,假装刚刚醒来。 见到床前多了一个人,正常人的反应应该都是尖叫。 可白散叫不出来,他脑袋上翘着小卷毛,脸上充满惊讶,眼神又有些茫然,努力“阿”了一声,连忙支起上半身,双手朝后支撑在床上。 “现、现在……” 没等他说完,江岸俯下身,双臂用力揽住他肩膀,带入怀中,手臂肌肉线条紧绷,微微收力。 白散到嘴边的话便再也说不出来了。 拥抱的感觉真好,江岸坚毅厚实的胸膛,起伏沉沉的心跳,他感受到他和自己紧紧相贴,没有距离。 足足过了两分钟,白散的下巴搭在江岸右肩头,红着耳尖,小声提醒。 “我还没有抄完一千遍你的名字,不可以抱的……” 醉酒的江岸比起平时很不会哄小朋友。 他一手摁在白散后背,一手夹着烟卷吸了半支,带着灰丝烟雾喷到白散耳侧。 “之前,是谁每晚要亲亲抱抱,嗯?” 白散没说话,藏在黑发下的白净耳根瞬间染了红,他支支吾吾,不安分地动了动小脑袋,余光里见一缕细长的烟丝从江岸唇边浮起,他又偷偷瞄一眼,脸颊更红了。 “想吸?”江岸挑眉。 白散蹭着江岸的衣领埋着脑袋摇了摇。 ——想亲。 最后,江岸勾唇习惯性地在白散额头上亲了一下,躺到另一张床上,很快睡去。 傻傻地数了半夜的小绵羊,白散终于睡着。 第二天一早。 他睁开眼,扭了扭脑袋,看到站在衣镜前系着袖扣的江岸,穿戴妥当,头发一丝不苟,半点不见昨晚的懒散。他缩在被窝里,再次闭上眼装睡。 鸟鸣,微风,和温和的阳光。 他在隐约的糖果香中听到江岸开口。 “这段时间工作忙,也是我在逃避,我不知道该怎样向你解释Epoch是我这件事,很抱歉……” 作者有话要说:. 那天下午,江岸给白散放的动画片是《小熊维.尼》。 第53章 睡着的人是不会接话的, 但可能会因为梦到小零食,而笑出来。 白散听着江岸说起这些事,嘴角轻轻弯了弯。 一周合训, 为了见面临时起意, 到底还是有效果的。虽然远不如匕首, 白散的枪相比之前用起来熟练得多。 再次对上易天,他能拖到半个小时以后。 准备回基地的那天是个好天气,仅对于白散来说。 自夜里, 天边堆满乌云,到了上午十点依旧不见太阳,也不落雨,只灰沉沉地笼盖着, 有风。 实属紫外线过敏患者的万里晴空。 一早,白散脱下了平日里身上裹得严严实实的长衫长裤, 换上印满小绵羊花印的T恤短裤。还有最后一场训练赛,结束后,下午返程。 在训练室里的时候, 他就一个劲儿扭着脑袋望向窗外, 眼巴巴瞅着。 已经准备好离开了, 去没有阳光也无雨的室外走一走。 近中午,江岸回基地, 进训练室, 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模样。白散仰着脑袋望过来,眼睛睁得圆溜溜,黑亮又明澈,下巴抬了起来,脖颈很显眼。 他一动不动, 仿佛有人在拍照,但这个角度挺自黑,还有点傻兮兮。露出来的胳膊软白软白,衣服也是常年挂在衣柜里的柔和旧白,整个人看起来呆呆萌萌的,有点像一坨黏黏糊糊的小汤圆,目光粘在室外。 小汤圆努力爬啊爬,趴到了碗沿,软乎乎的,翻不过去身。 江岸被自己的想法逗笑,训练赛已经结束,他开口询问。 “行李收拾好了吗?” 小汤圆点了点头,目光悄悄瞅一圈训练室,见没有人注意到这边,立马揪住了江岸的衣角。 自从那晚醉酒后,小汤圆越来越粘乎了,没白灌三瓶,江岸轻笑着摸了把他脑袋。 “去把行李拿下来,我们先走。” 白散下意识小小“嗯”了一声,眼睛眨了眨,有点茫然,不跟焦教练和青训生们一起走么。 江岸自己开了辆车,也可能是这两天刚提的,白散没见过。说是跟训,实际江岸一天忙得见不到人影,只有晚上会回来休息。 前天早上,白散无意看到助理发给江岸的行程安排,一天要飞两个城市,不是开会就是出席活动。白散觉得,如果换成自己,这种高强度生活节奏,要不了一周就会累趴下。 老头子不愧是老头子。 他像之前一样坐到副驾驶座,抱着除了刚到基地那天再之后基本没动过的外设包,里面装着很满的小零食。 不是不馋。 但江岸每天都会有给他投喂一份小甜点,这一包的小零食,便变得没那么重要了。 回北城前,已经到了中午,江岸先带白散去吃饭。 这次的合宿基地选在郊区,近山间,唯一可选的便是一家购物商场,四楼有各色餐厅。 “江先生,你现在饿么 ?”小汤圆像第一次出门的好奇宝宝,目光乱飘着,忽然挪回来,小声开口。 这是起玩心了。 江岸配合着否定。 “那我们先到处走一走吧好不好,我早餐吃多了,之后也没有散步消食,一直训练到你回来,现在还不是很饿,但只要走一走,运动一下,胃口就会好很多的。” 话都被他说完了,江岸有些好笑,侧头示意电梯口,不动声色。 “去二楼百货区。” “等等等等——”小汤圆有些急了,随即自己意识到,很快镇静下来。 假装的。 “先去二楼也挺好,但这个商场不大,说不定我们几分钟就逛完了,要不然就从一楼开始吧,我们不能因为它是一楼就瞧不起它,这样是不好的……” 江岸没说话,顺着小汤圆自以为很隐蔽,实则就差写着‘我想玩儿!!!’的目光,瞥向一楼地下超市入口处的主题娃娃机。 “那就从一楼开始。”他勾了勾唇角。 小汤圆抢先迈出几步,定好了要走的方向,回过头,无辜地望着他,一副“我想去那边,你怎么可以不陪陪我”的表情。 江岸无奈,看他朝着娃娃机的方向走去,目光还落在两边柜台上,似乎很感兴趣地胡乱瞅着。 “我都没有来过青城,”小汤圆一路抱着他的手臂,嘟嘟囔囔,“是不是带点什么的东西回去更有意义……” 江岸言简意赅,“带。” 他跟他从右行道换到左边,自然地、毫无目标地缓步靠近娃娃机, “可是这个石头像好丑,”小汤圆小声吐槽着,“还有这个手串,颜色搭配得太奇怪了太奇怪了,那边那个笔筒黑黑的也好难看,还有这个,这个,这个和这个都不行……” 江岸斜看小祖宗一眼,移开视线,不经意提起,“那边有台娃娃机。” “啊——” 小祖宗立马扭过脑袋,抿了抿唇,仰起小脸,义正言辞。 “那是只有小孩子才会喜欢玩的,虽然我平时也会抱玩偶,但是,那只是小时候养成的习惯,改不了的,我一点都不喜欢这种幼稚的东西,你不要误会。” 江岸微微颔首,希望那台被小祖宗以超强度渴望目光瞄到现在的娃娃机也不会误会,就是看看而已,没兴趣的。 看他作罢,小祖宗愁眉苦脸,脑袋都耷拉了下去,闷闷地跟着,不再左顾右盼。 江岸侧过头无声发笑,再次看向他,神色如常。 “并非只有小孩子才喜欢玩,成年人也是由小孩子开始的,很多二三十岁的人也会玩。” 小祖宗一秒抬起脑袋,“真的么 ? ” 江岸应下。 希望二三十岁的小祖宗一如今日。 小祖宗咬了咬下唇,又问,“你也喜欢么 ? ” “嗯。”江岸拉着避开急急路过的行人。 “那……我给你抓一只胖乎乎的小兔子好不好?”小祖宗眨了下眼睛,小小声问。 一次到位,小祖宗很有天赋。 手上拎着一个穿奶奶款毛衣的兔子布偶走进餐厅时,江岸微微挑着唇角,决定给小祖宗点一份餐后小甜点。 茶餐厅,中午人不多,要坐一下午的车,不适合吃荤腥。不过,小祖宗并不在意,对他来说,只要有甜食就够了。 也许是因为江岸拎着的可爱小兔子,也许是因为江岸。在他们落座后,有一个长相很漂亮的小姑娘,她在同伴的陪伴下走过来,支支吾吾地搭话。 “中午好,可以、可以认识你吗?交换一下联系方式。” 正在消灭第三只草莓酥的小朋友忽然怔住,垂着脑袋,慢吞吞地咬着酥皮,悄悄侧了侧耳朵。 江岸沉吟一声,不动声色移开眼,注视着站在桌前很紧张的小姑娘,淡淡笑了下。 “家里的小朋友管得严。” 哪有小朋友,他怎么没见过?白散抬起小脑袋望过去,正对上江岸含笑的眼。 半块草莓酥掉进餐盘,浓郁的草莓酱缓缓流出。他的脸颊瞬间发热,飞快垂下脑袋,不利索地支起筷子夹起草莓酥,手指却好像僵硬,生涩,慌乱间,怎么也夹不起来。 都怪江岸。 合训的七天里,青训生房间的门统一换了,指纹锁。 “周到啊,我们还、还没有丢丢、丢钥匙的事发、发生,就已经想、想到了,以防万、万一。” 听着解罢念叨了快一周,再次从房间一路感慨到训练室,白散一声不吭,他钥匙丢在训练室的事,只有江岸知道。 打开电脑,等待游戏缓冲的时间里,他默默摸出手机,从一个软件划到另一个软件,半天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最后便点开了和江岸的聊天界面,迟疑几秒,发去一条短信。 - 你今天来基地么 ? 回来后,江岸又忙了起来,有场不大不小的比赛,邀请他解说,推托不掉,举办方是认识的人,也因此,开赛前的准备事务需要帮忙协助很多。 1E同样参了赛,焦教练以历练名义给两队青训生报了名,团队赛,包括白散。 尽管如此,每天抓紧训练,他还是要比江岸轻松一些。 “靠!”独自加训的机器人突然一把扯下耳机,关了摄像镜头。 同在1E,同样是青训生,但白散当初刚知道Epoch是江岸,受到了惊吓,没有签主播约,打算青训合同到期直接走人。 所以现在也不是很能理解他们经常播着播着,便气得想下播的心情。 “怎么了?”解罢凑去头,看了眼屏幕,“id好熟、熟悉……是、是是他?” 开播时,他们大部分情绪暴躁的原因都是因为房间里进了杠精,在搞事。但这次听起来好像不是…… 白散同样凑过去脑袋,屏幕里,游戏界面呈灰白,代表血量耗尽。右下角的弹幕助手开着,一排排小字滚动。 [天啦!机器人好不容易保持住的百胜战绩就这样被YANG破了,好心疼啊!!!] [哈哈哈哈哈哈哈这命运般的相遇,随机选得妙啊] [刚进来的....不懂你们在笑什么,是主播菜吗?] [YANG就是明天要和机器人打比赛的x3队员啊] [结局不出预料,机器人打不过YANG的] [毕竟YANG是国服的刺客第一人,人家凭实力说话,被嘲讽了主播就老实听着吧] [虽然话说得难听点,但这个结果,1E直接认输吧] 白散不知道那个YANG说过什么,能把机器人气成这样,肯定不是好话。他现在用的是枪,远不如使用匕首能发挥出十二分的实力,主要还是靠机器人和解罢。 又有天赋又肯努力的机器人都输了,可想而知,这次的比赛不容乐观。 “没事,没事,我们一定没、没没问题的!”解罢拍了拍机器人的肩,磕磕绊绊地安慰着他。 机器人动了动嘴角,没笑出来。 白散已经不再去想从前的事了,再后悔,再遗憾都没用,已经变成现在这副模样了,他手边只有一个丝毫提不起兴趣的手.□□型。 可今天却难得控制不住地做起了白日梦。 如果他的匕首还在,他知道他早就出了青训生的队伍,也许他会进主队,他在面对江岸时会更有底气一些。 他会赢下这场比赛,不惧任何一名对手……也会听到江岸解说中的自己,一往无前。 江岸回复了他的短信 -有事? 白散拿在手机趴在桌子上,扁了扁嘴,过了很长时间,他敲下几排字。 -没有。 -就是刚才机器人直播,随机匹配到了x3的YANG,他输了,被嘲了。 -明天解说的时候,你不要夸YANG。 盯着看了半天,他又加一句。 -x3的YANG很厉害么 ? YANG是白散之前没遇到的使用匕首的选手,他心里有点没底。 江岸的回复很简单。 -好。 -不如你。 之前白散住在江岸家的时候,匕首放在书桌上,并没有避讳。江岸是知道他用匕首的,包括之后转手寄出,匕首突然间消失,大抵也能通过这件事联想到id sun。 只是,白散没想到江岸会这样回答,他一秒关了手机,抬起脑袋瞅瞅周围并没有人注意到,舒了口气,趴回去脸颊埋进胳膊里,点开聊天界面,红着耳根暗戳戳地截了屏。 老头子夸他了。 -我用枪不是很好,可能会输。 他光明正大地摸着鱼,继续骚扰江岸,想听安慰。 但老头子不愧是老头子,没有安慰,只有实际的解决问题的办法。 -想拿回匕首吗? 白散怔住,一下没反应过来,他望着这几个字发着呆,被解罢撤开椅子起身去接水的一声响惊醒,回过神,迟了很长时间回复。 -不敢想。 他不敢想匕首落在什么样的人手中,不敢想匕首有没有被精心照看好好保养,不敢想自己还有拿回来的可能性。 而且就算对方不要了,同意他双倍价买回,时间太紧,明天就是比赛了,拿不回来的,太迟了。 江岸不再回复,聊天就此中断。 下午三点,白散突然接到一通电话,取快递。 他想着自己最近也没有买什么东西,跟着同样有快递要收的解罢一起出去,到大厅,抬眼见五个月前,自己亲手打包送出去的两个装着匕首和匕首配件保养品的大纸箱,原原本本摞在他面前。 他在最外层贴好的胶带纸保持原样,纸箱从未被打开过,匕首还是他落上纸箱盖时所见到的模样。 -你今天来基地么 ? 白散第二次发去短信问江岸,此时他旷了下午的训练,坐在房间里的小木床上,左手边是静静躺在盒子里的匕首,右手边是刚通过匕首内置感应绑定成功,显示新消息通知的笔记本。 [欢迎您使用0000714号匕首!检测上次退出数据,命名为乾坤 ,是否使用?] 按下确认的那一刻,白散屈起的指节咬出一排排细小齿痕,他说不出话,浑身发颤。 带走他的匕首,又原封不动退回来的木恩,帐号已经注销,查无踪迹,像会在太阳悬落时出现的月亮。 他没有再去探寻,转而拿起手机,冷静后,心里便知道江岸不会回来,是自己太冲动了。 第一次没有直接告知,反而问起是不是有事,已经回答。 白散知道他很忙,明天就开赛了。其实也不是很重要的事,在短信里也能说,可他觉得还是当面比较好。 江岸:十点到。 放下手机,白散仰起头背靠着墙,松了口气,他一手按在心口前,感受着身体内随呼吸沉沉跃动的心脏,发现,江岸很神奇。 等待的这段时间里,白散从没有这样紧张过,他收拾了拆开快递后留下的泡沫泡泡膜和纸絮,简单打扫房间,使用匕首打几局战场。 之后,他坐在院里的树下,看着覆着地面不断摇晃的树影,想起曾经在书报亭买过的报纸,想起下定决心想要学好的英语,都有了原因。 到晚上十点。 江岸回来,他从车上下来,见到坐在院子里等待的白散,并不惊讶,也没有立即开口问是有什么事,只放下公文包,回头问他。 “刷牙了吗?” 白散脸颊爆红,皱起眉头一脸委屈巴巴,咬着下唇摇了摇脑袋,想解释回去之后自己会刷,而且他现在其实是有好好刷牙的,才不会像小孩子一样没有耐心。 不过,他咬紧了牙没说话,江岸没回来时,待在树下反复练习的话含在嘴边,怕一开口,自己乱了套。 江岸微微提起唇角,仿佛一眼看透他的小心思,从裤兜里带出颗奶糖递给他。 “同事给的,我不喜欢吃。” 白散非常怀疑,如果他回答刷过牙,江岸不会再给他这颗奶糖,但这些都不重要,他嚼着小奶糖,深深吸了一口气,语气很正式。 “有件事,我一直瞒着你,不知道如何开口,也不知道这样做对不对。今天不应该告诉你的,明天后天大后天也不应该,但是,我实在忍不住了,必须要说,我很……” “嗯,”江岸颔首,侧过身,亲了亲他,“我在听。” 白散突然间恍神,到嘴边的“很喜欢你”一下消了声,他仰头呆呆地望着江岸,嘴微微张着,手下意识抬起来,仿佛想要摸一摸嘴巴,确认是不是错觉。 下一秒,江岸代替他的手指,俯下身,唇轻轻碰了碰,稍微拉开一点距离,眉梢挑着笑,“继续说。” 白散从江岸眼中看到自己小小的身影,他怔了一下,脸颊上挤出一个甜甜的小酒窝。 “明天早上,我想吃甜糯米糕。”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更一章番外,完结。 第54章 江岸第一次见到白散, 是在17岁那年。 “来来来,孩子们,看老师这边。” 屏幕里, 七八个小孩子聚在桌前吃饭, 很活泼, 嘻笑打闹着。 听到声,有颗几乎埋进碗里的小脑袋抬了起来,睁得大大的眼睛眨了眨, 鼓起来的脸颊白白嫩嫩的,看起来很好戳,像只软乎乎的小绵羊。 横跨千万里远,在北城的薄夏和列国的深冬, 六岁的白散向十七岁的江岸吐舌头,随后径自乐了, 眉眼弯弯,笑起来像白桃气泡水。 江岸走下楼梯,问母亲屏幕里的小萝卜丁是谁。 “平安孤儿院的孩子, ”母亲随口抱怨着, “你四叔要领养一个, 让我帮他挑挑,自己忙得没时间, 连看看都敷衍, 还想养……” 江岸刚到嘴边的话咽下,默默记住,没再提起。四叔的性子,他是知道的,一时兴起罢了。 母亲工作忙, 暂时路过列国,来休息一晚而已,第二天就走了。江岸有时候会觉得自己和生活在孤儿院没有区别,只是他一个人独居。 母亲离开后,他开始找有关平安孤儿院,和那个笑起来像白桃气泡水的小朋友的资料。 可能是因为他当时心情很糟糕,而小朋友笑起来太甜了,他一个恍神,杯子里的冰块都融成了温和的水,喝下去沁甜沁甜的,仿佛小朋友拥有神奇的魔法,以至于总是无缘想起。 也可能是一个人上学,一个人吃饭,一个人睡觉,一个人住在大房子里太久了。 江岸很想见见小朋友,很想要小朋友,什么都不用做,只要陪陪他就好。 他用尽手边的资源,在拥有百分百的把握之前,把想要邀请小朋友来家里玩的计划藏在心里,并没有告诉任何人,包括父母。因为怕引起注意。 也因为这是他的秘密,是他必须要做的事。 隔山跨海,查起来并不容易。 小朋友不叫小朋友,很多个夜晚,江岸都会思考,小朋友到底叫什么名字。 然而,时隔两个月,除了平安孤儿院的地址,和几段没有小朋友出现的视频外,江岸都没有找见任何信息。 直到他把小草莓、小蘑菇、小团子、小绵羊、小兔子、小猫咪等等,这些最喜欢的称呼叫遍以后,发现了一条陈年新闻。 大意是一个名叫白散的小孩子,在一场意外中失去父母,如今生活在平安孤儿院,祝他未来平平安安。 当时,江岸看着存了几年的银行卡,想要带小朋友去游乐园,带小朋友吃小蛋糕,带小朋友玩游戏的计划忽然停滞。 他发现这些远远不够,小朋友需要一个家,或许,他也可能更贪心,让小朋友留在身边。 目标改变,计划重订。 没有十足的把握,稳操胜算,江岸不会去做一件事。 如果小朋友来了,首先需要一个房间,想了两天,江岸决定把小朋友的房间设在自己的书房。 他把书都搬了出来,在墙面装了书架。自己画好图纸,联系工人,重新装修书房,也就是小朋友的房间。 床、衣柜、书桌,还有柠檬色窗帘、长绒毛地毯、圣诞树的小摆件,江岸一一亲自挑选,亲手布置。 他准备了很多小玩具,想象小朋友会玩得很开心。零食也存满了一个储物柜,小朋友在看动画片的时候可以吃。小衣服小鞋子是各种风格各种牌子的最新款。床是带有围栏的原木床,儿童专用的护脊床垫,透气性舒适度都好,晚上会睡得很适宜。 《江岸,江岸 完结+番外》TXT全集下载_26 接下来就是怎样让父母同意领养小朋友。 江岸觉得这条比较简单,从小到大,他的任何要求父母都会补偿般的无条件同意。 尽管如此,他再三仔细查看领养要求,核对是否存在阻碍。之后设想出父母可能不同意领养小朋友的种种原因,罗列在纸上,并且每个问题都找出解决方案,把不可能变成可能。 最后,该是时机,他特意选在自己生日这天,意义难得,就算是为了让他高兴,父母也不会拒绝他的生日愿望。 江岸特意提前一周联系,到了生日当天,他配置一桌菜,一个生日蛋糕,还有一份计划书,详细讲明领养小朋友,他多出一个弟弟会带来的各种好处和长远发展。 他失算了。 想过很多,也做了很多准备。可是从清晨等到深夜,他的父母并没有出现。 临时有事,忙,下次补上,想要什么礼物? 守在空荡荡房子里的十八岁生日这一天,江岸忽然明白,家并不一张床,一件衣服,一顿丰盛的午餐,是由父母的爱和陪伴撑起。 而这些,他都给不了。 他希望在小朋友生日的时候会有很多很多人为他庆祝,希望小朋友有一个温柔的会叫他起床、会做他最爱吃的菜的母亲,希望小朋友有一个偶尔严厉纠正他错误的、偶尔温和带他在公园里放风筝的父亲。 江岸把计划书放进了小朋友的书桌抽屉里,锁上了小朋友房间的门。 同年,有游戏公司新发布一款游戏,《战场》。 江岸依旧关注着小朋友的动向,在网络上,志愿者上传的一个视频里,他看到小朋友的身影。 “平时你们都在做什么啊?”志愿者问。 小朋友反坐在小椅子上,胳膊抓着椅背,小脑袋晃啊晃,声音奶里奶气。 “就是和你们一样呀,吃饭,睡觉,噢,还有写作业,还要玩游戏。” 志愿者笑,“那我看到大家都在一起做游戏,你为什么坐在这里发呆,不一起玩阿?” 小朋友耷拉着脑袋,扁了扁嘴,委屈巴巴地小小声回答。 “因为我觉得他们玩的游戏都太幼稚了,不适合我,我要玩那种厉害的。” 说着,小朋友悄悄拿出一张海报,《战场》的宣传图。 “好看吧?”他笑出八颗整整齐齐的小白牙,不过两秒,又鼓了鼓脸颊,“但是它太讨厌了,居然不让我玩,要我等到十三岁,才能创建帐号,那还要好久好久的……” 小朋友的审美不错,当时的江岸是这样认为的,还没歪。 《战场》的宣传图很好看,是用了心的。 但是画面、音乐、武器库、游戏角色、设定、模式、玩家体验等等一言难尽。 它的翻不起风浪是有理由的。 但是江岸不介意把这款游戏变成小朋友想象中的模样,五年时间,足够了。 小朋友升学了,小朋友中考成绩很好,小朋友有一个很要好的朋友,小朋友开始打战场了,小朋友考上了高中,小朋友匕首玩得很好,小朋友选了文科…… 十一年匆匆而过。 江岸完成了父亲要求的学业,也做好了准备,迎接已经渐渐长大的小朋友。 他不是没想过去北城,到小朋友生活过的地方看一看。 二十六岁那年,他在父亲的医院积累经验,每晚下班和假日会坐在车里,停在小朋友的孤儿院门口,时常天黑离开。这一年,他觉得能不能见到小朋友并不重要,知道他在这里,知道他在院里的某个房间里学习、看漫画或者是打游戏,都会安心。 二十七岁那年,他不想继承医院,继续父亲的工作,因此父亲大发雷霆。两天后,他自由了,再次坐在车里待在孤儿院前,晚上十二点,有一只猫窜进孤儿院,他忽然升起想要进去看看,见一见小朋友的想法。 二十八岁那年,他开了自己的公司,忙,累,每晚工作凌晨两点,他仍有时间到孤儿院门前待两个小时,凌晨四点回家,睡三个小时,冲个澡之后去公司。这一年,想要见到小朋友的想法时常达到鼎峰,超出他的控制。 二十九,江岸已经无法控制,每天从床上醒来,会幻想小朋友在身侧,想要见到小朋友这份欲.望彻底失控。 他去了小朋友的高中,站在校门口,远远望着校门,有学生从身侧穿过,三十天二十八次,从早到晚,没有一次相遇。 他搬去小朋友租住的小区,高两层,早上六点四十出门,从一个电梯门进去,从另一个电梯出去,五十天,四十九次,没有一回相遇。 “社区医院口腔科的医生请了假,一个月,有没有时间代班?”每月一次的家庭聚餐上,父亲这样问。 父亲口中的社区医院离小朋友很近,江岸没有立即答应,他已经搬到同一栋楼,离得最近了,并不觉得去社区医院会有帮助。 沉思一会儿,他应下,“每周三可以。” 在社区医院口腔科任职,第一天,江岸已经感受到了对于遇见小朋友这件事,这个地点并不能提供帮助,患者百分之九十九都是老年人。 而他选的一天是周三,既不是可能会存在突发情况的周一,也不是尚且可以的周五。 对于遇见小朋友这件事,江岸已经不再抱有希望,或许他应该从另一个角度,寻找解决方法。下午,在一群医生站在口腔科聊着琐事的时候,江岸这样想到。 就在此时,他心中一跳,嘈杂人声落在耳边仿佛寂静之声,他的目光跨过人群,看到了裹得像个小粽子一样,小心翼翼走进来的小朋友。 小朋友比想象中的更使他心动。 真正见到他时,江岸才发现,之前想要白散当弟弟的想法,是多么愚蠢。 他轻笑着开口。 “先生,下午好。”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支持。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11th、一碟茴香豆、大无语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天才 25瓶;.jawj4856 1瓶;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80.cc)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